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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接下来的几天,我总觉得过得太慢,好象月亮一直也不肯圆。
见一位大侠对我来说没有一点儿诱惑力,但对狗剩来说就绝对不一样了。而我既然答应了他,就不能不把这当作一件重要的事来放在心上。而且我信守诺言,和谁也没有说这件事。可是这几天却总有人来问我:“听说月圆之夜会有一个大侠到这里来等小土豆?”(我后来想明白了,可能是小土豆实在忍不住向别人炫耀的,然后人家不信,他又急着说我可以给他证明。)后来就有人说是三个大侠来这里等小土豆。接着又有人传说小土豆本来是武林中某位顶天立地的人物的后裔,还有人说小土豆身上藏着一个宝库的钥匙,可能连小土豆自己也不知道。――可是说这话的人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月亮终于圆了。连福老板都知道这一晚将有故事发生,特地嘱咐我:“把店里打扫干净一点儿,把那两坛上好的酒搬出来。”到了掌灯时分,平时早该打烊了,可今天却不能那么早就关门。店里坐了好些镇上的闲人。喝着小酒,摇着蒲扇,等候好戏上演,这晚这一出叫作:大侠与乞丐。可能除了我,其他人并不大相信狗剩的话。只是左右无事,权作消夏了。于是大家有说有笑,谈着家长里短,或是以前发生在江湖酒楼的经典故事。
狗剩去哪儿了?他怎么还没有来?是太沉得住气了,还是怕失望而不敢来?酉时三刻,从门外走进一位气宇轩昂的汉子,卧蚕眉,丹凤眼,隆鼻阔口,三缕美髯,活象说书的曲先生描绘的那位三国时的关云长,只是脸太白了,白得象曹操。汉子着一身墨绿色长衫,头戴英雄冠,手提一把宝剑,剑鞘上镶一颗红宝石。那汉子走进店里,环顾了一下四周,四周立刻鸦雀无声。他随便找个角落坐下,要了一壶茶,即闭目养神,犹似老僧入定,一言不发。
自打他进店,众人的眼光就没离开过他,直到他“入定”后许久,众人才又敢小声议论。有认得的,低声说到:“这位爷乃是赫赫有名的河朔大侠‘义赛云长’方伯羽,莫非小土豆说得是真的?他真是来等小土豆的?”立刻有人小声道:“这么一位大侠怎么可能无缘无帮地巴巴地跑来和一个小乞丐见面呢?肯定因为小土豆乃是昔日威镇中原武林的‘天刀’孟元君的遗腹子。方大侠曾经受过孟天刀的恩惠,因此才来照顾他的后人。”先前那人立刻反驳:“胡说八道,那天刀孟元君要活着至少也要有九十多岁了,怎么可能有这么小的遗腹子?”又有人道:“或者是孙子?”
旁边有人示意他们噤声,因为此时店内又进来一个武林中人。后进来这人,一身短打扮,手握单刀,样子就象曲先生书里说的隋唐好汉秦琼,只是略略胖了点。和先来的那位方大侠互相抱了抱拳,也找一个角落坐下了,可他的眼光却不停地四处乱转,象是有银子掉在地上了。众人又是一阵低低的骚乱,有人道:“这位是河北九府的名捕闫叔宝,怎么会来到咱们地界?”又有人道:“我之前不是说了吗?小土豆身上有一把宝库的钥匙,这里肯定涉及一个惊天大案,闫捕头是来拿脏的。”我则疑惑:“这两人倒底谁是小土豆碰上的那个大侠?”
到了酉末戌初,店里又进来一个一身黑衣的精瘦汉子。众人还没等反应呢,方大侠与闫捕头已经长身而起,提刀按剑,如临大敌。那后进来的黑衣人朗声长笑:“我早就料到你们二位不可能不捡这个现成的便宜,果不其然。”闫捕头看了方大侠一眼,道:“楚天风,你的大限到了!我劝你还是束手就擒,别再做无谓的困兽之斗,老老实实跟我回去消案吧!”方伯羽接口道:“闫捕头,我已经答应高小侯爷,一定带这厮的人头回去,这个人今天我要定了,希望能给再下这点薄面!”
