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痕

作者: 北口笑云生 | 来源:发表于2020-05-01 16:36 被阅读0次

    天气很是闷热,从市中心回来,灯火辉煌已慢慢转向微弱,郊区没有林立的大厦,在空旷里透着荒芜和阴暗。

    赵信刚从小馨家回来,脸上神色古怪,有欣喜,也有漠然,在眉目之间还有一丝丝困惑。回到屋子时,不到九点,小孙早已睡着,呼噜声这次意外的让他感得心安。

    他和衣躺下,全无睡意,周阿姨的温柔是绝无仅有的,他自认从小到大这二十余年绝没有看到过一个比周阿姨更加温柔体贴的人,仿佛世上绝不该有这样的人。周阿姨就是小馨的母亲。

    第二天早上醒来,他发现夜里没有梦到小馨,而是梦到周阿姨,但又是以早亡的母亲形象出现,在梦里是那么真实自然,醒来才发现很不可思议。

    “发什么呆,快点起来干活了,天上可不会掉馅饼的!”

    小孙睡得很早,因此醒来很有精神头,溜下床很快就收拾完毕,看着还在发呆的赵信,自然要催一催,这是他难得起得比赵信早一次,不免有些得意。

    两人很快收拾完毕就出门,老远就看到小吴在这一排房子的尽头等着,三人一同去附近的早餐店吃油条喝小米粥,和店家很熟络,似是常客。小吴在家吃过了,并给赵信和小孙带了四个热乎乎的包子。

    饱餐一顿,一行人走着去附近的砖厂,小吴的父亲是在里边工作,小吴周末会去干一天半的活,也算是周末挣点外快。

    “爸!”

    “吴叔!”

    “老吴!”

    叫老吴的自然是小孙,正值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又格外爽朗,年轻气盛,什么事都敢干,天不怕地不怕。

    “哈哈,你小子还是这样!没大没小,该向小赵学学!”老吴数落着小孙,但也格外亲切,几个人都很熟悉,老吴在这半年来也早把赵信和小孙当成自己的儿子一样。

    人老了总是有些孤独,小吴母亲早亡,老吴没再续娶,有一个孝顺的儿子,他只想照顾好自己唯一的寄托,何况也再没心思学小伙子一样谈情说爱,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

    “吴叔最近还好吧?”赵信对小吴的父亲是尊重的,对小吴也是很认可。

    小吴年近三十,在附近的中学当数学老师,赵信和小吴是学校里的水电工,偶然的一次周末小吴要去砖厂干活,三个碰面没说几句,小孙嚷嚷着也要去赚点外快。

    赵信是敬佩小吴的,小吴完全可以周末开补习班赚外快,赚的更多也更轻松,却在周末去父亲工作的砖厂干活,仅仅是想多陪陪父亲。

    赵信是极为羡慕的,尤其小吴和父亲一起干活聊天,按小吴的话说就像回到了小时候,既是父子,又是好朋友,这些是钱不能衡量的。

    小孙好动,干活也是干劲十足,深得老吴的喜爱,两人常比拼效率,老吴不服输,小孙也想赢,不过输赢不定,总体来说小孙是缺乏耐心的,热血上头快,冷却也快。

    早上都干劲十足,午时在附近小摊吃面条配两个馒头,很累很饿,胃口很好,除过小吴不抽烟,其他三人饭后一根烟立马点上,很是舒畅,小孙常嘟囔着“饭后一根烟,赛过活神仙”来表明舒适。

    “小吴,你也来根?”小孙递出烟,伸到小吴眼前,但小吴不为所动,不接也不拒绝,就像没看见。

    小孙常因小吴不抽烟而不解,非要让小吴学学抽烟,小吴根本不接烟,也不接他的话,这让小孙深感无力。

    下午小孙还是要和老吴比一比效率,这次小吴却不让这样干,换自己和小孙比。

    不出意外,小孙输了,小吴倒是买了两瓶酒却显得很高兴,一悲一喜对比很明显。愿赌服输,小孙要喝整整一瓶酒,并且以后都不许再提起让小吴抽烟。

    傍晚四人回去,这是去赵信和小孙的住处,酒菜买好,桌子摊开,三个人看着小孙喝一瓶白酒,这是早已分配好的。

    闲聊是聊不完的,喝酒闲聊更是有说不尽的话,只是酒有量,夜也有限,小孙自己喝完一瓶,舌头打岔,倒头就睡去。

    赵信和小吴父子喝酒谈天,又聊了个把小时,聊聊以往有趣的或者遗憾的事,夜不觉已深,隔壁和附近从人声吵杂到慢慢安静,时候不早了,小吴和老吴也就回去了。

    屋子里又是小孙的呼噜声,赵信有些微醉,听着呼噜声,就像听到父亲的呼噜声,有种莫名的心安,这是恍惚的安慰。

    第二天依旧是去砖厂干活,中午小馨来找赵信,并准备好了四个人吃的饭菜,已有一个来月都是这样,周日小馨会带来可口的饭菜,少不了红烧肉,还有鸡腿和饺子、肉包子。

    小馨也是和小吴同在一个中学教书,但是喜欢上水电工赵信,这常常被小孙取笑,或者也是不能理解而讽刺。小孙常说小馨应该找小吴那样的老师,知书达理,而不是找赵信这样的水电工,但喜欢不喜欢一个人,往往是没有理由的,而且也不会严格按身份地位去匹配。

