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谁是凶手》第9章 身不由己
01.
刘刚站在小型高尔夫球场边一棵茂密的芭蕉树下。许久许久。
他一个劲抽烟，一根接一根。脚下散乱地扔了很多根烟头。他不时瞟一眼旁边的小红楼。目光复杂，神情忧郁。
那个暴雨之夜发生在小红楼下的事情，无数次在他眼前闪过，在他梦中出现。每次都让他心惊胆颤。瓢泼大雨中，浑身湿透的少女躺在血泊之中，痛苦地呻吟。哀怨的双眸直勾勾瞪着他……
当时，他吓得魂飞魄散，木头桩子似的戳在原地动弹不得。心里一个劲翻腾，“完了完了！兰苑山庄完蛋了！”
张伟业到底是当过兵的，还算冷静。一把将他推醒，“老板！快让人叫华哥、赵局长他们！”
他如梦初醒。头顶隐约有哭喊声传来。抬头一看，黑暗的雨幕中依稀可见小红楼三楼的窗户上，两个姑娘探出半个身子向下张望，边哭边喊，“琴琴！琴琴你没事吧？我们报警了！”声音几乎被轰鸣的雨声淹没。
“快打电话叫醒其他人！快！分头去叫贵宾们！”他对另一名呆若木鸡的保安吼。是他和张伟业发现的秦琴。后半夜是他们俩值班。
十几分钟后，赵局长、南主任、朱老板、许主任等人陆续跑过来。赵局长蹲下身就着手电筒的光仔细查看少女，瞬间脸色大变。转身向别墅跑去。
不一会儿，几辆车齐刷刷开过来。几位贵宾跑过去围在一辆车旁，车窗半开。片刻，几位各自钻进自己的车。许主任拉过张伟业，耳语几句。张伟业和两位保安慌忙抬起地上的少女，扔进悍马车的后备箱里。
许主任回过头来，一改往常的淡定，满脸紧张急吼吼地对他说：“有人报警了！说兰苑山庄有女孩子被强奸后跳楼了！机主叫秦琴！听赵局长说秦琴就是跳楼的那个女的？查一下是谁打的报警电话！把这手机号毁了！警告山庄里的所有人，坚决不能透露领导们昨晚在这里吃饭留宿的事！谁都不能承认有秦琴这么个人！更不能承认有什么强奸、跳楼……否则……”接着又如此这般嘱咐一番。
说完急忙上车。一行车疾驰而去。
他脑袋瓜子都木了。有人跳楼了，不就得报警吗？他想起小红楼三楼窗户上两断断续续传来的哭喊声，“……报警了”！
他脑子里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个念头。对啊！不能报警！被强奸……他来不及思考。心想，赶紧按照许主任的吩咐办吧！
打报警电话的手机号码是秦琴的？是她自己报的警吗？不可能！现场没有发现手机。看她那个情形也打不了电话！难道是跳楼之前打的？想啥呢！估计是她同宿舍的服务员打的！
他三步两步跑向小红楼门口。遇到从别墅跑过来的梅芳。无名火腾的一下冒出来。他克制自己，当下情势紧急，顾不上追究她！
秦琴同宿舍的两名服务员，马雪花和王欣月，依偎在床沿边抽泣。七、八个服务员聚在马雪花和王欣月身边，大多数服务员聚在走廊里。大家都惊魂不定。有的流泪，有的神情恍惚。
“谁打的报警电话？啊？电话呢？”他冲着服务员们大喊！
马雪花和王欣月吓得止住哭泣。怯怯地偷看老板和老板娘。
她们两个和秦琴是一起招聘进来的。三个人都是农村出来的，脾气也合得来，所以住同一间宿舍。大家好到知道彼此手机的解锁码。见秦琴跳楼，情急之下，马雪花抓起靠着窗户的秦琴床上的手机拨打了110。
靠窗户的床上，一部手机传来嗡嗡的震动声。姑娘们齐刷刷看向手机，又看向刘刚和梅芳。刘刚几步跨过去，拿起手机一看。是个警务通！警察打来的！
原来这马雪花情急之下打了110报警。之后害怕了，任凭手机一个劲儿地震动就是不敢接。
他知道，许主任吩咐的，肯定都是华哥的指示。他只有照办！
他还能怎么样呢？他刘刚早就是这些大人物手里随意驱使的棋子！前进？后退？那里由得了自己做主！
按照许主任的吩咐，接到报警电话来调查的警察们，不是被糊弄过去了吗？案子不是撤了吗？领导们还命令，为了保险起见，山庄暂时停止营业！大部分工作人员都遣散！并三令五申要保守秘密。这怎么才过了一个多月，事情又被翻了出来？是谁偷拍的那段视频？这人究竟想要干什么！？
妈的！网络真可怕。比洪水猛兽可怕一万倍！妈的！
刘刚在心里狠狠地咒骂。
明明秦琴被抬上了朱全发的悍马车啊！为什么要说抬上了赵局长的车？
