我拿起水壶往盆里倒了一些温水,伸手探了一下水温,觉得刚好。母亲摘下柚子叶放进盆里,“把你父亲衣服掀开,我们给他擦一下身子。”
我轻轻掀开父亲的衣服,那瘦得只剩下骨头的身躯,突出两条肋骨。自从父亲得了贲门癌之后,就没怎么吃东西,直到连粥水都咽不下去时,他的气息就越来越弱了。
母亲把柚子叶放进水里,拿起毛巾沾水,瞧着父亲的身躯,眼泪打湿着口罩。她没哭出声来,把悲痛往心里咽。
我看着母亲这样,心里也十分难受。
母亲叹了一口气,“你父亲也是苦命,没钱时,什么东西都吃得下,却什么都买不起。有钱时,他想吃什么东西都有,但就是吃不下。”
我沉默了一会,想起父亲癌症晚期时,母亲无条件地满足父亲的要求。从早上六点到中午十二点,母亲都没有离开过厨房。她知道父亲不能吃硬的东西,所以一家子的人,吃的菜也不一样,这样母亲就要炒很多菜。父亲的菜要煎、要熬,而且有一些肉,还要煮上好几个小时。总之,就是想尽一切办法,让父亲吃下东西。
有一次,父亲就随口提了一下鲍鱼,母亲立刻去市场上买,买不到新鲜的,就托人去买。直到买到了之后,母亲又开始想怎么做好吃、怎么做才能让父亲吃得下?
母亲看着鲍鱼,虽然价格不便宜,但只要父亲想吃,多贵她都会想办法买到。那时候的鲍鱼,几百块钱一小袋,也就十来只。母亲打开袋子,把鲍鱼用水泡了一两个小时,拿出小刀在每一只鲍鱼身上划开,然后放进锅里煮。她怕父亲咽不下,就多煮一个小时。煮好之后,往鲍鱼上面放一些粉丝,再把原先调好的酱,往鲍鱼身上浇。当时,我看到鲍鱼端上桌子,就放在我面前。我想尝一块,可看到父亲咽不下饭时,我没有去夹。母亲看着忙活了一早才做好的鲍鱼,立刻往父亲的碗里夹,“你不吃饭,多吃点鲍鱼。”
父亲夹起一块鲍鱼,看着我们,“你们也吃,我一个人吃不了那么多。”
母亲看着桌子上其他菜,“我们有其他东西吃,只要是你,能吃的下就好。”
父亲不知道自己是贲门癌晚期,我们把所有的检验报告都藏好。父亲听不懂普通话,也没识几个大字。所以,他一直以为是腰骨和肠胃出了问题。但他不知道,他已经是贲门癌晚期,而且已经到吃不下东西的时候了。
父亲夹起一块鲍鱼,尝了一块,“不硬了,应该可以咽下去。”
母亲听了,嘴角上扬,心里偷偷高兴着。
可当父亲吃下一块时,准备吃第二块,他就感觉咽东西,像吞刀子一样。每咽下一口,就像刀子往身体内部划了几刀一样。
“我吃不下了。”父亲用手捂住嘴巴,这好不容易咽下的东西,将要从嘴里吐出来。
母亲见状,立刻拿出袋子,放在父亲眼前。
父亲往袋子里呕了几口,脸色苍白地望着我们,“唉,影响你们吃饭了。”
我摇了摇头,沉默着。
母亲去了厕所,关上厕所的门。但我知道,母亲又偷偷躲在厕所哭了。
等母亲从厕所里出来,眼睛旁还挂着一滴泪珠。
我轻轻地拍着父亲的后背。父亲吐出白色的液体,黏在袋子上。
母亲看着,有些心疼。
一会之后,父亲不吐了。母亲搀扶着他,往房间的方向走去。
父亲坐着十分难受,只有躺着才能让他舒服一些。
我看着父亲的背影,他的腰像一把拉不直的弯弓,静静地搁置在回不去的岁月里。
那一晚,风很静,却刮得让人想流泪。我吃着剩下的鲍鱼,味道很好,可我却吃得不开心。母亲在一旁哽咽着,眼泪从脸颊上滑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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