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酒楼之十:曲高和寡

作者: 天狼1748 | 来源:发表于2019-03-11 13:41 被阅读3次
    江湖酒楼之十:曲高和寡
    江湖酒楼之十:曲高和寡
    江湖酒楼之十:曲高和寡

    “话说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就在东汉末年,大观园里出了一群好汉,刘关张大观园三结义,哥仨一个头磕在地上,站起来啸聚一方,在水泊梁山上挂起替天行道的杏黄旗,后来被朝廷招安,才保着唐僧去西天取经了……”曲铁嘴又在开始说书了。

    在我们这个江湖镇上,除了两位私塾先生,曲铁嘴也算肚子里墨水的人。肚子里有墨水的人在打打杀杀的江湖之上也是受尊敬的。我就亲眼见他拿着馒头沾着墨汁往嘴里吃。那是因为他眼神不好,高小杠他们把装蜂蜜的盘子换成了装墨汁的砚台,他没看出来。可是,就因为眼神不好,就要受尊敬?也是出出怪事。曲先生平时定点儿在我们江湖酒楼说书。说三国,说水浒,说韩信,说曹操。我特羡慕他,想说谁就说谁,可我要是随便说人家,人家肯定得揍我。

    他不仅说书,而且唱曲。他真有一副好嗓子,但轻易不肯唱。因为听说一唱的话,听到的人“三月不知肉味”,三个月不吃肉,肯定影响酒楼生意嘛。只是偶尔他喝高了的时候,才低低地咿咿呀呀地唱上两句,旁边的人总是呼啦围上来一群,等人们一围上来,他又死活不唱了。

    这一天,黄昏,曲铁嘴喝了三两“知音”――这是二老板娘元可儿新调的一种酒,估计嗓子又痒痒了,咳了两声,刚要开口,忽然不知从哪儿传来铮铮两声琴音。曲铁嘴被针了一样跳起来,二眸子烁烁放光,颤声道:“焦……焦尾!”交尾?还配对呢!曲铁嘴思春了?

    琴音由远及近,仍然是若有若无,偶尔才“铮”那么一下。而且,好像一下在东,一下在西,一下在前,一下在后。我的耳朵听力不错,不应该是错觉呀?曲铁嘴肯定也听出来了,他头上的汗都下来了,喃喃道:“五鬼操琴?”只听东方远远一个女子的声音幽幽传来:“桃李春风一杯酒。”

    西方远远另一个女子的声音悠悠接到:“江湖夜雨十年灯。”曲铁嘴朗声道:“原来是九阳故友,不知来者是谁?可是倾城师妹门下高足?”只听东方的女子幽幽唱道:只听东方的女子幽幽唱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西方那女子悠悠接道:“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然后二人合唱:“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琴声叮叮叮,咚咚咚,象泉水似的,跟这歌配起来挺好听,但是听起来咋让人这么冷呢?

    曲铁嘴叹一口气,喃喃自语:“原来村里又来新人了。”忽然拍案唱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曲先生的歌声听起来就让人暖和多了,只是他们都在唱什么“青紫巾”,是定情用的手绢吗?象阵风一样飘进来两个女子,一个绿罗裙,一个蓝罗裙,都象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一样,周围的酒客都跟我一样看傻眼了。而这两位仙女眼里好像根本没有我们这帮凡夫俗子,只冲着曲先生盈盈下拜:“弟子青青、兰兰参见师伯!”曲先生双手做了个轻托的动作,那两个仙子就平身了。

    曲先生问道:“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已是江湖十年夜雨,想来人间已过千年。倾城师妹――你们的师父,她还好吗?”那个穿绿罗裙的,应该就是叫青青的吧?开口接道:“师父让我们送来掌门令符。”说着送上一块乌油油的木牌,我眼睛尖,看见上面写着“天籁门”三个字。那个“籁”字,我是比照癞蛤蟆的“癞”字猜出来的,应该意思差不多吧?曲先生轻喟道:“倾城师妹啊,你终于想通了么?是不是,太迟了?”那个穿蓝罗裙的,应该就是叫兰兰的吧?开口续道:“或者,让我们将歌神的牌子取走。”曲先生愣了一下,就叹息道:“还是那个狗臭脾气呀!”就从怀里摸出一块和刚才那块木头牌牌差不多的,扔在桌子上,上写“歌神”两个字。曲先生故意淡淡道:“这种东西,我早就看淡了,想要就干脆拿去吧。”