强奸视频曝光以后，他接到一个陌生电话。是许主任。许主任说，之前的联系方式停止使用，不要给任何领导打电话，有事自会有人联系他们两口子。警察马上会来山庄调查。让大家口风严点。统一口径，就说秦琴受伤了，被抬上了赵局长的车送去医院了！
秦琴究竟怎么样了？许主任警告他，不该他知道的不要问！
刘刚没来由地心慌。他早就知道，天上掉馅饼的事多半都是坑！他刘刚何等精明，一开始竟然乐滋滋地，还感恩戴德呢！啊呸，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这不，倒霉事找上门了！
他刘刚费尽心机、忍辱负重换来的一切，眼看就要土崩瓦解了。
兰苑山庄2008年建成，当时只是一个占地面积三亩多的小山庄。生意还算过得去。自从认识了锦城市城建局城建处赵鸿基处长，兰苑山庄的命运发生了不可思议的逆转。最终变成了省市某些实权人物的私人会所。为这些人提供各种服务。
见得多听得多了，刘刚从最初的惶恐不安，慢慢变得习以为常。
妈的！刘刚常常骂自己。你刘刚算是那根葱啊！谁让你没本事，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再者说了，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用得着你咸吃萝卜淡操心吗！你一个光脚的，还不如那些穿鞋的胆儿肥？最好的办法是多个心眼子，早早留一手吧！
最让刘刚痛心疾首的是媳妇梅芳。刚开始他还以为她是为了兰苑山庄才委身于某些人的。后来才知道，她本来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淫妇荡娃！
当初追她的时候，就有人私下里说得很难听。他还不信。认为年轻的时候不懂事，谁还不犯个错呢！改了就好了。再说，他相信爱情。相信她爱自己。她发誓要和他好好过一辈子的！
他在心里一遍遍骂：呸，骚货！婊子！亏我那么爱她，信任她，把她当宝！
我刘刚还曾一度视赵鸿基那个卑鄙无耻的下流胚为大贵人呢！
若不是他，我刘刚今天也不至于沦落到这种地步！
02.
自杀局长赵鸿基的私人生活在网上曝光那天，梅芳和王美丽在丽人美容会所做SPA。
丽人美容会所斜对面的马路边，一棵大树旁边的长椅上，坐着一位戴着帽子的男人。从早到晚，视线没有离开过丽人美容会所的大门。
下午五点多，梅芳和王美丽才离开丽人美容会所。一群美容师毕恭毕敬跟在后面送她俩出门，好不威风。
迈出会所大门的那一刻，梅芳突然转过头来，朝男人的方向望了一眼。但是她的目光飘渺虚无，根本就没有聚焦在那一个点上。
她就那么回头看了一眼，又回过头继续向前走。一边和王美丽说着什么。
谁也不知道，那一刻，她的心里到底感觉到了什么。
两人容光焕发地刚走出大门没几步，一群人一拥而上，将她俩围在中间。
一个个麦克风伸到梅芳面前，差点戳到她的脸上。
“梅老板，网上传言你是自杀局长赵鸿基的情人之一，对此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网上对赵鸿基局长有很多指控，比如说贪污受贿、钱权交易、生活淫乱等，你有没有什么证据？”
“网上传言，赵鸿基局长是“被自杀”，对此你有什么内幕消息吗？”
……
王美丽被挤出人群。一时没反应过来。
“什么情况啊？”她大声嚷嚷。
有眼尖的记者认出了王美丽。麦克风毫不迟疑地移向她，“您是全发集团朱董事长的夫人吧？作为朋友，您知道梅老板是赵鸿基局长的情人吗？”
有几个记者转身向王美丽围过来。
王美丽张口就骂：“神经病啊你们！说什么呢？你们是哪个报社的？是哪个电视台的？再胡说，看老娘不告死你们……”
两个人的司机正好把车从地下停车场开出来。一看这阵势，赶紧跑过去，护着梅芳和王美丽突出重围。上了车，一溜烟开跑了。唯恐迟一秒钟，车子也会被这群记者给围个水泄不通。
梅芳和王美丽约好的兰苑山庄的聚会，被彻底搅黄了。
梅芳垂头丧气地回到兰苑山庄，迎面遇见黑青着脸的刘刚。梅芳面露轻蔑，一句话没说，一扭身绕过他走向住处。