    小馨见到赵信时,就变成了孩子,完全不像一个教中学生的老师,而赵信也一改与年龄不相符的成熟老练,也像是一个孩子。小孙因此常说他们是一对傻子,要是谈恋爱会变傻,还是不要谈为好。

    周末很快就结束,小馨和赵信也仅仅是周六一天不见面,但小馨很想赵信,恨不得每分每秒都和赵信在一起,或者起码能看到彼此。在学校总是可以见到彼此的,而周六一天不见,就像隔了一周没见面一样。

    小孙和赵信不单单只是水电工,其实后来算是学校里的管理老师,水电和一些教务工具,还有各个教室配备的桌椅板凳等等也要处理,事无大小,算是后勤杂务。

    在工作之余,小孙和学生还能玩到一起去,这让赵信感到不可思议,二十出头的大人和十二三岁的小孩子玩得很融洽,这说明小孙很是贪玩,也是天真的表现。

    学校附近周边总是有小混混,或者邻近的学校有学校过来打架斗殴,这时小孙就成了学校一些学生的保护伞,参与打架是常有的事,学校学生很崇拜他,有棘手的问题时,赵信也不免会掺和。

    在学校附近有派出所,但是作用不大,只是例行公事的做作样子,调解矛盾并不能解决所有问题,有些问题只能用拳头解决。

    作为老师的小吴因保护学生被其他学校的小混混组织社会上混的无赖打骨折后,小孙更坚信武力是绝对必要的,讲道理有时并没有用。

    在学校的日子倒也快,很快就到放暑假的时候,但是放假在即,小馨差点出事了。赵信和小孙以往得罪不少其他学校的小混混,积怨已久,有许多小混混联合社会上混的无赖围堵小馨,毕竟这是赵信等人的弱点。

    这是赵信能想到的,冤冤相报的事情并不少,但他还是失算了,小馨差点出事,而赵信和小孙被打伤,最后是小馨的妈妈挽回大局,远近有名的混混头子老金头插手解围。

    此后再也没有混混找赵信和小孙的麻烦,连他们所在的学校周围都太平多了。

    一整个暑假,小孙和赵信都在养伤,小馨成了照顾他们的保姆,小馨很心疼被打伤的赵信,赵信并不觉得有什么,只要小馨没事,其他的什么都不是事。

    新学期,赵信和小孙能如期开始新学期的工作,这让小馨很欣慰,伤势渐渐好转,再到恢复正常,总算是又得到活蹦乱跳的赵信。

    日子很快又步入正规,周末赵信和小孙又同小吴去老吴所在的砖厂赚外快,周日小馨倒是没来见赵信,赵信不放心小馨,因此是上门去小馨家里。

    一如既往,赵信周日中午从砖厂回去换洗衣物,然后去小馨家。有时是吃饭,有时是见面聊聊或者帮忙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这次提前和小孙、小吴父子约好晚上一起吃饭喝酒,因此也就打算快快去小馨家一趟,不多时就抽身离开,但因为多了一个人,事情起了变化。

    赵信去小馨家,小馨和周阿姨正在包饺子,看来是脱不了身了,也不能推脱。

    在饺子下锅煮的时候,有人敲门,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胡子拉碴,不修边幅,喝得不少,一身酒气远远就能闻到,赵信没有见过他,也从没听小馨和周阿姨说起过。

    饺子上桌,小馨家的座机响了,是小孙打电话过来催赵信,说饭菜已经准备好了,就等着他过去。

    “可能不行,我走不开!”赵信说着,有些为难了。

    而这时,这个中年男子醉着抢过赵信手中的电话,直说这边正在吃饭,小孙在另一头大声嚷嚷着酒菜都准备好了,正等着。不料这个男子怀着怨恨说在哪混吃混喝都一样,带上酒菜,你们来也行,等等诸如此类的话。

    “别闹了!”

    这是周阿姨暴怒的声音,她一把夺过电话,立马挂了,赵信是第二次对周阿姨感到陌生,上次是解决小馨的事时,有老金头出面的时候。

    “我怎么闹了?这谁家的野男人?你们还包饺子?我是你儿子!我是你哥!还不如外人!”

