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木鱼沐 | 来源:发表于2020-02-15 16:25 被阅读0次

                 

    两年前,太平洋的上空出现了一扇“门”,此门以一种摧毁人类历经艰苦所积累起来的科学观的霸道姿态兀自出现,随后世界舆论沸腾,学届争论不断,甚至引发了一场因学术争论导致的血腥事件,大吵大闹过后,依旧没有让人信服的结论,那扇“门”到底是什么?又因何而来?从照片上看,那的确符合一扇门的所有特征,近似的矩形,里面是不同于周围长天白云的墨黑,像是一间夜晚关了灯的房间,时间在人类的嘈杂和地球的自转中悄然流逝,“门”依然存在,也仅限于存在,没有消失也没有突然飞出外星人来。

                                      1

    清早,外面传来淅沥的雨声,初秋的小雨像个稚嫩的少女,下得含情脉脉,我从冰箱里拿出前一天剩下的吐司,用开水冲了杯速成的挂耳咖啡,技术的进步就是让人变得更懒,还是怀念过去手冲咖啡的日子,对,技术的进步还让人更怀念过去。

    填饱肚子,我来到自己的画室,这里白天是画室晚上便是我的卧室,功能性全靠人的需求来定义,这才是最以人为本的概念。

    画室的光线暗淡,外面淅沥的雨声被急躁的汽车喇叭声盖过,我听得出那声音有些不同寻常,便凑近窗户向下看去,湿漉漉的天空下几乎堆满了汽车,原本四车并行的道路此时已经无法看出道路原本的模样,一个感觉:像吃了不消化的食物腹部胀满。

    我吹着口哨坐回到画布前,心里嘲笑着某一个坐在下面车里束手无策的司机,这样的天气干嘛要开车呢?自讨苦吃。

    嘲笑完司机,我开始面对自己的困境—空白的画布,甚至不比身陷车流中的司机,我面对的只有空白,三天来我每天早上都会坐到画布前,可一天下来,画布还是画布,我还是我,没有发生任何交集,不论是意义上的交集还是实在行动上的交集。三天前,报社委托我画一幅关于“门”的讽刺宣传画,他们认为“门”的出现是源于政治阴谋,我对政治不甚关心,或许正因如此我才无法从讽刺的角度去思考这幅画,我无法提炼出精准的表达形式,关键的是,我无法从更深的层次去理解“门”。

    一年来“门”又相继在美国的科罗拉多的峡谷中、冰岛的沿海和中国的青海湖边出现,一开始“门”被军方控制,一般人无法接近,但是平衡很快被打破了,起因是多国联合派了一支7人的小队进入位于峡谷中的“门”,当时进行了实况转播,7个人穿着改良后的航天服,每个人身上都系着一根特制的绳子,几人拖着绳子就像走进入咖啡馆一样,场面平淡无奇,但吞噬了众人的黑暗却在悄无声息地散播着不安,进入门后,7人消失了,不仅是从人们眼前,军方的电脑屏幕上也失去了几人的信号,绝对意义上的消失!转播旁白说信号消失在科学家的意料之中,随后又改口说信号并未消失,而是暂时中断,如果说民众的判断会跟着舆论行进有一个临界点的话,信号的消失无疑已经刺破了这个临界点,不管它只消失了1秒还是0.01秒,人们相信,“门”连接的是一个不属于这个客观世界的世界,无论好坏,对这个世界唯一性的否定已经足以让人疯狂。更要命的是,7个人之中有5人在两天后从“门”里返回,对这一情况新闻并未报道,只是5人回来后,一天夜里,他们杀死了看守在“门“前的士兵,进入“门”里,之后便是对他们的谴责和定罪,但所有的一切都显得虚弱无力,像是对着虚空挥舞刀剑,意义全无。

    临近中午,我还是难以提起画笔,脑子里翻来覆去地把关于“门”的事件一一抓住分析,却依然无法汇聚成一个明确的形象,肚子已经开始喊饿,我索性扔下画笔出门找吃的去了。

    道路上的车依旧很多,但不像早上那么堵塞,雨已经停了,但天空还是闷闷不乐的老样子,我找了家名叫“福来“的面馆,要了碗羊肉烩面,羊肉很是鲜嫩,汤也不错,吃完整个人都热乎乎的,在这阴冷的雨天感觉成功的吃了顿正确的饭,正确的饭,真难得!