刘刚气急败坏地跟到房里。见梅芳翘起二郎腿坐在沙发上，扭头看着墙壁，爱理不理的，一脸嫌弃。刘刚火更大了。破口大骂道，“你这个丢人现眼的婊子！看你那德行！你还有理了？”他终于把压抑多年的怨愤发泄了出来。
梅芳猛然回过头来，杏眼圆睁。哭喊着反唇相讥：“我怎么啦？你个没出息的！没有我的付出，兰苑山庄能有今天？”
一句话噎得刘刚愣在哪里，半天憋不出个屁来。人都好像矮了几分。他还能说什么呢？
深爱的媳妇，此刻好像变成了陌生人。一双秀目满是不屑和蔑视，漂亮的脸蛋扭曲着，直接就是一个标准的泼妇。
有那么一瞬间，刘刚想杀了梅芳的心都有了！一转念，他希望她受不了人们的吐沫星子自杀而亡！那可就皆大欢喜了。
像城建局局长赵鸿基那样！
话说回来，赵鸿基真的是自杀的吗？刘刚不敢苟同。他心里可是明镜似的！
兰苑山庄的门口，每天都聚集着一群捕风捉影的记者。只要有人出门，就会被围住问东问西。
兰苑山庄大门紧闭。连购买食材的保安都不敢出门。
一天，刘刚忍无可忍，动手打了梅芳，打得很重。那一顿拳打脚踢，把他多年来郁结于心底的怨恨，全都发泄了出来。梅芳哭着跑去小红楼里一间贵宾室待着。饿了，就让大厨老刘给她做好饭菜，让保安送过去。整天足不出户，不知在干什么。刘刚打心眼里恶心她，懒得理她。眼不见心不烦！
03.
刘刚很爱梅芳。
现在依然爱。像中了毒一样，无可救药。
虽然他现在很清楚梅芳是个什么样的人。
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吧。
当初他拼命追求梅芳的时候，就有知情人当面提醒过他，说梅芳是个轻浮的女人。玩玩可以，但千万不要娶回家。否则绿帽子有得戴！是他刘刚猪油蒙了心，一门心思爱着梅芳。把那些人的传言当做妒忌。
兰苑山庄建成后，有一次分管旅游的副县长汪力来视察工作。刘刚夫妻热情地招待汪副县长吃饭。
刘刚一高兴喝醉了，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口渴得要命，迷迷糊糊醒过来。
四周黑沉沉的，寂静无声。有那么几秒钟，他脑袋断弦似的，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回过神来后，发现自己和衣躺在床上。
“媳妇？”没人应声。
伸手摸了摸，身边没人。
他心想坏了，自己怎么这么不争气，竟然喝醉了！撇下汪副县长自己睡觉去了！县长该不会怪罪他吧？
他摇摇晃晃走出卧室。走廊里空无一人。他向二楼的包厢走去。
包厢黑着灯，没人。
刚想喊梅芳，突然听见什么声响，从最里面那间包厢里传出来。在寂静的夜里异常清晰。包厢的门缝透出一线亮光。
刘刚的酒意马上去了七分！他太熟悉那个声音了！
他轻轻走过去，从包厢的门缝看进去。一霎那，整个人呆住了！
只见梅芳赤裸裸躺在沙发上，白花花的双腿扬起来大张着，夹着汪副县长的腰。汪副县长爬在梅芳身上，紧紧搂着她的脖子，在她脸上嘴上胡乱亲着……
两人急促地喘着粗气，大声地呻吟着。
刘刚只觉得天旋地转，热血上涌。
他真想冲进去，劈头盖脸把他们暴打一顿……
他到底还是没敢那么做。
他悄悄退回卧室，躺在床上装睡。他蒙着头，压低了喉咙撕心裂肺大哭一场。
当初买地建兰苑山庄的时候，手续批不下来，是梅芳去找的分管旅游的汪副县长！
刘刚想起这些，暗暗抽了自己几个耳光。他只能打掉牙和血吞！
天快亮了，梅芳才悄悄潜回卧室。蹑手蹑脚脱了衣服，钻到被窝里。
刘刚继续装睡。发出粗重的鼾声。
好不容易挨到天亮了，刘刚假装醒来。梅芳假惺惺一个劲抱怨，说他昨天晚上不该把自己先灌醉了，留她一个人陪县长喝到半夜，好辛苦！
“汪副县长他们呢？”刘刚问。
“汪副县长也喝多了。我安排他们在客房休息了。”
早餐的时候，汪副县长容光焕发地和大家谈笑风生。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刘刚脸上堆着笑应付着，心里恨得牙痒痒！
不知道是自己的心理作用还是怎么的，他总觉得县长的秘书和那几个服务员，都有点鬼鬼祟祟的。
汪力副县长时不时就来视察工作、指导工作，或是来休闲娱乐。
04.
