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人行行复停停
月下枯骨裹红衣
一回眸青色瞳里
映入了生人背影
百鬼夜行
引迷途者向西去
削其骨为笛
笙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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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七月酆都，百鬼横行，群魔当道。
炎魔谷
“魔君，七日之后便是千年一度的屠魔大会，您……有何打算？”
堂下一个赤红头发的少年，用一双玩味的红色眸子打量着周围的妖孽。妖孽们开始躁动，有几个不知死活的家伙小声议论起这个少年太过托大。
少年目光向四下一扫，锁定了刚才议论自己的两个小妖，突然间红色瞳孔一紧，随着一声惨烈的嚎叫，血红遍布了整个眼珠，一股阴风从谷间直直扎进人的骨缝，让人忍不住恐惧。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让人闻了阵阵作呕。
少年嘴角又挂着一个玩世不恭的魅笑，一双狐狸眼透出杀戮的气息：“这样乱嚼舌根的小妖，留着……也是坏了大事！”
台上坐着的是一个身着黑斗篷壮硕的人，毫不在意的挥了挥手，两个力士将尸体拖到门外扔进锅里，转眼间尸体化为灰烬。一个阴森低沉的声音传出来：
“鬼厉，这一千年你长进不少，此次劫杀任务就交于你鬼族如何？”
鬼厉一抱拳，毕恭毕敬的回答：“承蒙魔君不弃，我鬼族自会在七月十五当日杀尽帝都所有伏魔人。”
“嚯哈哈哈，本君不需要你杀尽伏魔人，本君只要你杀了那个伏羲后人，届时吃了他的肉，将修为提升千年。”魔君放肆的笑着，扔给鬼厉一个令牌。
台下又开始窸窸窣窣起来，几个有见识的妖精一眼认出了令牌。
“哎呦，这是炎魔令，这令牌可千年未出了！”
“据说这炎魔令一出，天下鬼怪皆唯持有者马首是瞻，看来魔君当真器重鬼厉，下一任掌事怕要落在鬼厉手里了。”
鬼厉拿着炎魔令，眼睛里放出贪婪的凶光，看来下一任掌事非自己莫属，所有挡自己路的人，都活不过七月十五。“敢问魔君，如何找到伏羲后人？”
魔君从牙缝里一字一字的挤出来：“他叫……长……生！”
02
酆都近千年来总是妖孽横行，城中自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百姓白日里正常度日与常人无异，只是日头稍一偏西，就统统回到家里，门窗紧闭，再无人敢出家门。谁家要是有胆子大的半夜出门，没有一个能回来的，第二日清晨就会有人在村口的小湖泊上发现这个人的尸首，死相惨绝人寰，无一例外。很多伏魔人为了能展示自己的卓绝的法术，纷纷赶来帝都降妖伏魔，结果横死妖手，下场惨淡。久而久之，酆都就成了不祥之地。然而这个不祥的地方，却是进京赶考的必经之路。
七月十四，一个风尘仆仆的书生进入酆都城内，在城中心最大的酒楼住下了。在大厅喝酒吃菜的功夫，他听到邻桌这样有趣的对话：
“明日，便是屠魔会，不知道这次又有什么人会来参加？”
“屠魔？算了吧，不让魔屠了就算这些道士有些本领了。”
“非也非也，听老人说，这屠魔会乃千年一遇，届时一定会有法力高深的道长前来替我们帝都斩妖除魔。这些年群魔乱舞，我们的日子是真的不好过啊。”
“千年一遇？你见过？那都是些故事。要真有法力那么高的道士，咱们帝都还能遍地妖魔厉鬼？死了的那么多道士，哪个不说自己是得道仙人？”
“屠魔……”书生彷徨的听着两人对话，这世上竟真有神魔之说。“以前只在戏文里看过类似的故事，万万没想过会是真的。”
“呵，可不就是真的，在下就是为此而来！”
书生恍惚之间，一位侠士打扮的少年已经大喇喇坐到了他对面，冲着发愣的书生打了一个清脆的响指，说：
“怎么？不打算请老子坐下吃口酒？”
书生猛地回过神来，双手在胸前一揖，做出“请”的姿势：
“如若英雄不弃，是否愿意坐下与长生喝上一杯？”
侠士端起长生面前的酒碗，也不征求他的同意，仰头将碗里的酒一饮而尽，然后用袖子擦擦嘴角流下的残酒，大喝一声：“好酒！小二，再来一坛！”
长生心下有些尴尬，毕竟素昧平生，请侠客喝酒倒也没什么，可这侠客也太过……不拘小节了……再看着这人周身破破烂烂的衣衫，鞋子也磨破了一个洞，当下又有些不忍与他计较这样许多。
