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兰花
(梦兰花:学名水晶兰,又称死亡之花,全身洁白没有半点叶绿素,无法进行光合作用,靠腐烂的植物来获得养分,多生长在阴暗潮湿的树林。)
不大的房间,一只白炽灯就能照到所有阴暗角落,占据绝大空间的单人床上,躺着一个女人,该怎么形容那副躯壳呢。染废的干枯头发,脸上不知道是涂抹了什么还是油腻的反光,平凡无奇的长相,是转身便会模糊的五官,也让人提不起兴趣去回想,有着和颓废的生活不相符的丰硕身体。
装满垃圾的垃圾桶踩踩也还能装的下今天的外卖盒,快用完的洗发水用水淌淌还能洗一次,这腐朽发臭的生活撑着也还能活个几年,由子这么想着,起身进了浴室,粉红色的桶底一只蟑螂不知死活的趴着,她不为所动地接了足以淹死十只蟑螂的水,蟑螂随着水位一起升高,静静的像是听从命运把手举过头顶的囚犯。
由子突然没了兴致,一把捞过枕头上的烟盒,想了想又从枕头下面的现金里抓了一把塞进上衣口袋里。
城市里别说归属感,就连存在感也是需要看运气努力争取的东西,大多数人都留不下什么。光鲜亮丽的人没日没夜被关在亮堂堂的白色盒子,分等级的白色盒子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由子从她那个逼仄的小盒子里逃出来。
“嘉西,出来喝酒。”
看穿着实在很难把这两个面对面坐着的人联系起来,对面这个男人,较好的面容,明显精心打理过的头发,褶皱不超过十处的西装,简直就像由子特意找来对比自己的不堪一样。
“由子,你是要借钱吗?”愚蠢至极的问题,他说出口自己也觉得懊恼。
“嘉西,你喜欢我。”没有疑惑,由子看着他的眼睛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痛痒的事实。
“不不不......你听我说由子......我只是......”
“接吻吗?”由子死死盯着他的眼睛,打断了他的慌张失措。
“由子,你别这样,我知道你爸妈离世你很受打击,可是你还年轻,你还有很好的人生在等着你。”嘉西舔了舔干涸的嘴唇,盯着面前的酒杯开口道。
“虚伪。”由子嘴唇轻掀吐出两字,嘉西没有看向她也能想象出她此时轻蔑的嘴角,第一次见面也是被这种她不屑的神情吸引住,像味甘却易醉的野格一样。
人都是一样的吧,对危险的东西反而想要去尝试,就像由子一直认为蹦极是为了让那些想跳楼的人先适应一下,以免到时候怯场。
“陪我去个地方。”由子又开口,似乎和嘉西在一起永远都是由子在主导对话的内容。
“啊?”嘉西不太适应跳脱的谈话,这也是由子觉得他无趣的原因。“去哪?”他看向由子。
“青木原树海。”由子端起面前的酒杯送了一口后,从上衣口袋把那一把现金不大力气拍在桌上。“垫点。”你看,这个女人哪怕在穷困潦倒需要借钱的时候都是一副高傲样。
(青木原树海,地理位置偏僻,日本很多年轻人喜欢在这里结果生命,又叫做自杀森林)
嘉西只惊讶片刻便答应了,由子有时候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了解对面这个男人。
路灯笼着朦胧的光晕,月光也不屑打在他们身上,躲在了厚厚的云后面。
由子回到住所,稍稍洗了把脸,余光里,粉红色水桶里那一抹黑褐色竟不见了。
“消失了呢。”由子喃喃自语道,随后便不顾的睡去。
一个星期很快就过去了,由子把一切都交给了嘉西,她只顾收拾行李,说是行李,只有一个破旧的防水包。
飞机在机场绕了几个弯,便冲进了云层,要不说这个城市压抑呢,连云都是灰压压的。当晚由子和嘉西便入住了一间温泉旅馆,距青木原树海只有一个小时车程。
“由子,你知道吗?旅馆三楼的阳台可以看到富士山哦。”嘉西站在门外,想了想还是没敲门。
里面没有一点声响,但嘉西知道,由子现在就在里面。等了一会,还是没有声响,嘉西正准备离开,突然门开了一道缝。由子穿着睡衣,没有吹干的头发粘在额头。无言,只是走到嘉西对面。
嘉西勾了勾嘴角,便带路走在由子前面。
富士山像一个巨大的土堆,山脊平缓上升,山腰在山脚的灯火下,黑黝黝的。山顶那常年不化的雪反着白色的光,背后是深蓝未黑的夜空,晴朗到可以看清每颗星星的夜晚。不大的晚风却很舒服,由子和嘉西站在栏杆后。
“由子,你看,山顶是一直到初夏都不愿意消失的雪呢。听说这个时候富士湾有蓝色发光的海滩哦。”嘉西似乎心情很好。
“萤鱿,那是萤鱿搁浅发出的光,最后一次发光。”由子看着远方的山峦,悲伤的人连笑容都是凉薄的。
嘉西有些尴尬:“由子很悲观啊。那由子有没有想去看的景色?”
