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的那一边 (二)

作者: 泥鸟 | 来源:发表于2019-04-25 08:45 被阅读17次

 

  第二天早上,姐姐掀开我们的被子,她拉着弟弟的一只胳膊要拖他起来,浓睡未消的弟弟哀嚎着继续把头往枕头上靠,“帮帮我!”姐姐说。

  我坐起来,抱着弟弟的腰和腿,姐姐连忙套上他的衣裤,我俩像是把他往一只麻袋里塞似的,姐姐和我都忍不住笑了,最后姐姐提着弟弟的裤腰,将他的脚提离床面,使劲往下抖完了事。洗脸的时候弟弟就更排斥了,姐姐只好左手托着他的后脑勺 ,右手包着浸水的帕子压着他的脸抹,像是在擦洗一个小西瓜,他的脸在姐姐手里唔唔叫着,两只脚在下面死命地跺地抗拒。这个时候,我心里总有一丝不由自主的幸灾乐祸,因为这个家伙尽管受尽折磨,但有好几次,他在半夜仍然偷偷爬起来跑到客厅姐姐的床上,这让我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不爽。

  “今天不要再迟到,跟你哥一起!”姐姐在我们临出门前,最后一次用手绢帮弟弟擦鼻涕的时候说道。弟弟被捏着鼻子说不出话,但我知道这句话是说给我听的,她知道我不喜欢跟弟弟一路上学,但又不想跟我吩咐太多事情,这个伎俩我心知肚明。

  我俩前两天刚刚为早餐费吵过一次,其实也算不上争吵。真实的起因是那天在校门口的文具商店里,我突然看见有围棋卖。在六、七岁的时候,我在院子里看见过大人们下围棋,下棋的人中有一个是让我非常崇拜的大哥的大学同学,另一个是小皓他爸王叔,王叔思考得很投入,烟都忘吸了,最后他叼着那根早就没了火的烟,意味深长地总结围棋:“只要连成一条线就非常厉害。”这句话给我的印象如此深刻,以至于它的谬误让我在后来学棋的时候吃尽苦头。不过当时我觉得这种仅靠黑白两色就能争斗的游戏实在是太神奇了。

  我盯着那货柜里面硬纸盒中装着的黑得像乌碳,白得像玉石一样的围棋子挪不开步,但一旁标注的6块5毛的售价对我来说是笔大数目,家里人也不会同意我花这么多钱买这个毫无用处的游戏的。在接下来的一天时间里,我痛苦地思来想去,最后决定自己攒钱买!我计划只在五日一次的赶场天用一次早餐费,然后每天把2毛的早餐费攒下来,加上自己已经有的1块8毛钱,争取一个月的时间就拥有一副围棋。

  但挨了两个早上的饿后,觉得还要这样克制一个月才能得到心爱的围棋实在是太煎熬了,我忽然想到能不能跟姐姐通融一下,让她一次性给我下个月的早餐费,那样我就可以马上遂愿了。

  那天我放学回来,她已经在家,正坐在镜子前将她头上的发夹取下来,头偏向一边,用梳子把长长的头发一下一下地梳理,那沉着平静的背影让我充盈的信心突然犹疑地退缩,我觉得自己想拥有那样昂贵的东西是不是有点不切实际?但想到闪闪发光的围棋我又一次鼓起勇气。

  “姐!”我开了口,“有个事情商量一下!”

  “什么事!”她没有回头,还在慢慢梳啊梳的。

  “我觉得可以把一个月的早餐费一次性给我。”

  这次她的手停下来,从镜子里看了我一眼,又回过头来用她的大眼睛很诧异地盯着我的脸,她歪着头的样子好像能让我自己坦白缘因:“你要做什么?”

  “不干什么,就是感觉这样也可以。”

  “不行。”

  “为什么不行?”等她转过身去,我有点激动地问她,突然觉得这个问题关乎自己的尊严。

  “妈妈没有这样说过!”

  “妈妈都跟你说什么了?!”

  “你跟小毛每天只能给两毛钱,这就是妈说的话。”等了一会,她又说:“你不能乱花钱,这也是妈说的。”

  我心里暗暗骂了一句,但想到爸妈如果知道我买围棋时的表情,我又有点泄气。但我心里实在不舒服,不仅仅是心爱的围棋要等一个月才能到手的问题,而是妈妈走之前的确跟她嘀咕了很多,但是涉及我的我也应该知道啊,也许妈妈根本就没有说过这样的话吧!

