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讲台上，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泪水在眼眶里徘徊良久，但最终，我还是没控制住。我哭了，在学生的众目睽睽下，我泪流满面。
我一边掩面啜泣，一边急急地奔出了教室，立于走廊的窗边，愤怒、羞愧、委屈、伤心……各种情绪涌向心间，泪水不由自主地流淌。
那是我从教这么多年来唯一一次情绪失控，当时的场景仍记忆犹新。我的哭泣，让原本安静的课堂变得更加鸦雀无声，四十双眼睛肯定齐刷刷困惑地注视着我。
他们当然不明白，老师为何情绪如此失控。有几个女孩随后走出了教室，搂着我的肩膀安慰我。那时的我俨然成了一个被人欺负的孩子；而我的学生，倒变成了安抚孩子情绪的大人。
那时，我上班第三年，其实比我的学生大不了几岁，所以私下跟他们关系很不错，经常跟他们开玩笑，没有老师的矜持和威严。但是作为老师的我，在学生面前这般失态，着实让我难为情了好一阵子。
好在，我并非被他们气哭，尽管女教师被学生气哭的桥段已司空见惯，但我跟他们就如朋友一般，和谐无间。
我这失常的举动显然是把他们搞懵了。说实话，当时我自己也是一头雾水，我不知道一向温和且跟我关系还不错的她为何要那样对我，蛮横无理到让人愤恨。
01
她是我的一个同事。我不是坐班老师，有我的课时才到学校，所以跟同事并不是特别熟络。她应该算我比较了解的一个，她是班主任，我带她班的心理学课，偶尔会与她沟通班里孩子情况。一来二去中，觉得她人还不错，说的话就越来越多了。
因为我不天天去学校，而且有时我不去办公室，到教室上完课就走了，所以见面的机会不是特别多。
那段时间，她正在备考雅思，准备到澳大利亚留学。那一两年里，看到她的时候她基本都是在啃英语书本，她学习极认真，即便整个办公室都在说笑，她也能做到旁若无人，我很欣赏她的勤奋上进。
她看上去很文静，我在的时候，她会跟我闲聊，看得出她很乐意跟我说话。如果办公室只剩我俩的时候，她会跟我聊聊家常，似乎她觉得我很懂她，偶尔会跟我说一些私密的话。
聊天中我知道她是个军嫂，爱人一年回来的次数屈指可数，虽然她也会去部队探亲，但一年中见面的次数仍是少得可怜。
我对她说:军嫂真伟大。
她腼腆地笑着答:还好，不见面可以打电话。
跟她的交往很平淡，不远不近，对她也谈不上喜欢，虽然有欣赏她身上的某些特质，但总觉得她的性格有点与周围格格不入，从穿着打扮到处事态度。我一向对人真诚，对她也不例外，也可能是我的真诚，让她感觉我值得信任。
02
有次单位听讲座，她去得早，还给我占了位子，看我进去，远远就冲我招手。我刚坐定，她就迫不及待地问我:“你怀过孩子吗？”
她这突如其来的开场白让我有点惊愕，我愣了一下，不知她为何突然这么问。那会我刚结婚一年，要孩子一事并未提上日程。
她看到我疑惑的眼神，接着说:“我刚流产了一个孩子，好难受，我去做的时候都听到了他心脏跳动的声音。”
我一时语塞。那会我对妈妈这个角色还很陌生，并不知晓一个妈妈对孩子的那种感情，将小生命剥离的那种母子连心的痛更不懂。
我看到了她的眼睛里噙着的泪花。她很快地低下了头，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我一时不知怎么安慰她，竟然问了句:“你怎么不生下来啊？”
“因为我要出国，以后我跟我老公还不知道会咋样，他一直不同意我出国。”她低低地答，声音里带着哭腔。
我看着她伤心的样子，不敢再问，只伸手过去摸了摸她的头，她擦了一下眼泪，对我说:“其实我挺想留着这个孩子，他是无辜的。”
我心疼地拍了拍她，用一些聊胜于无的话安慰着她，让伤感在空气里慢慢消融。
03