    看淡了早不看淡了?我看未必吧?这么个破木头牌牌,要真看淡了早不就把它烧火了,还能一直放怀里揣着?不知什么时候,三位老板娘也悄悄地站在了我身后,唐妙妙激动地胡言乱语:“歌神竞唱,太上忘情。神往已久,想不到,今日竟然有缘得闻?想不到,平日里竟然与歌神共处一楼这么久而不知?想不到,真是想不到!”那两个女子青青和兰兰互相看了一眼,互相点了下头。估计人家这种点头是专门排练过,不然不会这么整齐。

    绿衣女子青青拍了拍手,忽然古琴声低了,而二胡声起了,还有唢呐和琵琶,然后就听绿衣女子莺声唱道:“关关睢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然后就听见至少有七八十号人一起跟着伴唱:“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我的天!搞大合唱啊!他们是什么时候在这个埋伏下了一个乐队还有这么些的人呢?

    曲先生神情一变,似乎不再是个形容猥琐的小老头,而是风度扁扁的、英气逼人的、非常高大的那种,眼神也好像突然间好起来了,眼光中流转着动人的神采。只听他开口唱道:“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噢,搞了半天,他们是来和曲先生赛歌、争那么歌神的名头的吧?可曲先生再怎么着也只是一个人,哪里斗得过他们这么多张嘴还有那么多的乐器呢?我这点儿小心思还没转完呢,只听那些不知埋伏在什么地方的人又开始给曲先生伴唱了:“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衷。”他们还真有种公平竞赛的道德啊。

    而曲先生的嗓子真是好听,杨柳依依,雨雪霏霏,多么美的词句啊,连我都听傻了。更何况三位老板娘?大老板娘宋芙蓉感慨道:“奏乐如烹调,关键是律吕调和,否则五音乱耳,五味爽口。只是,这宫商角徵羽,不比那酸甜苦辣咸,我只听得出好听不好听,却不懂其妙了。”

    二老板娘元可儿赞叹道:“配乐如调酒,关键是勾兑搭配。大家用的都是老白干、竹叶青、女儿红、高粱白等几样,但经我手出来的酒,就是别人达不到的境界。而这乐队不过是琵琶琴瑟二胡箫笛,勾兑的好,听起来却有别样的不同,好,当浮一大白!”

    忽然,有种奇怪的乐器声音响起,唐妙妙脸色一变,似乎呼吸都不顺畅了:“箜篌?!”

    那蓝衣女子兰兰又开口唱道:那蓝衣女子兰兰又开口唱道:“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她的声音很高很亮,到最后,那些伴唱的声音全被她压下去了。

    唐妙妙叹道:“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十二门前融冷光,二十三丝动紫皇。这琴、这歌、这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闻?”我听出来这歌的意思是狗男女山盟海誓的意思,但说的话的确够狠,我想这应该叹为闻止了吧。

    可曲先生似乎不以为然,低低唱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欢娱在今夕,嫣婉及良时。征夫怀远路,起视夜何其。参晨皆已没,去去从此辞。行役在战场,相见未有期。握手一长欢,类别为此生。努力爱春华,莫忘欢乐时。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曲先生的声音没那么高,他的歌里也没有发那么狠的誓,只是这么平平淡淡地说“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就让我这个没相过思的傻小子流泪了!兰兰发了那么狠的誓,还是有“乃敢与君绝”的借口,而曲先生说,活着就回来,死了就想你,太有杀伤力了!回头看,三位老板娘早已泪流满面。而曲先生唱这首歌的时候,能为他伴唱的已经寥寥无几。

    唐妙妙擦擦眼泪:“唉,这些歌不宜多听啊,伤心伤神伤情。早听说‘歌神竞唱’,就是要歌者达到‘太上忘情’的境界。估计哪一方要是闻歌落了泪、动了心、伤了情,就算是输了吧?我们这样的凡夫俗子,早已输得五体投地了。”