  我憋着一股气,晚饭时没有跟她说话,但我主动把吃饭时弟弟洒在桌子上地面上的饭粒都扫了,主动洗了碗,想着怎样再跟姐姐严正交涉。

  姐姐在院子里接水池那里洗头,天色还没有完全暗下来,隔壁刘伯伯家茉莉花的香味在院子里飘荡,弟弟跟几个玩伴在墙外面跑来跑去并兴奋地喊叫。一大堆洗发水的泡沫浮在她乌黑的头发上,在暝色中透着淡淡的清凉,她细长的手指正在挠她的头发。我不想再推敲我的措辞了。

  “喂!”我说。我往她跟前走了两步,确信她低着头也能知道是我说话。“妈妈什么时候说过每天只给2毛钱?”除了搓洗头发的声音没有任何回响。为了让自己的质疑有逻辑上的底气,我又补充了一句:“每天2毛钱也没有说只能每天给吧?”

  “热水在旁边,别打翻了,帮我冲一下头发。”姐姐却说。

  我这才注意到水池边的一块破石凳上有一盆水,冒着热气,我用漂在水面的木瓢舀了一瓢热水,“小心,别烫着你。”姐姐说。我又接了一点凉水,她埋着头把手指放进杯子里试了一下水温,如此反复,直到她说“可以了。”我才将温水从她的头顶上慢慢倒下去。我一边浇水,姐姐一边轻揉她的头发,她雪白的脖颈完全露出,发际根部的青丝粒粒可辨,我发现自己拿着水瓢的手真是又黑又干,肮脏不堪。

  我出神地轻轻移动手中的水瓢,看着透明的清水缓缓浇到她的发上,她的头发慢慢变得柔顺滑亮,我有一段时间就只让水淋着她茂密头发的前部,感觉它们是这就要暗下来的天色里唯一没有褪去的光亮,而且像是我自己的作品。“往后一点。。。浇错位置了。”这好像是我们冲突那天,姐姐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跟弟弟保持着五六步的距离,走出了医院家属院的后门。脚下是一条坑坑洼洼的土路,从这里去学校最近,两旁是菜畦地、稻田、还有乡民木房前面的竹林与猪圈。弟弟在我后面用一根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来的树棍,一路上把道路两旁高高的蕨草叶鞭打得四处纷飞。

  在心烦意乱的“噼啪”声中,我一直在琢磨怎么摆脱弟弟的跟随,再这样下去,他一定会告诉姐姐我早上连一个油炸粑都没有买就进了校门的事实,况且这几天我只能看着他大嚼特嚼,把油条或者油炸粑的油渍敷得满嘴都是,而我只能忍饥挨饿!但更深层的原因是我比较厌烦这个刚刚出门不久就会满脸鼻涕的家伙,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个一刻也闲不下来的小屁孩是我弟弟。

  我有时候从自己对弟弟的态度上可以揣度姐姐对我的感觉,从年初开始,我的脸上总有一个大大的青春痘,要么在额头,要么在鼻子上,要么在下巴,这里消了那里又起,我自认为自己不丑,但是脸上多了这个被我挑捏挤撕弄得暴怒发红的脓痘后就难说了,我连镜子都懒得照,想到镜子里那张苍白脸上的红痘,嘴唇上方隐隐约约的擦不掉的奇怪的黑色,我一点心情都没有。我觉得像姐姐那样超凡脱俗的漂亮的人对我不耐烦是正常的,就像我觉得弟弟这个小傻蛋的智力总是引起我的嗤笑一个道理。但这样说弟弟也不完全对,因为他的早餐费却从来不让我染指,不过是不是姐姐让他保管好自己的餐费的我就不知道了。

  正在我头痛如何甩掉弟弟这个尾巴的时候,后面传来了一阵似曾相识的笑声,我赶紧回头望去,看见昨天在河边坡上遇到的那个女孩,正跟着小皓读二年级的弟弟建军一起走过来,她的背挺得笔直,嘴角仿佛因为经常笑而有点微微内收,所以,就算她现在平静地看着你,你也感觉她在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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