那黑衣汉子楚天风又是朗声长笑:“雁还没打下来呢,你们两个就开始争着是烤还是煮了,不嫌早了点儿吗?”闫叔宝冷笑一声:“你已是只半死的雁了,还怕你飞了?我和方大侠之间的事好说,等到雁打下来了,一半煮,一半烤。人头归你,尸体归我,如何?”楚天风笑得差点儿岔了气:“光凭一具无头尸体就能消案,你这名捕也太好当了吧?我说你这两年破案率怎么这么高,都是这么干的吧?”方伯羽淡淡道:“楚天风,省省力气吧,你中了唐门的‘七月流火’,又伤在豫西六雄手下,能活到现在已属侥幸。再笑破肚子上的伤口,可就死得更快了。”
楚天风仍是面带笑意,施施然走上前两步,方闫二人不自觉地退后两步。楚天风竟寻了张桌子坐下来,坐在那张桌子旁的人立刻站了起来躲到一边。楚天风冲方闫二人道:“不错,我是受了伤,要不是受伤,你们打得过我吗?你们敢来找我吗?”闫叔宝叫了一声:“猖狂!”就要挥刀而上。楚天风一摆手:“且慢!”闫叔宝立刻象被施了定身法一样硬生生顿住刀势。
楚天风道:“我约好了今天要在这儿见一位小朋友,等我见了他的面之后,再和你们斗。”闫叔宝道:“你想拖延时间吗?我劝你别做梦了,今天你就是插翅也难飞了!”楚天风冷哼一声道:“要不是我答应了这位小友在此见面,你们找得到我吗?按说你们真应该感谢这位小朋友,所以,你们应该助他了结这个心愿。”方伯羽接口道:“好,就让你再多活一会儿。”楚天风笑了:“不错,还是方大侠有眼光,看出我的伤势拖一分就重一分。这样,等会动起手来你们的把握就更大些,更省力些。小二,来壶茶!”
众人都是惊魂未定,可能都是想不到居然会在这里碰上黑白两道闻名丧胆的杀手“艺高天做胆、杀人一阵风”的楚天风!更想不到今天在这里等着小土豆的不是方大侠、不是闫名捕、而是这么一位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众人都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连彼此交换一下眼色都小心翼翼。我去给楚天风沏了一壶君山银针,楚天风居然也拿出一大一小两块银子,笑咪咪地让我拣。我没有拿银子,只是问他:“你真的在等狗剩吗?”别人都只知道小土豆,而不知道狗剩是谁,但他知道。于是他一愣,然后说:“是的。他还没有来?”我点点头,说:“这壶茶是我请的。待会儿狗剩会请你喝酒。”
楚天风没再让我挑银子,微笑了一下,说:“你很好。能去给那两位也倒一壶茶吗?算我请的。”我点了点头,给方伯羽和闫叔宝也沏了两壶福建乌龙茶,并说:“喝吧,没毒。”方伯羽和闫叔宝好象很尴尬,都点了点头,却并没有喝茶。
方伯羽忽然道:“你刚才又去惹谁了?好象这次伤得可不轻。”人们这才发现楚天风一直在流血,他桌子下已经有了一条小河。楚天风一笑道:“早上在洛川口把‘黄河龙王’李龙霸做了。老小子手底下有两下子,我又吃了他一棍。”
众人听了又是一惊。我也听说过黄河龙王称霸黄河中下游两岸,黄河九曲十八渡的码头都听他的号令,手中一条盘龙棍打遍中原无敌手,最近投靠了青衣楼,更加威风了,想不到竟然让楚天风今天早上给杀了!而且洛川离这里少说也有七百里,骑好马也要一天跑。他竟然在重伤之后又奔波到这里!
方伯羽似乎叹了口气,道:“你又为了什么去惹他?”楚天风一笑道:“不过是为了三千两银子。”人们一阵骚乱,李龙霸的家财少说也有百万,可竟然因为三千两银子被人杀了。方伯羽又道:“那三千两银子你还有命去花吗?为了几千两银子拼命,值得吗?”楚天风哈哈一笑道:“那么你一代大侠,为了衣食无忧而给人家看家护院,又值得吗?”方伯羽冷哼一声,不作声了。
这时门外一阵破鞋踢里踏拉的声音,我知道是小土豆——狗剩来了。狗剩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急道:“我是不是来晚了?大侠是不是已经走了?”听他都快哭出来了。我摇了摇头,就听见楚天风笑道:“没有晚,我正等着你呢!”狗剩忙奔过去,掩饰不住激动,道:“大侠,你来了!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闫叔宝冷哼一声,刚想开口,楚天风已经笑道:“狗剩我给你介绍,这位是河北九府威名赫赫的名捕闫叔宝闫大侠,这位是河朔大侠‘义赛云长’方伯羽方大侠,他们也和我一起在等你。”狗剩大模大样地冲二人抱了抱拳,道:“久仰久仰!”二人哭笑不得,只得冲狗剩也抱了抱拳,但“久仰”什么的实在说不出口了。
狗剩连忙跑过来,低声问我:“龙哥哥,有酒吗?我这儿有一百七十四个铜钱,你看着给我打吧。要好酒。”我看他又瘦了一圈,不知道这一百七十四个铜钱他要了多久,不知道他有多久没有吃饭了。
我一边倒酒,一边问:“你怎么来这么晚?”狗剩不好意思地说:“我有个毛病,心里一有点儿什么事儿就爱上火拉肚子,刚才又拉得昏天黑地,两腿发软,好容易才坚持着跑来了。”
狗剩兴冲冲地对楚天风说:“大侠,我请你喝烧刀子。这是去年雪前王乙村烧的第一锅酒,在雪里埋了一冬天也没冻,连福老板都舍不得喝几口。象你这样的大侠一定爱喝烧刀子。这两位大侠也是你的朋友吧,来一起喝吧!”楚天风一笑说:“这两位不是我的朋友,而在等于着要我的命呢。”狗剩一愣,然后就发现楚天风在流血:“你怎么流了这么多的血?他们为什么要杀你?”楚天风哈哈一笑道:“没什么,要和你这样的好朋友见面嘛,我兴奋得血脉贲张。来,我们喝酒!”