    从面馆出来,我在路过的书店买了份报纸,如今纸质的媒介已经不再受人青睐,书店里冷冷清清,我突然觉得印刷这些书和报纸的该是一群多么孤独的人,他们努力生产的是不被世人注意甚至被抛弃的东西,就像我的画离开我之后被冰冷的机器直接送进暗无天日的地下室,任由灰尘和时间的残渣覆盖在上面,想到此我便浑身发紧,纵使这个世界恶心到令人想吐,但我们最怕的还是被世界所抛弃,我们情愿纵身跳进肮脏的水池抹黑别人也被别人摸黑,也不愿独自留在岸上自守清白。

    坐在便利店里,喝着廉价的咖啡看着手中的报纸,斗大醒目的标题甚至有些吓人—“向全世界开“门”!”,报道称世界政府不再管制四扇“门”,也就是说“门”成了真正意义上的门,所有人可以参观合影留念,甚至走进门里,报道也引用一位教授的警告,说明了进入“门”后的风险,但听起来就像小时候大人们警告我们不要多吃糖果一样,警告的人和被警告的人都知道警告无效。

                                        2

    便利店前的道路依然排着汽车长龙,我透过玻璃墙注视着那场景,这时一辆丰田普拉多缓缓的靠在便利店门口停下,司机是一名少女,穿着运动套装,身材修长纤细,连体帽直接戴在头上,留出的面容娇美动人,她走进便利店,买了杯咖啡坐在我所在的休息区边喝咖啡边看手机,我有些疑惑,什么时候便利店的廉价咖啡变得如此畅销?

    她的手机似乎出了问题,咖啡被冷落扔在一边,几分钟后,她叹了口气将手机扔在桌上,堵气似地两手插进上衣口袋里,看得旁边的我也叹了口气,心想:多不争气的手机!

    正当我在埋怨她的手机时,她似乎注意到了我手中的报纸,转过身面对我,精致的面容挂着灿若星辰的微笑,真美!

    她指着我手中的报纸,对我说“是今天的报纸吗?”

    我忙把报纸展开给她看,说“是的,刚刚才买的”。

    她微笑的甜度更高了一些,说“能否借我看一下?”。

    我把报纸递过去,说“请便”。

    她接过报纸道了声谢谢后便开始翻找,我不知道她要找什么,便自顾又呷着咖啡看着外面缓缓挪动的车流。

    她拿起手机对着报纸拍了两下,我看了一眼,原来是位于青海湖边的那扇“门”的地图,拍完之后她把报纸递还回来,再次道谢;我说“如果需要拿着便是,旁边书店多的是,我再买就是了”。

    可能还是觉得手机看着并不方便,她没有再坚持,对我说“我要去青海湖边的那扇“门”,手机突然没了信号,所以才冒昧借报纸”。

    “莫非这外面都是跟你想法一样的人?”我看着街道上排着的长龙说。

    “百分之八十的是,没有办法,太有吸引力了”。

    “门?”。

    “不,“门”只是一种存在,吸引人的是它存在的意义,颠覆了很多东西”她说话的时候眼里闪烁着明亮的光彩。

    “光颠覆可不怎么妙,始终是种概念”。

    “重塑正在进行,或是人们还没有反应过来,但那是迟早的事,就像人中了彩票头奖,他不会立马理解巨额财富的意义,那需要一个过程”。

    “只是去看看,拍张照片?”我问她。

    “不知道,我认为照片会抹杀真正有价值的东西,它不会思考,只会机械地复制,我想把“门“画下来或是在那里写一篇什么也好,最好还是画下来,带着思考和不解”她单手托着脑袋看着窗外,不知是什么在吸引她。

