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诸神的恩宠
一天有二十四小时,在这短短二十四小时里,却可能会发生很多很多事情。比如,有的人降生了,而有的人却去世了。这不,咱们今天要讲的这个故事,一波三折,而它就发生短短二十四小时里。这个故事的名字,叫做《一天》。
这天清晨,天还没全亮,佴(nài)县的傅浩淼家就出了大事。哦,不对,严格意义上来说,不是傅浩淼家出了大事,而是傅浩淼的堂哥,三凿家出了大事。啥大事呢?三凿的女儿傅单妮死了。
得知这个消息时,傅浩淼还没出家门。当时,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长一声短一声地叫起来,傅浩淼的第六感告诉他,这么早就来电话,估计准没好事。打电话的人是傅浩淼的妻子于碧珠,于碧珠在县医院当护士,打电话时她正在医院上夜班。在电话里,于碧珠告诉傅浩淼,堂哥三凿家的女儿又出事了。请注意,她说的是“又”。
那么,这是什么意思呢?
原来,三凿家一共生了三个孩子,两女一男,其中老大和老二是一对孪生姐妹,老大叫傅单妮,老二叫傅双婕。大伙儿听这两个名字,是不是觉得挺文绉绉的?没错,说实话,这两个名字起得真是很有水平。那三凿是个文化人吗?并不是,三凿就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没见过什么世面,十年八年进不了一回城,离文化人隔着十万八千里地。
其实,他这两个女儿的名字,都是傅浩淼的父亲,也就是三凿的亲叔叔给取的。傅浩淼的父亲是他们村里唯一一个大学生,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县城工作,吃上了皇粮。于是,他的儿子傅浩淼,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了城里人。
那于碧珠嘴里说的“又”,又是怎么回事呢?
那是因为在八年前,三凿的二女儿傅双婕就意外身亡了,而这一次,他的大女儿傅单妮又死了,所以才会说“又”。
《一天》的作者田耳
不得不说,好作家写文章时,能够做到一字千钧。这一个“又”字,看似很不起眼,却起到了穿针引线的重要作用。正是这个“又”字,带着我们去探寻三凿家的陈年往事。在《一天》这篇小说里,作者田耳经常会用这种看似漫不经心的笔墨,在小小的细节上,给我们带来大大的错愕,让我们在意外之余,又不禁开始深思。
那么,现在你或许会问,老二傅双婕是怎么死的呢?这话还得从八年前说起,当时,八岁的傅双婕被她不懂事的弟弟傅家顺推到沟里,狠狠摔了一跤,引发了脑疝。脑疝是一种很严重的脑疾病。傅双婕被救起来后,送到医院没多久就咽气了。
而这一次出事的是大女儿傅单妮。那傅单妮又是怎么死的呢?她从学校宿舍的五楼坠楼了。当血肉模糊的傅单妮,被抬到医院急救室时,于碧珠正巧在值夜班,所以一得知这个消息后,她第一时间就拨通了丈夫傅浩淼的手机。
放下于碧珠的电话后,傅浩渺赶忙来到了医院。这时,三凿一家,还有老家的很多亲戚都已经在医院守着了。
傅单妮是从五楼上摔下来的,咱们可想而知,她摔得有多惨。通常来说,很少有医院敢收治危重病人,因为医院也怕救不活,到时候反而惹得死者家属上医院闹事。这些年,医闹事件隔三差五就登上电视报纸上,人们对此早就不新鲜了。有些人,甚至还利用死人敲诈医院,能大赚一笔呢。
果然,等傅单妮被送到医院时,医生不太想收治,因为她摔得太重,已经没有存活的希望了。但眼看着三凿一家人实在可怜,医生于心不忍,考虑再三,最后出于人道主义精神,接下了这台手术。
手术室外,众亲戚抓耳挠腮,却也只能干着急。几个小时后,急救室的大门开了,医生缓缓走出来,摘下口罩,轻轻地摇摇头。那一瞬间,众亲戚哭成一片,刚刚十六岁的傅单妮就这么没了,谁能不伤心呢。一个妙龄少女突然成了一具冰冷尸体,这事搁在谁家,谁都难以接受。
可是,再伤心也不能把死人哭活。所以这时候,大家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两个问题上:第一,傅单妮是怎么死的?第二,既然傅单妮已经死了,下一步该怎么办?