一个周末，锦城市城建局城建处处长赵鸿基，来兰苑休闲娱乐。
初次见面，赵鸿基处长对兰苑的环境、服务、饭菜都赞不绝口，对老板娘梅芳更是欣赏有加。夸她人美嘴甜会来事。
自此以后，赵鸿基处长时常来兰苑山庄休闲娱乐，很快和刘刚梅芳两口子熟悉得好像一家人。
2011年，赵鸿基处长向刘刚提议，扩大兰苑山庄的规模，建成高档次的休闲山庄。他可以帮忙。
辉县政府专门立了一个项目，将兰苑山庄树立为兰花山旅游景区的标杆，还要建成省、市、县各级领导指导工作、休闲娱乐的专门接待点。
第一步是征地。征用兰苑山庄周围十几家农家乐的土地。
周围的农家乐都是附近村民开的。随着兰花山旅游景区的发展，这几年农家乐的生意日益火爆，势头正猛着呢。没有一家愿意转让。
乡政府出动工作人员，挨家挨户动员村民们，说这是政府项目，请大家一定要配合。并答应付给大家高额补偿金。
还是没有一家愿意转让。死水那能和活水比呢！别看我们老百姓文化少，道理我都懂！
事情僵持了三个月没有一点进展。赵鸿基处长火了。县上的领导也急了。
县城建局给每家发了最后通牒，限期搬迁。否则就要强行拆除。
期限到了，依然没有一家同意搬迁。
县城建局派来执法大队，带着挖土机、几十个民工浩浩荡荡开过来，站在每户农家乐的门口，摆开了阵势。
这就是有名的辉县“农家乐强拆事件”。
农家乐的业主们，聚众围在兰苑门口抗议，场面一度失控。
各方媒体纷涌而至，做现场报道。
《锦城日报》的记者杨洋和大刘也在现场。
这次事件动静很大，惊动了省市领导。
但最终，兰苑山庄还是完成了扩建。
第二步是资金问题。赵处长联系了一位投资商，注入了大笔资金。成了兰苑山庄名符其实的大老板。但是这位大老板很神秘，始终没露面。刚开始连刘刚梅芳都不知道这人究竟是谁。
梅芳逢人就说，赵鸿基处长是他们的大贵人。
不久，有人给锦城市信访办写匿名信告状。说那段时间，他们家的窗玻璃半夜三更被人扔石头砸碎；一觉醒来，墙上、门上被淋了狗血；鸡、鸭、猪、狗莫名其妙死亡；有老鼠等小动物尸体，出现在他们家厨房的灶台上；有来历不明的人在来吃饭的游客面前捣乱……
最最可怕的是，他们家的孩子走在马路上，会突然被五大三粗的陌生人拦住去路，威胁他们小心点。
不久，这些写匿名信的也销声匿迹了。
要说刘刚怎么会知道这些？都是华哥、赵局长等领导来兰苑山庄休闲娱乐时，当笑话讲的。
刘刚怕了。都是乡里乡亲的，他实在不愿意看到事情发展成这样。他有一种强烈的身不由己的感觉。
梅芳则不以为意。
县上领导来兰苑山庄休闲，知道了刘刚的顾虑。批评他说，这不关他们的事，这是政府项目。这项目不只关系到辉县旅游业的发展，甚至关乎整个辉县的经济大局呢。
扩建以后，兰苑山庄的生意更加火爆。省、市、县各级领导几乎都光顾过兰苑山庄。
不久，锦城市城建局城建处处长赵鸿基，正式升荣为锦城市城建局局长。
此时的兰苑山庄，实际上已经不是他刘刚的了。他身不由己地被裹挟着上了这条贼船。上船容易下船难！只能随波逐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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