    “学过?我是说美术”。

    “没有,曾经有机会的,但没把握住,这会儿后悔死了”她看着我说,满脸的悔意。

    “哦”。

    “你知道吗?去那里的多是一个人上路,而且是说走就走,毫无准备”。

    “不甚理解,今早起来,净被这雨天和烦人的工作干扰了”说着,我又想起来画室中空白的画布。

    “享受孤独,人在更为宏大的事件面前都是渴望独自一人的”。

    “我似乎被这世界扔下了,还未曾对于那几扇“门”有过思考,他们的来龙去脉我倒是一清二楚,但“门”对我生活的影响还仅限于工作”。

    “你的工作跟“门”有关?”。

    “不不,只是被委托画一幅关于“门”的宣传画而已,更高深的关系一概没有”。

    “你是画家?!”她显得喜出望外,我则有些受宠若惊。

    “自称画家还不敢,只是靠画笔糊口”。

    外面又下起了小雨,汽车长龙显的狼狈不堪,朦朦的细雨下多是孤独的灵魂,自甘孤独,实则渴望拥抱。

    “一起吧,怎么样?”她在喜出望外之后,做了短暂的思考,此时颇为冷静的对我说。

    “我倒是了无牵挂,但是你确定没关系?”我实属像中了奖,对于画室的空白画布我已经无计可施,如果能身临其境地面对面,就算单纯的写生想必也是极为顺畅的。

    “没关系,但有一个请求,能不能到时候画一幅给我?”。

    “这个自然没问题,请放心好了”。

    我把剩下的咖啡喝完,虽说是廉价咖啡,但同样不能浪费。

    “在这里等,还是上去坐坐?我就住在楼上,有些必要的东西得收拾一下”我问她。

    “我在这等就好,不用着急,外面看样子要堵很长时间”。

    我点头,然后起身对她说“那你就耐心等一下,去去就来”。

    她微笑着点头同意。

    返回家中,对于那张空白画布我终于扬眉吐气,不用再被它困着,那种束手束脚的感觉真是难受得要命,我收拾了必要的画笔颜料画板纸张,还带了一个小的速写板,把家里剩余不多的现金全部收集起来塞进兜里,离开的太突然,总是有种落下了什么的错觉,就像楼下的少女说的,需要一个过程,虽然我离开了,但某种意识还残留在家里没有跟上我的脚步。

    虽然很困难,但庞大的普拉多还是在她的操作下挤了车流,一瞬间,我们仿佛成了某项行动正式的成员,这样的归属感在几个小时之前还在被我嘲笑,世间果真存在着种种秩序,我们受其引力,迟早依附于此。

    “好技术!”我对她对方向盘精准地操作表示钦佩。

    “无奈而已,不使点手段,我们只会被甩下”她手放在方向盘上,眼睛盯着前方说。

    “离目的地还有多远?”

    “准确点的话,只有120多公里,但照眼前这速度那就是远在天边了”。

    “出了市区就好,平时可没这么多车”。

    “其实我觉得政府对“门”取消管制是基于一种策略,类似道家的无为”。

    “何以见得?所有人都蜂拥而至怕是对社会秩序也是种挑战吧?”。

    “对秩序的挑战是有一个极限,就像这四车道路,容纳满了就是现在的状况,但不会有车从房顶上开过去吧?所以秩序只是绷紧了但不会断,而对于“门”,所有人都不知如何是好,那是种意义体积极为庞大的存在,所以需要更多的人靠随机的概率发现更多的东西”。

    “有些道理,你的脑袋比手还好使”。

    “我倒是佩服你这样的人,能把看到的按自己的想法画下来,再厉害不过的技能了”。

    “你这么聪明,你也可以的,只要稍加训练即可”。

    “你对于“门”难道没有什么感慨或是想法?平时看到漂亮的晚霞、流星都会忍不住脱口赞叹吧?”。

    “我可能被画布困住得太久了,对于凭空出现的“门”始终觉得是过于虚幻,太过相信自己的眼睛便会缺乏对意识的信赖,或许当真正看到的时候我会觉得不一样”。

    “会的会的”她始终盯着前方的车,不时狠狠的按下喇叭,长龙虽然缓慢但始终保持着移动,如果“门”是造物主设下的,当他看着着阴沉雨天中的汽车长龙缓慢的爬向他设下的“门”,会怎么想?也许他什么都不会想,长龙也好“门”也好,都只是不经意间飘过眼前的细小尘埃,何需在意?

