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爱情都是一种模样,而不幸的爱情却各有各的成因,最常见的原因有两个:太早,或者太迟。
——席慕蓉
【原创】情深缘浅【一】
阳春三月,花香遍野。
顾明珠第一次看见沈契阔便是在这大片纷飞的海棠树下。
当时几个姑娘在花园蒙着眼睛捉人。
蒙着眼睛的是顾明珠,捉人的也是她。
冷不丁摸到一团劲瘦的腰,她顺势摩挲着向上,兴奋地扬唇笑起来,“捉到了,捉到你了!”
没有人回应。
明珠泛起疑惑,扯下布条一看,只觉自己的眼睛晃了一下。
光景明灭间,金色的阳光下是一张深邃清冷的男人面庞,英挺的五官轮廓,剑眉星目,棱角外捉,高挺的鼻梁和下颚线构成了鬼斧神工的弧度。
顾明珠从未见过如此气质卓然之人,像是夜空之上的神邸,他独居寒宫,身材欣长,容颜如玉,孑然独立之间有种不可亲的气质。
虽说他长相俊美,可在自家庭院中捉到一个陌生男人,顾明珠明显有些不悦。
“你是谁?”
二十岁的姑娘,即便嗓音不悦,却也清透干脆。
这个年纪就像是刚刚吐露芬芳的百合,眉眼之间,一颦一笑,是遮掩不住的灵动和俏皮。
“明珠,不准没有礼貌!”
顾母齐兰从房里走了出来,将顾明珠扯动自己身后,看着男人莞尔一笑,语气含着几分歉意,“沈先生,这是小女顾明珠,多有冒犯还请沈先生谅解。”
沈契阔只是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介意。
在路过顾明珠身旁,男人步伐轻顿,居高临下睨了她一眼,春风拂过眉眼,目光泛起丝丝涟漪,好似温柔乍现。
顾明珠歪着脑袋,盯着男人的背影一个劲打量。
其中一个朋友拉住明珠的胳膊,眼睛晶亮地看向沈契阔的方向,“呐,明珠,他是沈契阔啊!本人比电视上帅多了!”
“沈契阔是谁?”
“笨蛋,沈契阔你都不知道,他可是沈氏集团的总裁,今年才二十六岁,便是金融界赫赫有名的巨鳄,身价数亿,不过在商场上手段心狠手辣,但凡是他的竞争对手,听闻其名皆闻风丧胆,两股战战,不少竞争对手拜他所赐家破人亡。”
顾明珠不懂商场的尔虞我诈。
听闻这人心狠手辣,暗暗唏嘘不已。
【二】
“太太,天凉了,您该回房了。”
张嫂站在一旁,凝视着不远处坐在海棠花树下的顾明珠。
饶是她活了大半辈子,看过不少风华绝代的美人,也不得不承认,顾明珠是一顶一的美人胚子。
暂且不说那精致细腻的眉眼,单单只是周身萦绕的羸弱之感,如空谷幽兰,温婉无辜,满脸的精乖之气,秀雅照人,也难怪把自家先生迷得神魂颠倒。
顾明珠盯着漫天纷飞的海棠花瓣,一动未动,像是一幅静止的山水画,她融化在这天地之间,徒留这至极的皮囊,悠悠荡荡,难琢难磨。
“太太……”
张嫂又想唤,只听身后传来阵阵脚步声,回头看去,下一秒噤声不语。
顾明珠耳朵尖动了动,心头也跟着一动。
攥紧了指尖,冰凉的手指却被纳入一双干燥宽厚的掌心之中。
“乖,别着凉了。”
沉俊高大的男人,面色丰盛隽永,一字一句,声线温和,仿佛在关照自己最疼爱的宝贝。
顾明珠闭上眼睛。
三个月前——
母亲因商业犯罪锒铛入狱。
为保家族企业,顾明珠被迫同意和交往三年的男友分手,嫁给了沈契阔。
可就在一周前,她才得知,陷害母亲犯罪的人正是沈契阔。
三天前,顾氏集团彻底倒闭破产,被沈契阔的公司收购入囊,得知这个消息的母亲得了失心疯,被送往精神病院接受治疗。
在顾明珠五岁那年,父亲便因疾去世,母亲独挡大旗撑起顾氏集团。
现如今,她家破人亡,忍痛割爱,过得人不人鬼不鬼,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拜沈契阔所赐。
“我恨你!”
顾明珠倏地睁眼,拂开沈契阔的手,清丽的眸色含着几分刺骨的寒冷。
沈契阔神色未变,抬手轻抚她的长发,笑意不减分毫,“恨吧,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好了。”
“沈契阔,你干脆杀了我。”
“明珠……我怎能忍心杀你?”
最温柔的外表,却有着最狠戾的心。
城府极深,讳莫如深。
她永远都看不透沈契阔。
自从嫁给沈契阔那天起,她就知道,自己如同坠入深渊地狱,再无生还可能。
为了顾氏,她只能像这般苟延残喘地独活着。
生不如死。
【三】
“明珠啊,你要替我报仇啊!”