由子低头看着山脚的灯光,出神想着那些亮灯的房子里的人现在是在笑还是哭呢?应该是哭吧,只有哭才需要遮遮掩掩。
“那由子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东西,有没有什么愿望要去完成呢?”嘉西还是锲而不舍。
由子轻不可闻叹了口气:“如果我说没有呢,没有想去的地方,没有想吃的东西,也没有想要做的事,更没有想要成为的人。怎么办呢?所以我才来青木原,所以我才来看看自己是否具备现在死去的资格。这个回答,你觉得怎么样?”
嘉西看着由子,似乎并不惊讶于这番言论。劝她活下去似乎比陪她一起去死更难一点。
“那你呢?嘉西你.....不觉得没意思吗。同样没有亲人的嘉西为什么会那么乐观呢?听说为了陪我来日本,嘉西你连工作都辞了呢。”由子看着嘉西,眼里没有一点情绪,手却在微微颤抖。
嘉西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由子却打断他:“人若想活下去,要么有遗憾,要么有欲望,再不济为自己爱的人活下去。这世上我实在找不到什么舍不得的东西了,哪怕下一秒我从这跳下去,我也想不出什么遗言要留下了。”
“那为我呢?由子,为我活下去呢?”嘉西似乎有些着急,额头有微微渗出的汗水。
“能成为别人活下去的理由,可真伟大呢。嘉西,你这句话听起来不仅极赋个人英雄主义还自大。”由子勾起左边的嘴角,露出皓白的牙齿。
“可是.....可是.....由子......你是我活下去的理由啊。”嘉西急急的喊道。
由子离去的背影不可见的顿了一下。
没有开灯,厚厚的窗帘成功阻挡了窗外的万家灯火,由子摸黑到了床上,抱腿靠在床头。
生命里很多时候,我们只剩独自一人,就像茫茫大海上的一座灯塔,静静守护着属于自己的岛屿,抵抗着夜以继日的孤独。——【灯塔】
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是嘉西给她分享了一首歌,本来想忽视,突然想到了嘉西刚刚的话,由子鬼使神差的点开了播放。是中岛美嘉的【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女声有点声斯力竭的唱着,由子从一开始死死抑制住抽泣到放声大哭。
手机又突然响了一声,是嘉西发来的信息:
由子,我们第一次遇见,那个时候我站在桥上,想着就这样结束了也挺好,你走过来,问我那个地方怎么走,你那个时候可没有现在可爱,给你讲了好久,你还是找不到,我只好带你去。然后你又为了感谢给我买了个甜筒,我上一次吃甜筒还是我妈妈给我买的,后来再也没有人买给我,而且一个大男人拿个甜筒像什么样。也是神奇,我突然就打消了去死的想法,突然对世界有了点想象。
我是见过你笑容,并因此治愈的人,我也希望你能因此对生命报有希望。如果你想,我们可以去看奈良的鹿,去看冰岛的极光,去看北大西洋的鲸鱼,去看圣诞村的精灵。每一天太阳都会升起,每一天都是新的一天啊。
嘉西敲门,等了好久由子都不见来开门,服务员说由子一大早拿着行李离开了,给嘉西留了封信:
梦兰花生长在潮湿阴暗的角落,靠腐烂的植物为生,被称为死亡之花。但是在幽暗处花朵也会发出白色光亮,没有叶绿素的它也在努力活着,并且活得漂亮。
两年后,嘉西收到一张明信片,背面印着富士山,正面娟秀的字:去看奈良公园的鹿吗?没有署名,但是嘉西知道,是全新的由子寄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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