对于这两个问题,三凿一家始终稀里糊涂的。于是,众亲戚一窝蜂式地涌上来,围着三凿两口子,开始七嘴八舌地帮他们出主意。
众亲戚都认为,这两个问题都得找学校要答案。单妮进学校时明明是个大活人,如今却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这其中的原因,只有学校最清楚。反正人是在学校里死的,就凭这一点,学校就休想撇清干系!
那么,校方那边是怎么回应的呢?
傅单妮所在的学校派来了五个人,其中有老师,也有宿舍管理员。宋奎元是傅单妮的班主任,听到傅单妮的死讯后,宋奎元很伤感。在他心里,他很看重自己的这个学生,本想着下学期就让她当生活委员呢,没想到半路竟出了这种事,他觉得很遗憾,却也无能为力。
早上九点时,校方又来人了,这次来的是教导主任范宗培。范宗培一看就是老江湖,举手投足颇有领导架子。当着众人的面,他故作镇定地说了傅单妮当天坠楼的情况。
据他说,从学校宿舍的监控录像来看,傅单妮应该是在凌晨三四点左右坠楼的。而且,他几乎敢断定,是傅单妮自己跳下去的,而不是被他人谋杀。最后,范宗培还透露了一点,校方通过查看傅单妮的日记和QQ聊天记录,发现她正在网恋,对方是城里的一个男青年。由此范宗培推断,傅单妮可能是在感情上受了挫折,才一时想不开自杀的。
然而,范宗培的这种说法,很快就遭到了三凿家亲戚的集体抗议。他们觉得,校方之所以这么说,是故意在给傅单妮泼脏水,同时想撇清和这件事的关系。三凿一家和众亲戚,以及校方代表们挤作一团,吵吵嚷嚷,眼看就要打起来了,而一旁的公安人员也摆出了看热闹的架势,根本不干预。
到了上午十点,校方的最大领导来了。谁呢?没错,正是校长,禹怀山。禹怀山一看就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他一来,头一件事就是安抚三凿一家人的情绪,并且义正言辞地说,虽然校方对傅单妮的死没有任何责任,但出于人道主义精神,校方还是会给三凿家一笔抚恤金的。
这笔钱已经充分考虑了三凿家的实际情况,所以会多给一些,加起来一共是四万。三凿一听这个数,啥也没说,意思就是默认同意了。
禹怀山大概没想到这件事会处理得如此顺利,所以后来他又补充了一句,看到三凿一家这么朴实,他临时决定,抚恤金再加五千,一共是四万五。
可是,让禹怀山万万没想到的是,这多加的五千块,竟然给他惹来了大麻烦。咋回事呢?因为三凿的亲戚们本来没人抱怨,结果当听完多加的这五千后,他们都觉得校方一定有猫腻,一条人命就给赔四万五,太少了!于是,各路人马纷纷上前,又给三凿两口子出起了主意。
第一个给三凿家出主意的,是三凿的五叔。五叔质问校方说,单妮为什么会跳楼?这事怎么可能跟学校没关系呢?单妮一个大活人在学校里跳了楼,这件事无论如何都跟学校有直接关系。而现在学校只答应给四万五,这点钱根本不够赔单妮的命!
那么,五叔想要他们赔多少呢?他说至少要赔三四十万。五叔的情绪很激动,嗓门也很大,很快,众亲戚的情绪就被煽动了起来,个个都举起拳头,嘶声力竭地向校方人员示威,非要他们赔一个活的傅单妮,不然这事就没完。
眼看事态越来越严重,禹怀山也有些不淡定了。最后,他和乡长商量了一番,决定把抚恤金的金额从四万五涨到了十万。但是,有一个要求,就是得签契约。
就在双方快要签字的时候,三凿的堂妹小彤开着一辆雪佛兰赶来了。一听说校方的抚恤金只有区区十万元,小彤立马发飙了。从教导主任范宗培到校长禹怀山,都被她指着鼻子骂了个遍。
咱们都知道,在生活里,论吵架,没有几个男人能胜过女人,于是乎,禹怀山和范宗培纷纷败下阵来,郁闷得他们只好在医院的花坛边抽烟。
正在这时候,杨环秀又来了?杨环秀是何许人也?