“明珠……顾氏集团就交给你了!”
“明珠……明珠……”
顾明珠霍然睁开了眼。
豆大的汗珠顺着她的额角滴落。
万籁俱寂。
耳边是沈契阔绵长清浅的呼吸声。
现在是凌晨四点,天蒙蒙亮,银白色的月光透过窗棂照到地上。
顾明珠擦了一把脑门儿的汗珠,眸光流转,盯着地上的月华出神。
她已经分不清这是第几次从噩梦中惊醒。
梦境中血淋淋的红色,母亲声嘶力竭的喊叫,好似还回荡在她的耳畔。
顾明珠微微侧过脸去。
沈契阔闭着眼睛,薄唇微抿,长睫在眼底下方留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
他睡相很好,总喜欢将一条胳膊揽过来搂住她的腰。
那种呈守护的姿势,总会叫她生出错觉,他像是要这样护她一生一世。
而就在五个小时前,她又一次因为母亲的事情同他再次争吵,吵到最凶处,一气之下抓起床头的琉璃灯摔了个粉碎。
满地的玻璃碎片就是吵架的证据。
顾明珠打量着地上的碎片,皱了下眉。
要不,就这么杀了他吧!
这个念头闪过脑海,她并未感觉到有多么恐怖,甚至觉得这是正确的。
沈契阔手指修长干净,掌心摊开,纹路清晰可见,智慧线和事业线很长,生命线却不知为何在半截戛然而止。
顾明珠死死盯着沈契阔的手腕动脉——
“明珠……”
沈契阔躬身上前,将纤小的她整个人都捞入怀里,湛清有型的下巴蹭了蹭她的发丝,发出了一声类似于梦呓般的低喃,“明珠,乖一点。”
“……”
掌心之下的玻璃碎片,割破了她的掌心。
生疼。
疼得还有心。
那种突生的恻隐,夹杂着恨意在胸腔翻滚。
这两股子情绪拧成了一股绳,死死将她缠住。
沈契阔的呼吸又恢复了绵长。
好似刚刚的举动,刚刚的呢喃,不过是他在睡梦中下意识而为。
顾明珠绝望地松开手,为心头生出的恻隐感到有些讽刺。
为什么下不了手呢。
【四】
北方的十一月。
阳光铺天盖地,温度却是极低。
顾明珠在阴暗的房间憋足了半个月之后,终于决定要出去转转。
沈契阔想陪同她一起,被她毫不犹豫果断拒绝。
顾明珠抱着胳膊走在街上,素面朝天。
她生来一张干净无痕的小脸,粉黛未施。
听闻身后有人唤她明珠,声音有些熟悉,明珠慢吞吞回头。
在这一刻,满世喧嚣尽折。
秦轩。
她的初恋。
明珠露出了几日以来难得的一个笑容。
秦轩给顾明珠的感觉,就像是春天和煦的风,不凛冽,又不浓烈。
他会在牵起她的手时,耳根通红,不敢看她的眼睛。
会在她鞋带开了的时候,单膝下跪将她的鞋底系好。
会在她不经意间说一句想吃老胡同的爆肚,大晚上地迎着寒风徒步走三条街,只为给她买一碗热腾腾的爆肚。
这是顾明珠觉得,最好、最纯粹又最干净的爱情。
像水晶。
没有杂质。
“明珠,”
秦轩摸了摸女孩粉嫩的脸颊,几不可闻叹了口气,“你跟他在一起,不快乐,对不对?”
顾明珠眸色闪动了下。
一束冰冷的车灯骤然照射过来。
阳光在头顶炸裂开来,她却蓦地打了个寒颤。
那熟悉的黑色迈巴赫的标志,她再熟悉不过。
放在包里的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
顾明珠看着上面的来电显示,手指抖了一下。
“给我过来!”
清冷的声线,一如既往,霸道、阴鸷、不容置喙。
“明珠,有我保护你。”
秦轩上前一步,修长的身影像瘦竹,挡在明珠身前。
顾明珠嘴角扯动了下。
秦轩的心意她明白,奈何只靠一腔孤勇,秦轩是斗不过沈契阔的。
她和他的爱情早已结束,今日偶然遇见不过只是缅怀。
她不是自私之人,不会因己连累到秦轩家族一并受到牵连。
……
“我想去看看我妈。”
上车之后的明珠,从嗓子眼里挤出这么一句。
沈契阔握着方向盘的手顿了一下,声线寡淡,“过几天吧。”
“我想现在就去看看我妈。”
她今天格外执拗,似乎像是察觉到了什么。
“过几天我会和你一起去。”
“我就要今天!”
她害怕因为她和秦轩见面的事情,沈契阔又再次对她的母亲下手。
沈契阔眉间染上一缕不耐:“你母亲好得很,无需挂念,像是今天的事情倘若再有下次,我可不能保证不对你的小男朋友下手。”
暴风雨之前的平静。
这是沈契阔发怒的前兆。
顾明珠用力咬着牙齿,手指紧攥,梗在喉口的话被硬生生咽了回去,随而认命一般别开了眼。
【五】
顾氏集团前任董事长齐兰跳楼自杀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
警方已经封锁了现场,自杀的原因目前正在调查之中。
顾明珠身为齐兰之女,即便沈契阔再想瞒她,也免不得被她知道。
“我妈是不是你杀的?!”
