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意磬
第二十七章
冬天来了，雪花纷纷扬扬，顷刻间就染白了大山，远远望去像是山与天连在一起，分不出边界。罗晋站在空旷的煤区，眺望着远处隐匿的红房顶，出神。
下雪了，山路被封，天气也要他留在这里继续在伤痛中沉沦。可是，他怎么也不相信世界上还有这样可悲的事情。蕾儿，她看起来那么清纯，她的名字里也藏着希望，可是希望在哪里呢？
他终于理解了为什么她说，她想死。是的，这样的人生只有死亡可以让她解脱。
死？真的只有这一条路吗？一股难言的疼痛在寒风中蔓延开来。
“叮“手机铃响。蕾儿的头像在屏幕上闪烁。罗晋盯着屏幕看了好久，才点开。他已经不知道自己此刻是怎样的心情。风呼呼刮过，吹起了他的衣襟，脸像是被刀割过一样，疼得让他的手都开始颤抖。
“人生应该有很多种可能，可我为什么只有这一种，命运对我为什么这么不公平？”
罗晋看着屏幕上的字，在雪花的浸润下变成模糊的水雾，豆大的字，像是拖着尾巴的蝌蚪，在有限的水域里游走。
他不知道如何回应她，只想等，等待时间溜走，等待自己能够接受这样残酷的现实。
蕾儿掉着泪，给罗晋发了消息，可是久久都没有回信。他也嫌弃她了吗？呵呵，这个世界终究没有人能够真正尊重她，父母是什么？亲情又是什么？这么多年她似乎从来没有体会过，从过去到现在，从来都没有过。对于罗晋还是自己想得太过天真了。
他是什么人，蕾儿其实并不了解他，只知道有那么一瞬间他对她很好。她贪恋这种会让她感觉人生幸福的东西，那是种从来没有过的情绪波动，是一种能够让她发自内心想笑的冲动。可是，这一切都太短暂了，还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了。她还没有告诉他，其实她不是哑巴。她不说话已经好多年，似乎这种与生俱来的能力已经减退了，尤其是遇到罗晋。
第一次有客人，进了洗浴中心想逃跑，第一次她在他脸上看到了害怕，而不是色相，第一次有人问她的过往，第一次有人愿意推心置腹和她聊天。这么多的第一次，像是让她的人生重新开始了一般，她喜欢这样和平常人一样的人生。可就是这种简单和平常都让她觉得远如天上的星辰。
她坐在地上，浴缸里溢出的污水沾湿了她的身体，她也不管，任其在污秽里沉沦。一个人在污秽里待久了，就分不出污秽是什么了。
这时，齐虹推门而入，张口就骂：“妈的，你老子也是够不要脸的，赖在这里霸着你，不让我挣钱，下次再这样，你跟他一起滚。”见蕾儿一动不动，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她只好作罢。转身摔门而出。
老板娘走后，蕾儿才慢慢起身，身下的污水涌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她拖着腿慢慢走出去，也不管滴落一地的水花。她走出洗浴中心，任冬的寒冷侵蚀自己的身体，想生一场大病的念头越来越强烈，最好这场病能够带走她苟且的生命。
雪停了，积雪在阳光下泛着耀眼的白光，晃动出让人忍不住想要拥抱的纯洁。路面还没有被人污染过，这爿地方如果没有那些有钱的煤老板，还算可以安安稳稳。这不，路面也洁净了不少。这白茫茫的世界，与蕾儿的世界形成强烈的反差，她的身体里处处都藏着惹人厌的污垢，站在雪地里的鞋子，也携带着某种污垢，让人忍不住想脱掉它。
是的，她脱掉了鞋子，光腿光脚，只穿着一件薄如纱的睡裙。娇艳的红像是雪地里盛放的腊梅，孤傲且动人。脚踏出去的一瞬间，身体像是接受了某个指令一般，强烈的哆嗦一下，随即又冷下去了，像是某个瞬间自己迫于无奈被凌辱时的感觉。她义无反顾地走着，再也不想回头。
最好这一次，直接走到那边的大山里，从此再也没有羞辱。让躯体回归自然的唯一方式就是融入大自然。
正在这个时候，罗晋打来电话。蕾儿接通电话大哭，罗晋那边一个劲地说，“对不起。”蕾儿哭了足足五分钟，最后忍不住说了句，“我走了，你保重。”
罗晋对着电话大喊：“你走哪里去？不要干啥事？你等我，我来找你。”着急和冲动让他忘记了蕾儿不会说话，多巴胺的冲动足以让他挣脱一切，包括对刘缈的爱和责任。
“我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很脏，我从五岁开始就不是自己了。你有自己的生活要过，我的一生到这里就算是结束了，因为她死了，我再也不会顾忌了。”
“你说谁？谁死了？”
“我的母亲，她死了，她终于死了，我也解脱了。”
“你····你先不要死，不要啊，我想见你，我想你了。”罗晋不知道如何安慰一个决心赴死的人，他只想用自己的可耻的想念将她留下来。
蕾儿再次嚎啕大哭，她的声音悲戚的像天空的一声惊雷，轰隆一声，便消失殆尽了。罗晋听不到蕾儿的声音了。着急地像一匹脱缰的野马，撒腿就往外面跑。任师傅听到院子里的动静慌乱的跑出来，只见罗晋头扎在雪地里，整个人铺在雪里，像一个大而刺眼的“人”字。任师傅没有动，任他在雪地里呜咽。
他突然想感叹，年轻就是好，连感情的表达都这么剧烈。到底是时代不同了，还是当初的自己太冷静了，他与他想要的不同，注定受伤的程度就不同。罗晋如此折磨自己大概是付出了真感情，可是他对妻子的爱呢？它还在吗？还是已经消逝被别的女人取代了。他的思绪在拼凑他的现在和未来。
罗晋的手砸在积雪上，砸出了黑黑的煤垢，砸出了如腊梅般的血红。最后，一刻他拿出来手机拨通班小闯的电话，尽管上次他被他羞辱，可是他还是想最后一次确定蕾儿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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