    青青顿了顿,唱道:“一张机,长亭相送柳依依。漫天飞絮随风起,使君千里,恨别无计,从此两分离。”她唱的时候,只有十来个女孩子给她轻声和。而伴奏的琴声也只有二胡。兰兰接着唱道:“四张机,去年双燕共衔泥。幼雏索哺添愁绪,闹声可嫉,不随人意,焉懂慰心迹。”然后二人合唱:“八张机,晚秋已过盼无期。常将寂寞随灯泣,薄衣凉锦,朝云暮雨,寒夜怎将息。九张机,三冬欲尽雪偏急。相思何忌成灰烬,芳魂消损,愁积心底,消瘦已成疾。”她二人眼中珠泪莹莹,不知是自己感动了自己,带是故意引曲先生落泪的“泪饵”呢?其他伴唱的早已呜咽一片。我偷偷看一眼曲先生,他眼中似乎也暗潮涌动呢,坏了,这是不是说他要败了呀?

    曲先生缓缓开口唱道:“愿在衣而为领,承华首之余芳;悲罗襟之宵离,怨秋夜之未央!愿在裳而为带,束窈窕之纤身;嗟温凉之异气,或脱故而服愿在裳而为带,束窈窕之纤身;嗟温凉之异气,或脱故而服新!愿在发而为泽,刷玄鬓于颓肩;悲佳人之屡沐,从白水而枯煎!愿在眉而为黛,随瞻视以闲扬;悲脂粉之尚鲜,或取毁于华妆!愿在莞而为席,安弱体于三秋;悲文茵之代御,方经年而见求!愿在丝而为履,附素足以周旋;悲行止之有节,空委弃于床前!愿在昼而为影,常依形而西东;悲高树之多荫,慨有时而不同!愿在夜而为烛,照玉容于两楹;悲扶桑之舒光,奄灭景而藏明!愿在竹而为扇,含凄飙于柔握;悲白露之晨零,顾襟袖以缅邈!愿在木而为桐,作膝上之鸣琴;悲乐极而哀来,终推我而辍音!”

    唐妙妙她们已经感动得一塌糊涂了,我却不以为然了:挺大个男人,当什么衣服领子、系裙带子、画眉的黛、脚下的鞋?真是没骨气!大约是最后一句我不小心说出来了吧,唐妙妙瞪我一眼:“你懂什么?正是所谓没骨气的男人,才是至情至性的好男人。”那是啊,给你当领子、给你当鞋子,你当然高兴了。要让你当裤带、让你当鞋垫,你什么感觉?

    说话间,只见青青和兰兰忽然披散开一头秀发,松了裙带,半露香肩,启齿轻唱:“啊~~~~咿~~~~呀~~~~”没有歌词了,全是一些没有意义的哎哟啊呀咿咿哦哦的声音,所有的伴唱的都没声了,而伴奏的只剩了古琴声,还有一下没一下的,象是琴师经常忘了弹,偶尔想起来才弹那么一下子,比街上弹棉花的强不哪儿去。只见福老板不知何时跑了出来,脸色大变,冲三位老板娘道:“天籁之声,弦外之音!你们的功夫抵挡不住的,快塞上耳朵!”可是,就是这有一下没一下的琴声,就是这只有咿咿哦哦的没词的歌声,竟然让人舍不得塞上耳朵。

    大老板娘宋芙蓉泪眼朦胧,小寡妇思春一样地哼唧着,嘴里喃喃地不知是喊着“天哥”还是“堂哥”, 真肉麻。“堂哥”应该是老板福满堂吧?“天哥”可就说不通了。而二老板娘和三老板娘眼睛里快滴出酒来了,脸红红的,嘴里象是生病了一样呻吟着,声音软软的,让人骨头都酥麻了。福老板叹一口气,出指如风,将三个老板娘都点倒了,身背肩扛手抱地弄回屋里去了。难为他小小的个子,三个老板娘的身材都比他高,快把他压成地瓜干了。

