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知道他叫什么名字,村儿人都管他叫‘老傻子’。
老傻子个头儿不高,微微驼着背,细瘦得像个小猴子,脑袋呈扁圆形,看上去就像个鸭蛋儿。他总是穿着一件土绿色的外套,那件外套看上去有些年头儿了,到处打着补丁但看上去很整洁,嘴唇上的两撇小胡子修得也还算齐整。
他妈在老傻子三岁时就得病死了,他有两兄两姐,成年后早早各自成家生儿育女单过,他和他爹住在一个小院里,三间土坯房,前面有个大园子,园里种了苞米和土豆,西南角的猪圈里养了两只小猪仔儿,旁边鸡仓里还有一群叽叽喳喳乱叫的小鸡,出了园子望南不远还有三亩旱田,父子俩勤勤恳恳的,日子虽然紧吧但也还过得去。
农闲时,老傻子没事儿就驼着背,背着两只小手在村前村后溜达,他见人就笑,笑得傻呵呵的,一脸天真。他总跟村儿里半大的小孩儿一起玩,抓螟蛉、逮蚂蚱、用磨尖了的锥子扎青蛙……一群小孩儿跟在他后头喊‘老傻子’,他也不介意只是笑嘻嘻地跟他们疯跑,这可不就是个傻子吗?
老傻子勤快,也会帮人干活儿,白天不回家走到哪儿赶上饭点儿,人家就留他吃顿饭,粗茶淡饭的倒也不差一双筷子,吃饱了就又接着去玩儿。
这些年他老爹年纪越来越大,田间地头儿的活计越发力不从心,就想着也该为日后做打算了。老大住在东院,嗜酒如命且脾气暴躁,隔三岔五就打媳妇儿,一寻思就觉着靠不住。老二住在后院,隔了一条街,性情温和爱笑,平日和邻里相处得十分和睦,两个女儿又都嫁得远了。
入秋前,老爹准备了顿饭,又让老傻子去买了瓶酒,把老大、老二叫过来,父子四人吃了顿饭。第二天李老爹就和老二一家搭伙过日子。
秋天,一场风寒要了年迈的李老爹的命,老傻子哭得伤心极了,送走了老爹和二哥一家过日子。
没过多久,李二哥的大儿子要结婚了,需要一间婚房,于是就在三间土坯房的西南角搭了个小小的土坯仓子,窗户只有巴掌大,无论阳光如何努力却也透不过被报纸糊住的玻璃窗。
村儿里的小孩儿还喜欢去找老傻子玩,砰砰地拍打着木门,“老傻子,老傻子,抓鱼去咯!”
老傻子打开门,头发蓬乱,脸上的笑容不见了,衣服脏得几乎看不出了颜色,背更驼了,细瘦的胳膊就像干枯了的麻秆,仿佛一用力就会嘎嘣一声断掉。又过了一段时间,老傻子终于出了门,身上穿了件干净衣服,抱着个小布包被推上了马车,马车一路向北奔着乡里去了。
李二哥性格麻利,当天就办了手续,老傻子顺利地住进了养老院。
有一天,老傻子忽然出现在村口,蓬乱的头发都白了,身上的衣服脏越发看不出颜色了。有人说,他是从养老院逃出来的,一人跑了十几公里回来,见人就哭着抹眼泪。
第二天,老傻子又被李二哥装上了马车,他呆呆地坐着,眼泪滑过黝黑而干瘦得如同枯叶的脸。
第三天,那是村里人最后一次看见他。
转眼到了冬天,李二哥家金灿灿的苞米穗刚收进了谷仓,正准备给儿子办喜事儿,乡里就传来了消息说老傻子死了,
老傻子死了,终年三十二岁。
一晃又若干年过去了,李二哥也老了,右边脸上不知何时长了个长长的肉瘤,前几天儿子在县医院给他安排了手术。
今日,恰逢七十岁生辰再加上庆祝康复出院,儿子给摆了两桌酒,宴请左邻右舍好友亲朋。李二哥看着排排坐的几个孙子特别高兴,不由得多喝了几杯。
宴席结束,宾客散去,人已微醺。
李二哥躺在炕上睡下,恍惚中似乎做了个梦:一条大路灰蒙蒙的,两侧开满了殷红的花,那花儿他从来没见过,叶子细瘦卷曲着向下打了个璇儿,细长的杆子上没有一片叶子。
前头儿依稀有个熟悉的背影,细瘦儿微驮着背,扁圆形的脑袋像个鸭蛋,那不就是他那个傻子老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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