方伯羽冷冷道:“越烈的酒就越危险,我劝你还是少喝一点,否则血流得会更多。”闫叔宝也道:“也就死得更快了。”楚天风笑道:“血仍未冷,休论生死。酒犹半温,不饮何如?”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狗剩一边倒酒,一边哭道:“大侠,你慢点喝。”闫叔宝终于忍住冷哼一声道:“大侠?他要是大侠天下就没坏人了!他是黑道上有名的杀手楚天风!”狗剩喊道:“你骗人!!”闫叔宝一指楚天风,道:“你让他自己说!”
楚天风淡淡一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抄刀在手,喝道:“来吧!”众人象听到命令一样,一下子全跑到店外,探着头看。狗剩却哭着拉着楚天风的袖子道:“不要打了,你还在流血呢!”楚天风低头看了一眼狗剩道:“你记着:天下有些事,明知道不能做,可我们还是要去做,因为我们没有退路!”
我把狗剩拉到一边,躲在柜台后面。那边楚天风已经以一敌二和方闫二人斗在一起。和以前我见到的厮杀也没有什么两样,刀来剑去,呼喝连连。只是好象楚天风的招式更凌厉一些,而方伯羽和闫叔宝则飞身游斗,一击不中,全身而退,显然是要耗尽楚天风残余的体力。忽然楚天风大叫一声,飞身而起,拼着受了方伯羽一剑,而一刀砍在闫叔宝的肩上。闫叔宝鬼叫一声,刀脱手而飞,而方伯羽的剑已将楚天风从前胸到后腰斜刺了个对穿。方伯羽抽剑在手,立刻远远避开,生怕楚天风濒死一击。而闫叔宝则抱着肩缩到角落里,无力再战。
楚天风倒在地上喘息,狗剩连忙跑过去抱着他,只会哭了。楚天风笑了一下,道:“很抱歉,让你失望了,我只是个杀手。而他俩才是真正的匡扶正义的大侠。”狗剩哭道:“不!在我心里,你是最好的大侠!”他抬起一双泪眼冲方闫二人吼道:“他受了伤,他在流血,而你们却乘人之危、以二敌一,你们算什么大侠?!”方伯羽和闫叔宝面色铁青,一声不吭,似乎不值得和这么个小乞丐去分辩什么。
楚天风哈哈笑道:“好!好!痛快!!我老楚不枉交你这个朋友!”话未说完,却咳出一大滩血来,将狗剩的前胸都染红了。狗剩哭道:“你先不要笑了,血流得更多了。”楚天风低喘着,微笑道:“狗剩,只要有一口气在,就应该尽量笑,而不要哭。”狗剩点点头,我看得出他努力想笑,可是那种笑真的比哭还难看。
楚天风忽地撑起身子大声叫道:“你们听着,这位小哥,狗剩,是我的朋友。如果以后谁敢欺负他,我楚天风做鬼也不饶——”话未说完,盍然而逝。后来方伯羽和闫叔宝黯然走了,两人谁也没要楚天风的人头或者尸体,楚天风的尸体是由福老板出钱帮着狗剩埋了。
又一个月圆之夜,我正要打烊,狗剩来了。他的神情好象是在哪里偷喝了二两酒,用那种半醉的眼神看着我,问:“有人在等我吗?”我看着空荡荡的酒店,无声地摇了摇头。
又一个月圆之夜,我正要打烊,狗剩来了。他的神情好象是在哪里偷喝了二两酒,用那种半醉的眼神看着我,问:“有人在等我吗?”我看着他空荡荡的眼神,忽然大声说:“有,我在等你。朋友,我能请你喝杯酒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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