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勇敢的人生

不勇敢的人生

01

幽和喜欢林殊。这件事只有他自己知道。

和林殊认识多久了呢？幽和干掉一罐Black即饮咖啡，拿过纸笔算起来，天上没有一颗星，四周很静，房间里只剩笔珠划过纸的沙沙声。

有了。幽和放下笔，手掷出去——捏扁的咖啡罐划着弧丢进墙角的垃圾桶。

如果从大学入学典礼第一眼就喜欢上她来算的话，大概是七年零二十九天。

如果从毕业典礼第一次鼓起勇气跟她打招呼算得话，那也有三年零九十六天了。

幽和将身体全部交给椅背，伸了个懒腰。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清桌边的相框。照片里是一大群人的合影，林殊站在一群人的中间，黯然了所有人的光彩。这样的照片他只敢隔在相框里去看，因为怕手指摩挲的痕迹在同一个地方留下痕迹。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是林殊的朋友发来的iMessage。幽和点开，看清上面的内容。

——我们几个都想知道，你是不是喜欢林殊，是不是想追她？

莫名其妙的短信让幽和慌了手脚，他极力否认，手指快速敲击着屏幕上的QWERTY键盘——没有！我一直当她做妹妹。

——真遗憾。其实我们都觉得你俩很般配。

幽和的手指触着冰冷而坚硬的屏幕，忘了回信。许久，背景光熄灭，他抬头向外看去，窗外一片漆黑，屋内LED台灯亮着恰到好处的光。

似乎自己的人生从落地的第一天起，就忘记携带一种叫做勇气的东西。

突然很讨厌这样的自己。幽和关掉光源躺到床上，想着短信里的“般配”两字睡着了。

02

离很远就看清了那道身影，幽和踩着刹车缓缓减速，汽车静止在林殊身前，副驾驶正对着她，刚刚好。

林殊开门上车。

“哥哥，我等了你七分钟。”林殊拉过安全带的肩带，开着玩笑说：“你打算怎么补偿我？”

那条短信的第二天起，林殊开始喊他哥哥，每次都是她语气欢快地喊，而幽和心酸地应着。

幽和等林殊系好安全带，哄她：“请你吃一星期火锅怎么样？”

脚用力，汽车驶出。

静了许久。“要不然……你回答我一个问题吧。”林殊目视前方，声音突然变小：“你有喜欢的人么？”

他手下意识握紧方向盘，跟着紧的还有心脏隐藏最深的一块地方，仓促间只好答非所问：“干嘛问这种问题？”

林殊降下车窗，将手伸出窗外，风从指尖流过，不紧不慢地说：“只是……突然很想知道。”她转过头眼睛紧紧盯着幽和，像是要把他的面庞刻进眼眸。

胸腔里似乎一下子涌进来无数空气，幽和撇掉无数挣扎，语气坚定地回答：“有的！我有喜欢的人，她……她很美，我喜欢她很久很久了。”

很久到，需要用纸笔来计算喜欢的时间。

“……”林殊。

林殊看向窗外，天空一片灰白，云层浓得像散不开的墨，她看着天空，再没说话。

车子像漂在大海里的船，孤零零好小一只。如果幽和知道下一个场景的真实面貌，不知道此刻坐在车里的他，会不会用尽全身的勇气，掐住命运原有的走向，拼命留住她。

03

Ktv里，啤酒杯碰在一起，房间被喧嚣装得很满。

幽和坐在角落的位置，一个人喝着酒。他从小就不合群，尽管努力融入这片环境，但仍然很难办到——强迫症的他讨厌喧闹，讨厌多余的人，讨厌乱放的啤酒瓶。

但他也越来越明白自己才更像那个多余的人。

林殊在离他三米远的另一只沙发上，周围一圈人在玩真心话大冒险游戏。玩得最嗨的——是一个叫四章的男生，虽然加入这个小圈子才三个月，可却已经和所有人打成一片。

除了幽和。

幽和不怎么喜欢他。要说原因，可能只是因为他确信，四章看林殊的眼神里带着喜欢。没错，或许追女孩这种事幽和弱到缚鸡之力都没，可暗自喜欢这种事，再没人比幽和更了解。所以他看得出四章的眼神里，藏着跟自己一样的暗自喜欢。