长生叫来小二，从荷包里掏出一些散碎银子塞进他手里，说：“劳烦小二哥再上几个可口的菜，再来一壶好酒，剩下的银子麻烦您量量这位英雄的身量，鞋长，到镇子上为英雄置办一身好行头。”
侠客闻言，停下了喝酒的动作，仔仔细细打量了一圈长生，问道：“先生这般待我，可是有求于我？老子既喝了你的酒，你有需要老子帮忙的地方，江某定全力以赴，不敢怠慢。”
长生笑着摇摇头：“英雄不用客气，我猜英雄平日不拘小节惯了的，不在意这些外在的东西。长生只是为英雄尽些绵薄之力，不足挂齿。”
“你就是长生？好，我江青禾今日交了你这个朋友，他日你若化作厉鬼。老子定给你烧最好的纸钱。”江青禾一抱拳，诚恳许诺。
长生脸上不太好看，厉声指责：“小生对英雄以礼相待，你这厮泼皮怎的咒我早死，还化作厉鬼？”
江青禾拍了拍长生肩头，安抚道：“老子没有咒先生，而是……这里面另有蹊跷。”
江青禾压低声音，环顾四周确定没有妖孽作祟，从怀中掏出一条黄纸，口中念念有词，随后咬破手指在纸上画了什么，“噗”的一道白光在纸上一闪，江青禾将纸折好交给长生。
“这是什么？”
“驱鬼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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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回到房间，江青禾为长生讲明白了前因后果，又告诉长生自己给他的是专治妖邪的驱鬼符，能抵挡妖魔厉鬼一阵子。长生对江青禾感恩戴德。他虽不信鬼神，但也心怀敬畏，所以二十年来一直恪守本分，善待世人，此次无妄之灾，也让他觉得无比委屈。
“你真的不是伏羲后人？”江青禾还是有点不敢相信。
长生十分沮丧，长叹：“我真的不是……我就是进京赶考的一个秀才罢了，我没学过捉鬼，也没学过降妖，见都没见过这些牛鬼蛇神。只是……怎么就会和他同名呢？”
江青禾若有所思看着长生，眼睛成了一汪深潭，怎么看也看不到底。随即入定，手指掐算着什么。
长生在屋里来回踱步，惊慌，焦虑，嘴里还没完没了的絮叨“这当如何是好？”
“诶呀！你别转了，老子不是在这儿么！妖魔不敢伤你的！”江青禾控制住打转的长生。
长生不信江青禾有屠魔的本领，说：“妖魔凶残，刚才我也在楼下听说许多伏魔道师不自量力捉妖最终都死于非命，你的年纪这般轻，怎么会是妖魔的对手？”
江青禾也不甘示弱，回道：“我家世世代代祖传赶尸降妖，伏魔卫道，那些个半路出家的道士哪能和老子相提并论。不信，今晚老子试给你看。”
说着江青禾从包袱中取出一把桃木小剑挂在床头，又用自己的血祭了几道降魔符贴在窗口门框，得意地说：
“今晚，定会有妖魔来取你性命，届时你便躲在柜子里，看老子怎么捉鬼伏魔。”
夜，就这样倾泻而下，果然像传说中那样，酆都的夜晚，寂静得有些瘆人，一片叶子落地也能听到沙沙声，远处若隐若现的好像是木鱼的声音，显得特别不合时宜，布谷鸟的叫声断断续续，衬托的黑幕上嵌着的白月更加清冷。只有月亮却看不见繁星的夜空难免有些诡谲单调，阴风阵阵，终是牛鬼蛇神出没的前奏。
长生已经躲在衣柜里两个时辰了，烦躁的不得了，他甚至怀疑，他是不是信了一个疯子的疯话，其实什么都没有。
子时的钟声响了……
江青禾紧了紧手里的降魔杵，眼睛更加认真的巡视屋内。突然一缕青烟从门缝溢进来，油灯蜡烛霎时间全部熄灭了。门，“吱嘎”一声开了……
长生捂着自己的嘴巴，强制自己不要出声，亲眼看着一个通体白衣的长发女人，走过……不！是飘过自己眼前，直冲床铺而去，停留在床边，在对着床上的“长生”吹气……
床上的“长生”一跃而起，床头的四张符纸金光迸裂，形成一个巨大的光屏，打扮成长生模样的江青禾手执降魔杵毫不犹豫朝眼前的白衣女鬼打去。
女鬼回头发现后路被堵，露出了狰狞的面目。躲在衣柜的长生清楚看见女鬼凹陷的眼眶和血红色的眼珠，惨白的脸色呼应着整个瘦到扭曲的脸。女鬼殊死一搏，吐出九根舌头，一些缠住青禾的四肢，一根紧紧勒着青禾的脖子，眼看着青禾额头上的青筋爆出来，整张脸由于缺氧变成了猪血的颜色。女鬼四下环视，注意到了柜子，透过门缝与长生四目相对，血红的眼睛流露出邪魅和杀戮，一条舌头飘飘忽忽地伸向长生。