    象是春天那场下了三天三夜的雨,象是小时候那次丢了心爱的鸡,象是清明上坟时的小寡妇,象是夜里睡不着时闹腾的猫,也说不上到底是为什么,我听了这样的歌就是想哭,眼泪怎么也止不住,象是被谁欺负了,又找不出欺负我的人是谁、没处说理去。再看曲先生,脸红一阵、白一阵,头上汗如雨下,眼泪在眼圈转了一圈又一圈,随时都可能夺眶而出。他要输了!我急得不行,可是帮不上忙也顾不上管,自己的眼泪还擦不完呢。

    忽然,曲先生长叹一口气,用一种非常冰冷的声音说道:“你们的师父,倾城师妹,已经不在人间了,是吧。”对面的歌声琴声戛然而止,只听周围尽是一片哭泣声、呻吟声,还有的呜咽,还有的号啕,显然都是抵挡不住这天籁之声与弦外之音的。青青和兰兰对视了一眼,似乎很沮丧,想来曲先生没掉眼泪,那就是她们输了。曲先生没等青青和兰兰开口,便道:“我输了。两块牌子你们都拿走。从今日起,歌神再不是曲流觞,而是顾倾城的弟子。”兰兰迟疑了一下,默默地拿走了那两块木牌牌,青青犹豫了一下,终于开口问道:“师伯怎么知道家师已仙逝?”

    曲先生叹道:“十年之前,歌神竞唱,师妹也是在最后关头用上了杂含着‘天魔吟’的‘天籁之音’,那时候,秦先生的‘弦外之音’还没有这么出神入化呢。”琴声适时地响了两下,似乎在答谢曲先生的赞许。曲先生接着道:“可是,倾城师妹当时的功力,却远非你二人所能匹敌。我当时七情大动、六欲从生,眼看着顾不得秦先生他们在左近,而马上就要丑态毕露。是我咬破了舌尖,吐了一口血,灵台才恢复一点清明,然后用上佛门‘狮子吼’的功夫,破了师妹的‘天籁之音’。”那曲先生当时应该是赢了,可怎么他一点儿高兴的意思也没有啊?

    曲先生长叹一声,又道:“那一声狮子吼,虽然让我胜了,可却震伤了倾城的心脉,害得她败了嗓、倒了仓,从此人间纵有倾城色、再无天籁音。竞唱到比试内力、你死我活的程度,还有什么意义?这歌神的牌子,实在是我心头不愈的伤!如果倾城师妹活着,肯定不会让你们再用这‘天籁之音’!”青青和兰兰对视一眼,我想她们肯定和我一样明白了,刚才曲先生没有再用“狮子吼”,是嘴下留情了。那他为什么还说自己输了呢?

    我奇怪地问:“可是,我没见你哭啊,你怎么就输了呢?”曲先生摸摸我的头:“傻小子,世上最难过的悲伤,不是泪雨倾盆,而是欲哭无泪啊!”眼里的那种光彩没了,他好像老了十几岁。曲先生喃喃自语道:“嘿,太上忘情,太上忘情就真的好了不起吗?如果歌者无情,唱的还能算是情歌吗?如果不忘,现在是天上神仙眷侣。结果忘了,如今是江湖十年夜雨。”

    “话说天下大事,喝酒必汾,汾酒必喝。自信人生二百年,会当狂饮七万日。”曲先生喝酒有点儿晕,这书说的也有点儿晕,舌头好像也不大好使了。他这是说三国呢,还是说水浒呢?那次竞歌之后,我真的三个月没吃肉。而曲先生三个月没断酒。每次他喝酒时,元可儿和唐妙妙都紧张兮兮的,怕这曾经的一代歌神喝坏了嗓子。我倒觉得,只要他的心没喝坏,就一定能唱出世上最动听的情歌。

    “哥是天上一条龙,妹是地上花一丛。天上无龙不下雨,妹呀,雨不打花花不红!”他那喝了酒后的嗓子象破锣一样,可是,你听,唱的多好!他那喝了酒后的嗓子象破锣一样,可是,你听,唱的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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