声音突然静止，一切喧嚣像是突然被人拿巨大吸尘器吸走了。幽和一脸诧异地抬起头，看到所有人陆续围成一圈，圈子中间的空白里，是四章拿着超大束玫瑰单膝跪地，跟林殊讲着情真意切的告白之言。

幽和静静听着，那些话也曾在自己心里回溯了不知多少遍，如今听着从别人的嘴里大白天下，怎么想都觉得很怪异。

告白完毕。林殊突然转头，冲着幽和的方向看了一眼。幽和没看懂她的眼神，他说不出话，只能用嘴巴回一个勉强的微笑，微笑中带着鼓励，藏着悲伤。

下一秒，林殊毅然决然转头，面对着四章的忐忑点头，用了肯定句，“好啊。”

幽和站在那，力气像是一下子被人抽空。他想起神话故事里，判官用一字判人生死。而此时此刻，她用两个字，判了自己生死。他看着他们抱在一起的背影，那里仿佛生出一只手，用力朝着幽和，朝着他暗自等待的一年又一年，狠辣地划下叉号。

在这样糟糕的背景里，有个人站在最不幸福的角里，冲着最幸福的方向，用唇语说出了最想说的话——我喜欢你。

04

时间又过去很久。

很久到幽和终于喜欢上别人，和她结婚，并且来了约定好的蜜月之地。夜里天气稍微清爽了些，他们步出酒店来到沙滩散步。

“感觉和大伙儿好久没见了。”妻子手里提着高跟鞋，漫不经心地提起。

“？”幽和诧异。

“等这次回去，想约大家出来聚聚。”妻子整理了下被风吹乱的刘海，说：“大家都有了自己的家庭，感觉以后聚在一起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好啊。”幽和突然想起林殊。几个月前她生了个跟她一样漂亮的女儿。不知道这次聚会她会不会抱着女儿一起来。

距离上次想起林殊已经过了差不多一个月。幽和终于明白，时间不是庸医，无论多么刻骨铭心的情绪，时间都能帮你缓解，直至痊愈。

“在想什么？”妻子突然发问。

“在想，怎么会娶到你这么优秀的女人。”幽和已经学会如何轻描淡写地胡诌了。

“信你才怪，当初我们可都以为你不近女色呢。”妻子心情似乎不错，开起了丈夫的玩笑：“要知道林殊当初可是暗恋了你很久呢。”

“什么？”幽和突然停住，意识到自己失态，紧跟着抬脚朝前走，只是心脏藏得最深的地方突然变得很沉很重。

“这是我们闺蜜间的小秘密。“妻子打开话匣，吐着散进云烟的往事：“还记不记得我给你发短信的那个晚上，当时我们几个都在一起，看到你的回讯，林殊哭了一晚上。”

幽和感觉心脏的角落突然挣扎起无数道刺，可是看着眼前人，嘴上只是说：“她是个好女孩，可我只是把她当妹妹。”说完，幽和低下头，藏起眼睛里无数悲伤。

妻子莞尔一笑，又突然撅起嘴；“忽然觉得饿了。”

“那你回去，我去夜市买你爱吃的生煎。”

“不要了，太晚，回酒店叫餐好了。”

“没关系，正好想抽根烟。”幽和坚持。

“嗯。”妻子应下，走向前给了他一个拥抱——一个郑重而有力的拥抱，并以更坚定的语气在他耳边说：“你早点回……我等你。”

两个人几乎同时转身，朝相反的方向，越走越远，没有回头。

突然有人放起超级炫目的烟火。幽和听清风里传来的声音，有人正在求婚。他加快速度，想快点离开此地。步子越迈越大，大到最后整个人直接跑了起来。

他用力跑，用尽全身上下每一分力量，速度快到泪还没来得及沾湿衣角就被甩飞出去。

狭义相对论曾说，如果人的速度能达到光速，那么时间就会静止。如果超越光速，那就会时间倒流。

幽和不知道如果一个人用尽全部感情去跑，能否快得过时间。他只知道，如果不这样超负荷地跑下去的话，自己的心也许会在下一刻死掉。

终于到了极限。幽和四仰八叉的躺在沙滩上，用光了身体里的所有力气。

他看着满天悲伤的烟花，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那个曾把喜欢当作命一样珍贵的自己。

那时的他，曾欠了自己的人生——一个意外的勇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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