这件事我并没有放在心上，只觉得她挺不容易，也很佩服她勇敢追求自己的出国梦，为此不惜割舍了自己的骨肉，还顶着爱人反对的压力。
可我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事竟然成了一颗定时炸弹。
那天我如往常一样去上课，她站在办公室门口招呼我出去，我以为她要跟我讲什么悄悄话，就跟着她走到了一个僻静的角落，其实我早已发现她的情绪不对，她一直不说话，但我并没想到这情绪竟然是因我而起。
结果，转过身来的她就像变了一个人，竟然会指着我厉声责骂，以莫须有的“罪名”，指责我把关于孩子的事以及她婚姻的种种说给别人听。面目可憎，话语粗鲁难听。
她不说，我早已将这事忘之脑后，对别人的隐私保密，是对别人最基本的尊重，我怎么会广而告之。
我欲辩驳却气得说不出话，完全被她那来势汹汹搞得不知所措。上课铃声救了我，我只说了声:我要回去上课，就匆匆奔回了教室。
我努力想平复情绪上课，但我感觉到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我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就出现了在学生面前情不自禁哭泣的尴尬一幕。
我哭是因为我确实被她那架势吓傻，见过泼妇骂街，还真的没有人这么撒泼样地骂过我，而且是毫无厘头被责骂，委屈、气愤都化作了泪水。
一个人怎么可以一下变得如此冷漠，简直与我之前认识的那个她判若两人。一个温婉可人，一个暴躁泼辣。
等我平静下来，我蓦然想起了之前几天的那两条莫名其妙的短信，来自于同一个陌生的手机号码，而且信息内容都很不堪入目，我一直以为是谁误发了信息。我便找朋友查了下号码主人，登记信息确实是她。她的处心积虑，她的粗鲁无礼，让我对她更加倍感厌恶。
后来，领导也介入了此事，经了解情况，是同事之间嚼舌根引起的误会。她要跟我道歉，我拒绝了。
我俩从此从最熟悉变成了最陌生，因我无需坐班，减少了碰面时的尴尬。
04
之后，我们如往常一样各自履行各自的工作职责，只是我俩必要的工作交接需要别人代传。
大概差不多一个学期，有一次我去上课，在我办公桌上发现了一个苹果，下面压着一个信封，上面写着我的名字，亲启。我认识她的字迹。但我考虑了一下，没有去动那封信。
那之后不久，领导喊我聚餐，说是她出国前请客，我依旧拒绝，我不想与她再有任何交集。那时的我因年轻而执拗。
在聚餐前几天，我跟她在超市碰到过一次，我们隔着一个收银台，我无意间抬头碰到了她的目光，她正看向我，但我迅速地将目光瞥向了别处。因为我忘不掉那一刻她狰狞的样子，我不想再看到那张令人生厌的脸。
时隔这么多年，又想起这件事，场景依旧历历在目，但我内心的愤怒早就被时间慢慢抹去，我已经很淡然。我不知道现在如果遇到她，我会不会跟她讲话，但在心底我早已原谅了她。
那时我们都很年轻，都很单纯，她的冲动也可能还有很多我并不知道的原因。我又何必拿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放过别人，也是放过自己。
放下，释然，一切愤恨最终都会归于平静和心安。笑看风轻云淡，醉看人间冷暖，没有什么不能融进岁月的指缝间。
一生中，遇见很多人，碰到很多事，有的教会了我们感恩，有的使我们心生愤恨，或远离，或留恋、或无悔、或遗憾……都在敦促着我们成长。她也是带给我成长的那个人。
尽管这结果并不完满，尽管留下了许多埋怨，但在长长的人生路途中，我们也只不过是彼此生命中来去匆匆的过客，风过留痕，雁过留声，循着这些印痕，才能找到通往自己内心的路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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