青禾趁女鬼注意力转移在柜子，用尽全身力气启动绝杀符，桃木剑自行飞出，斩断了伸向柜子的那条舌头，女鬼吃痛，松开了对青禾的束缚，青禾不敢犹豫，飞身拿起桃木剑直直朝女鬼胸口扎去。“噗——”女鬼胸口被桃木剑扎穿，软绵绵的落到地面，临死前难以置信地瞪着青禾，嘴里听不懂说了什么，随即化作一抔白灰。
静了半晌，青禾颤抖着把衣柜的符撤了，里面的长生腿脚瘫软，爬将着出来，面如死灰，那脸色也没比刚才的女鬼好看多少。带着哭腔语无伦次：
“这……女鬼……这……为何……”
青禾也是惊魂未定，颤抖沙哑的声音回答：
“吓死老子了，你是想问，为何要这么笃定的取你性命？”见长生没反应，自顾自地说：“她叫鬼魃，是鬼族的死刑犯，鬼王厉向来很小气，与其明夜一群人动手分他的好处，不如许诺给她免去她的刑罚，让她今晚来偷袭你，这样好处全都是他自己的。十世恶鬼偷袭，你还是很有面子的。”
“面子？！你居然还能说风凉话……我们刚才差点儿死了！”在鬼门关走了一圈儿，长生也没法儿做到“”了。
青禾缓过劲儿来，又恢复了一派玩世不恭，翘着二郎腿，抿了口茶：“亏你还是个读书人，没听说过，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吗？”
长生没好气的怼了一句：“有没有后福。得等到我明日离开这个鬼地方再说！”
“明日？！呵呵……”青禾冷笑一声，“明日是七月十五，鬼门大开，百鬼夜行，你现在身上煞气那么重，明日离开，怕是就再见不到后天的太阳！”
“百……百鬼夜行？”
“嗯……百鬼夜行，简而言之就是七月十五这天，鬼门大开，四方冤魂野鬼都会出来寻找合适的尸体，转世投胎，自然也会有鬼为了投胎而害人。你本来就被四方鬼怪通缉，明日出门岂不是自寻死路？还是乖乖呆在老子身边，老子来保护你吧。”青禾耐心的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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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七月十五一整天，长生都呆在青禾身边，半步不离，生怕一个闪失落入妖魔厉鬼之手，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生，没有什么鬼魃，也没有什么妖魅。仿佛昨日之事都是梦魇。
直至入夜，长生终于忍不住肚子的抗议，提出要出去吃些东西。
“你这个凡人，明明是你比较危险，怎么数你的屁事最多？你饿一天能饿死吗？”青禾埋怨道。“你莫要出去，老子寻些吃的来。”
长生想了想，央求道：“青禾英雄，求你让我同你一道去寻吃的，已经入夜了，若是鬼怪趁你不在来害我，岂不是……”说着便要跪拜。
“好好好好好，老子算是怕了你了，那这样，咱们就在门口的摊儿上吃口馄饨，然后就上来结阵。行了吧？”青禾拎着长生的领子把他从地上薅起来。
今夜的帝都倒不似平时清冷寂静，街上满是烧纸哭丧的百姓，虽不太恰当，倒也有点儿“牵衣顿足拦道哭”的感觉，也有一些卖花灯食品或是卖白烛纸钱的小贩。反倒一片祥和之景。
两人坐在馄饨摊儿要了两碗馄饨，邻桌的是一个漂亮姑娘。
“你看那个姑娘，这大晚上的怎么敢一个人出来？”长生小声的跟青禾说。
青禾一只手拿着筷子大口大口的吃着馄饨，一手把长生的脑袋摁下来，“吃你的馄饨，人家与你何干！”
卖馄饨的老头儿笑眯眯的给二人面前放了两碗面汤：“原汤化原食，给二位刮刮油腻。”
长生起身致谢：“谢谢老伯，只是长生有一事不明，还望老伯能指点一二。”
老头儿回礼：“公子但说无妨，小老儿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长生问道：“这酆都向来以鬼都著称，黄昏过后便鲜有人烟，更不要说此时已是夜半……”
老头呵呵笑了一阵，回答长生：“公子想问什么老朽知道。七月十五，各家各户都要出来祭拜死去的亲人，鬼神也知道人情冷暖，不会在今晚害人的，况且今日是传说中千年一度的屠魔会，妖魔厉鬼的势力受到各方仙人的重创，也不会轻举妄动，自找苦吃。”
“这么说，今夜不会有百鬼夜行了？”长生喜出望外。
老头哈哈一乐：“什么百鬼夜行，千鬼夜行，公子放心，今日没有鬼神活动了。”