    车流在离开城市的一瞬间稀疏起来,束缚终于解开,所有人,孤独的人们,开始发起对憧憬之地的最后冲锋。

    雨时下时停,少女开车很稳,举手投足之间透露着不易察觉的老成,我本想开口问其姓名,但又觉得不太合适,就维持着目前的关系就好,一问一答地互诉姓名,总是不免俗套。

    车流又开始拥堵时,我们都明白,目的地要到了,不,那不是目的地,“门”不能算是一个地点,它是迄今为止,恐怕要追溯到很早,都不曾有过的存在,可怜我到现在才有此觉悟。

    “剩下的路恐怕要靠步行了”我看到道路两旁已经杂乱无章的停满了各种样式的汽车、三轮车、自行车,步行的人们汇集成人流从车间的缝隙向着一个方向流动。

    少女把车停在路边,我们下车,她抓住我的手臂说“我有些紧张”。

    我能感觉到从她手指传来的颤抖,我知道她在紧张什么,因为我也没能幸免。人潮涌动,阴暗的天空下人们冒着细雨像朝圣一般向前移动,前方不时传来高呼声,不知是出于喜悦还是悲愤?对于“门”我想每个人不会感受相同,对于它的理解要事先打碎很多东西,既往的世界观显得岌岌可危。

    行进中的人流始终保持着静默,那静默毫无来由却坚不可摧,雨还在下但已经被人们忽略,一开始有人打伞,但都在途中收起或扔掉了,少女始终抓着我的手臂,我们渐渐靠近了核心,因为那里荡漾出的气氛变得越来越浓,人的情绪开始被感染,历史性的一刻,我们全都是见证历史裸体的人。

    停下了,队伍无法再行前移动,人群开始变得躁动,高呼、叫嚷、汽车喇叭充斥在这阴霾的天空下,我无可避免地受到感染,转身看了一眼身后的少女,然后把她原本抓着我手臂的手牵在手里,手掌冰冷满是汗,她的脸上写满了不安和难以理解的急切。我牵着她从人群中左突右进地向前走,经过的有些人开始肆无忌惮的狂欢,衣服脱得精光,音乐开到最响,他们的终点就是这里,“门”给了他们一个虚幻的借口,他们是带着欲望行事的那批人,每天都在寻找释放欲望的借口,他们缺少的永远是借口。

    再往里走,人群大多站在车上,到处横着长枪短炮的相机,我们踮起脚尖已经可以看到天空中那不同寻常的一角,那是“门”的一角,如同水墨画布的天空被裁纸刀割开的一角,充满现实与梦境的重叠感,我看了一眼身后的少女,她的眼神凄楚动人,没了世俗的偏见和追问是非的执着,只剩下幼儿般的渴望和迷离。

    拨开重重人墙,这里又是静默一片,大部分只是在痴痴的望着地平线那端,风吹过来,细雨打在脸上,我感觉自己看到了初生婴儿的自己,那扇门霸道沉默,所有人自觉围成半圆,中间留出空地,门就在圆心处。

    少女轻轻晃了下我的手,说“别忘了正事,画画”我这才反应过来,举头一望,也有不少人手持画板,我拿出背包里的画板和工具,摆好姿势,准备作画。

    这时前面开始出现骚动,随后像水波一般荡漾开去,“在关闭!在关闭!”有人在喊,我一时没能理解,遥望那扇“门”才发现,他们的意思是“门要关上了”,“门”确实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应该不出十分钟就会彻底消失。

    秩序的弦一下子崩断了,半圆溃败,人群中开始有人冲向关闭中的“门”,只是距离太远,眼看他们的速度根本来不及接近“门”,有人摔倒,有人把鞋甩飞,有人拼尽全力可样子还是滑稽可笑,他们在前一秒还都是gentleman,现在却变得声嘶力竭没命地狂奔,旁边有人说“像是憋着大便去抢厕所的人”,“徒劳,徒劳啊”,“他们中多数是已经跟自己做了了断的,放弃财富、权利,甚至杀了人,可谁能想到“门”会关上”,“门嘛,迟早是要关上的”。

                                        3

    报社要的画我没能如期完成,与其费尽心思地挖苦别人,不如多花些时间针对自己,在这个泥沼般的世界里每个人都泥泞不堪,何苦又何必呢?

    不过我终究还是画了“门”,我选择把它送给少女,本以为选了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可临近约见时间,太阳突然躲了起来,继而乌云登场,少顷便有细雨落了下来,还是在那家便利店,我买了两杯廉价咖啡中最好的,少女推门进来,“突然下雨堵车,抱歉”她笑着说。

    “天气变脸太快,无辜的是你”。

    她没急着找我要画,而是问我“你的名字能否告知一下?”。

    “何为”我能想到的肢体动作竟然是伸出手跟她握手。

    “西雅”她伸出手握了上来。

    这次她的手温暖滑嫩,传递着一股热情,外面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秋日的暖阳斜射进来,照在那幅放在咖啡桌上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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