这个女人可不简单,她不仅是三凿的四姨,还是村子里的大名人。多年前,正是杨环秀凭借自己的一己之力,屡次上访,愣是让那家严重污染水质的化工厂搬离了村子,为村民讨回了公道。正因为这件事,杨环秀成了村子里德高望重的名人,人送外号“杨青天”。
杨环秀一来,连哭带闹,三凿家的亲戚们再次被彻底煽动起来,大家群情激奋,好像站在他们对面的,不是校方代表,而是杀人凶手。这么一来,校方的处境就更不妙了。
迫于无奈,校方只好再一次松口,答应把抚恤金从十万提高到十二万。谈妥这个条件后,杨环秀扭头就劝三凿一家,自己已经尽力了,这个数还可以,就接受吧。三凿一家默认同意。不一会儿,杨环秀和校方领导各自离开了医院。
看起来,这件事似乎将要“圆满”收场了,然而,真的有咱们想象得那么简单吗?
是的,事情又发生了逆转。就在众亲戚准备偃旗息鼓,打道回府的时候,作为三凿家亲属的一份子,傅浩淼多了个心眼,他悄悄地给老同学钟程拨了个电话。
钟程在教育系统上班,对各个学校的情况比较了解。傅浩淼为什么要打这个电话呢?原来,他是想打探一下,像傅单妮这种情况,其他学校大概能给赔多少钱。
电话那头,钟程告诉他,学校到底能给赔多少钱这个问题,这得分情况,比如,市里的学校赔的就肯定比县里的学校多。傅浩淼不甘心,又刨根问底地问,那县城学校一般都会给赔多少。电话那头报出的数字让傅浩淼心头一惊,是多少呢?二十多万!
当傅浩淼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众亲戚,大伙儿又炸锅了。明明能给二十多万,却只给十几万,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乡下人吗!于是,众亲戚赶紧雇来一辆依维柯车,准备去追已经离开医院的禹怀山等校方人员。
依维柯的车速已经快到了极致,终于,在一个叫瓮寨的地方,三凿和他的亲戚们追上了禹怀山的小轿车。这时候,众亲戚都把目光投向了傅浩淼。为啥呢?在这群人里,傅浩淼既年轻又有文化,他是谈判代表的不二人选。
作为死者家属之一,傅浩淼也没推辞,他昂首阔步地走向禹怀山,要和他进行最后的谈判。现在,傅浩淼和禹怀山面对面,两人表面平静,内心却并不平静。那场面,就像两大武林高手,要在华山之巅对决一般。
一开始,禹怀山根本没把傅浩淼放在眼里,然而,傅浩淼抓住学校的一个漏洞,那就是,在傅单妮跳楼前,校方的监控器前面没有人。这意味着,如果当时有人盯着监控器,那么傅单妮的跳楼行动很可能就会泡汤,那她也就不会死。所以说,傅单妮的死亡和校方脱不了干系。
当傅浩淼说完这番话后,禹怀山变得很心虚,开始用一种讨好的语气和傅浩淼说话了。
在各方压力之下,最终禹怀山答应,给三凿家赔二十一万。随后,三凿家和校方代表在协议书上签字画押。就这样,三凿一家失去了女儿,却赚回了二十一万巨款。
拿完钱后,傅单妮的尸体被运回了老家,她的灵堂并不在家里,而是被设在村里的一片空地上。三凿的亲戚们都在忙活着单妮下葬的事情,直到后半夜,大家才算彻底忙活完。
这时候,众人围坐在篝火旁闲聊,至于聊天的内容呢,杂七杂八的,从抽什么烟到养什么狗,什么话题都有。而三凿呢,累了大半天,当众人闲聊时,他已在角落的椅子上悄悄睡去。
醒着的傅浩淼看了看手机,此时正是凌晨三点多。这个点,距离傅单妮跳楼的时间,恰好是整整一天。昨天这时候,十六岁的少女傅单妮,从学校宿舍的五楼一跃而下,她的死,让亲人错愕、难过、悲痛。但不得不说,她死得很值。正是她的死,给父母赚来了二十一万块。要知道,这个数,是一个农民种一辈子地也未必能赚到的钱。有了这笔钱,现在再也没人真正关心那个问题了。
什么问题呢?傅单妮这条鲜活的生命,究竟是如何逝去的。
说到这里,这个故事就讲完了。咱们都知道生命无价,但也许,人生就是一场戏,而生命的本质就是真实与荒诞的交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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