“哦？那阁下怎么还在活动呢？”
青禾吃完最后一个馄饨，斜着眼睛戏谑地看向老头儿。桃木剑已然出鞘。
长生拦住将要动手的青禾，正色道：“不可对老人家无礼。”
青禾看着老人冷笑，“呵，老人家，鬼老还差不多，”用桃木剑把两碗面汤摔在地上，冲长生吼“你自己看，这是什么？！”
长生目光随着桃木剑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刚才的两碗面汤洒在地上，顷刻间变成了两碗白虫，在地上艰难的蠕动。长生腿一软瘫坐在地上。
青禾一把将长生提起来，往远处一甩，“快跑！不许回头！”
长生爬起来发现漂亮姑娘在自己身边，不管三七二十一拉起姑娘就往城外跑，心想能救一个算一个，身后的姑娘也是不明所以，被他一直拉到城郊。
长生筋疲力竭，气喘吁吁，看着身后没有老头追来，也没有青禾的踪影，一屁股瘫坐在湖边，半晌说不出话。
突然，林子里闪过一个人影，长生一个翻身拉着姑娘躲进灌木丛中，手死死捂住女子的嘴巴，避免她发出惊叫。可这女子一点也不慌，拉下长生的手，一脸疑惑的看着长生。
女子的声音好像万年坚冰，冰冷无情：“你是谁啊，你拉着我做什么？”
“嘘——别说话，那个人是鬼，他没有影子！”长生小声的回答，手指颤抖着指向远处的人。
“哦？鬼？你说的是谁？”
“你看，就是那个人！”顺着长生手指看去，果然对方在地上没有影子。
“我也没有影子。”女人简单的回答。
“啊……你……也，也是鬼？！”长生低呼出来，舌头也打了结，往后退了两步，浑身战栗，仿佛掉进了一个巨大的冰窟。
女人不耐烦地看着长生：“你躲什么，你不是也没有么？”
“我怎么会没有！”低头巡视自己一圈，果然没有找到自己的影子，吓得出了哭腔：“我……我的……影，影子呢？！”
女子叹了口气：“大约……跟着你的尸体吧。”
长生惊叫道：“难不成我已经死了？何时的事！”
女子说：“整个酆都城，早就成了鬼城，七月十五，我们都会在此入鬼门，寻轮回，你和你的朋友都是鬼魂。不知道你跑个什么劲儿！”
“你……你说什么？我和我的朋友都是鬼魂，这么说……青禾也是鬼魂！”长生瘫坐在地上。
女子飘出树丛向酆都方向走去，回头提醒：“喂，那个新来的！天快亮了，你要是不回去，就要被鬼差抓去地府喽！”
05
长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酆都，始终无法接受自己已经死了的事实，青禾此时是不是也跟他一样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他必须找到他。
回到下榻的酒楼，突然听见屋里有人声：
“魔君，真正的伏羲后人刚才已经杀了鬼王厉，祝贺魔君成功铲除了威胁！”
“哈哈哈哈，果然鬼厉这个家伙还是上当了。有他做垫背，我们这一千年又安全了。”魔君的声音听起来无比熟悉，好像青禾。
“那个凡人……”
“长生？哼……”魔君冷哼一声“既然做了替死鬼，是我魔族亏欠了他，新的鬼王就让他做吧！小长生啊小长生，千万别怪我前一夜就已经杀了你，怪只怪，鬼厉对我掌事的威胁实在太大了。”
长生透过门缝看见床上的自己，已是一具冰冷的尸体，终于明白了一切都是一个局，从开始的时候酆都就没有一个活人。这世间哪有什么“长生”，无论人鬼，长生的只有无尽的欲望与阴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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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落 日起
美桥姬将离
不知火 亦将熄
百鬼皆散尽
天，亮了……
本文改编自歌曲《百鬼夜行》，《百鬼夜行》原作为漫画，出自日本作家鸟山石燕之手，漫画中收录了203个日本神话故事中的鬼怪，每个鬼怪都有自己的故事，被誉为日本的《山海经》，所谓妖，不过是求而不得的人，修而未成的果，一切怨念嗔痴皆是自身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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