    这个男子对周阿姨和小馨说着,也是很气愤,赵信极为尴尬,这是小馨家里的事,自己又牵扯在其中,不好处理。

    “这是你们两个的事,你们自己解决!”周阿姨冷冷说完,意味深长的看了赵信一眼,绝没有往日的温柔,而是极为陌生的冷淡。

    赵信明白是什么意思,很理解,只是对周阿姨的冷淡还是不适应,突兀的变化总是会让人惊愕。

    “我们出去说!”赵信对这名男子说道。

    “有什么不能在这里说?你又能说什么?”这名男子露出极为不屑的神情。

    赵信冷冷看了他一眼,握拳就朝他左脸挥出一拳,男子直接被打翻在地。

    周阿姨从大厅出去,在阳台石桌边坐下,小馨也被叫去阳台了,她是不知所措的,帮谁都不对,能抽身避开也算是缓了一口气,但是又非常担心两人出现伤势。

    小馨坐在母亲对面,神情紧张,但母亲很平静,并不担心什么。小馨是做不到淡定的,因为能听到痛苦的叫喊声,能听到拳拳到肉的声音,也能听到玻璃破碎的声响。

    其实很快,也就几分钟,赵信出现在阳台,左脸有些红肿,只说了我走了三个字就转身要走,但被周阿姨叫住,小馨被勒令回自己房间。

    “他是我儿子,叫周成,亲生的,小馨是抱养的。”

    “小馨是抱养的?”赵信很惊讶。

    “也可以说是弃婴,我在二十年前的一个早上,要去投水自尽的时候,路过一个小树林发现了在哭喊的小馨,小小的婴儿,哭声那么强烈!”

    “周阿姨,您怎么会要去投水自尽?”

    “我拉扯周成长大,没有教育好他,他十几岁就抽烟喝酒,还吸大麻,赌博也沾染,家里我攒的要让他上大学的钱都被他偷偷拿去赌完了,还欠了十几万!”周阿姨很平静地说着这些,就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周成很像他,吃喝嫖赌全都占满,就差杀人放火了!我想把周成培养成一个和他绝不一样的人,可是周成和他像极了,我又爱又恨,反而把周成教成了一个恶魔。”周阿姨不无调侃的说道。

    “我也像他,我也是一个恶魔,我十六岁怀了周成,他就失联了,逃了,再也没有消息。我和他在一起的一个月,把能想到的所有事干了个遍,什么都想干,什么都敢干。”

    赵信觉得不可思议,极为熟悉的周阿姨,绝无仅有的极致温柔的一个人,此刻是面无表情的,就像一个陌生人在讲一个荒诞的神话,具体又明晰,胜似事实。

    “是小馨救了我,你明白吗?”周阿姨这样反问时,眉眼之间流露着痛苦的神色,夹杂着无限的感激,没有再掩饰。

    “小馨也救了我!”

    有十余秒的沉默,赵信这样说着,说出了自己深藏的心思,对另一个人完全坦白,而且有泪在不经意地冒出眼眶。

    他的眼神里有和周阿姨一样深重的痛苦,周阿姨看到了,他们这样看着彼此,忽然都像是得到安慰,或者因为有人了解并理解自己的痛苦而欣喜。原来他们不是孤独的,世上竟然会有人理解自己的痛苦,这是莫大的欣慰。

    “不早了,你先回去吧!”周阿姨平静地说,已没有什么要再说的。

    “哦,对了,你朋友们不是等着你喝酒吗?少喝一点点!”这时周阿姨完全又恢复了往日的温柔,活泼轻快,还有那种世上少有的热情,她变成了小女孩。

    “嗯,我都差点忘了,哈哈,还有酒等着我喝呢!那我回去了!周阿姨!”赵信也恢复了平日的孩子气。

    短暂的时间里,两人都从一种状态转换到另一种状态,毫无违和感,都很自然,显得更亲切,就像忽然有了血缘关系。

    “小馨,我回去啦!明天见!”

    小馨听到就出来了,见赵信又恢复平常的样子,一时觉得不可思议,不过现在都好好的,没有刚才吓人的神色,她也心安了。

    那个男人,早已没有踪迹了,就像幽灵一样消失不见了。

    赵信走出门,长长舒一口气,整个人轻松了许多,或者说有什么封锁的东西破裂了,他觉得极为舒适,天上弯弯的月亮又像是小时候看到的小船,在星空里漂浮。

    他没有去和众人汇合,而是另找了一个饭馆,花生配酒,从没那样开心喝过酒。

    晚上他回去,小孙早睡着了,酒气满屋,看来也没少喝。

    [if !supportLists]第二天,[endif]虽说是要去学校,但他们的工作不受影响,毕竟不是在三尺讲台传授知识,不会胡言乱语。

    在早上的体育课上,小孙因为好动又是运动健将,篮球和体操、田径赛项目很熟悉,算是新的体育老师,赵信也帮忙。

    要教学生跳绳,他们找出两捆跳绳,要分发给两个班级的学生,小孙很快处理好,每捆跳绳还用电子锁锁着,有密码,赵信试着解锁,但是好长时间都解不开。

    小馨在正对着操场的教师办公楼二楼阳台看着这一切,为赵信着急的神情感到很好笑。

    “快点了!你慢死了,小馨都快笑岔气了!”小孙不免提醒赵信,而这使得赵信更加紧张,关键还被一群学生围着,解锁又解不开,有些急躁了。

    而又过了几分钟,总算是解开了,学生们一哄而上,很快分发完毕,赵信总算是松了口气,抬头看时,小馨挥舞着小拳头加油,这一切都变得很美好。

    在高高向上仰望中,小馨真的像是赵信的天使,拯救了他,给了他无限的勇气和希望。

     2020年5月1日   凌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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