这些天积攒的愤怒如同泄洪般一发不可收拾。
紧绷在明珠心头那根弦,彻底断裂。
她近乎咆哮对他喊——“是不是你?!”
“明珠……”
“你别叫我!”
她尖锐的指甲死死地掐着手掌,直至硬是抠破了掌心,心口大开大合的剧痛抽丝剥离,几乎快要令她痛不欲生。
想起几天前她分明说要去探望她母亲,他却闪烁其词。
那个时候她的预感就特别强烈,母亲可能会出事。
她早该提防着沈契阔。
是她太软弱,一直被这个男人玩弄于股掌之中。
沈契阔一言不发,只是在她歇斯底里过后,将她抠破的掌心拉过来,拿过医药箱给她处理。
灯光拂落下来。
他动作专注,指尖微凉。
“女孩子不自爱,总归不好。”沈契阔叹了口气。
“受伤的是你自己,就算你不心疼,可我心疼。”
“……”
顾明珠眸光颤动。
很奇怪的一件事。
从前她听秦轩说过因爱生恨。
却从未听过因恨生爱。
原来恨到深处爱也会生。
起因无从找起。
大爱临头,她慌得六神无主。
【六】
处理完母亲的丧事,明珠已有数日未见沈契阔。
整夜都是她一个人睡,孤独为伴,黑暗为伍,常常在噩梦中惊醒,下意识梭巡身旁那个温暖的怀抱,但空空无也。
她早该戒掉对他的依赖。
但,这几日不知怎的,右眼皮跳得厉害,明珠总觉是抽筋,并未放在心上。
又过了几天,一陌生男子突然找上门来。
男子眉清目秀,自称是沈契阔的贴身助理,名叫方海。
方海同明珠说沈契阔罹患肝癌,命不久矣,希望顾明珠能在沈契阔临终前见他一面。
顾明珠先是一愣,随即讥讽地笑出声,“他让你来的?用这种三岁孩子才信的借口博取我的同情?”“不,沈总并不知道此事,还有,我说的都是真的。”
方海叹了口气,望过去,嗓音有些无奈——
“明珠小姐,沈总他从未想过要伤害你……”
“当初你母亲齐兰因擅自挪用公司上亿公款,并联合盛天集团董事长汪杰卫做假账,事情暴露才会被捕,而汪杰卫怕齐兰出卖自己,率先买通狱卒在齐兰每日饭菜加入大量损害精神的药物,才害的你母亲精神失常。”
“至于你母亲的死,也是汪杰卫找人所为,并不关沈总的事情呐……”
“沈总收购顾氏之前,顾氏已经是岌岌可危,沈总知道顾氏是你的寄托,为保你不受流言蜚语所伤,不顾董事局的反对,硬是将不会创收的顾氏收购其中。”
“沈总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顾小姐你啊!”
方海一字一句,险些就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顾明珠淡淡抬眼,清澈的眼底无波无澜,嗓音亦是空灵,“我为何要信你?”方海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
望着女孩不起波澜的瞳眸,顿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也罢,他身为一个旁观者,又是沈契阔属下,恐怕在顾明珠眼里,他早就是同沈契阔沆瀣一气之人。
只是眼看沈契阔病入膏肓,顾明珠还是这副冷静的样子,方海只觉难受要命。
为沈契阔难受。
虽说他同沈契阔有约定在身,但想了想,还是忍不住脱口而出——
“顾小姐,你可能不会知道沈总到底有多爱你。”
“沈总手机夹层里面是你的照片,每当他累了,就看着你的照片勾勾嘴角。”
“其实沈总在顾小姐很小的时候就喜欢你了,他曾经说,能够娶你为妻,是他这辈子最幸福的事情。”
“我知道你不信我,但你凭心自问,自从你嫁给沈总之后,他有让你受过一分委屈吗?”
方海说完,就离开了。
顾明珠手指动了动,目光呆呆地看着窗外。
春光无限好。
她蓦地想起一个月前,她看到沈契阔在书房研墨,展卷。
随而在纸上写下几笔遒劲大字——
与君初相识,似是故人归。
她又回想起沈契阔的脸。
沈契阔总喜欢在她跟他冷战不语的时候,那么目光沉沉地望着她。
时常叫她有种错觉,他不单单只是在看她,而是在透过她,看着一段时光。
他总喜欢抱着她,在她耳边轻欢她的乳名。
那一声声明珠,像是百转千回叫了数次,蕴含无数相思惆怅。
就在这时,她才恍然想起,在她孩童五岁之时,有次不慎掉入河中,被一清瘦的男孩救起,男孩握着她的手,在她掌心之下,一笔一划写了两个她不认识的汉字——
契阔。
掩埋在时光深处的记忆,带着扑面而来的泛旧气息,像是被墨水蘸过的纸张。
【七】
电视正在播报一则晚间新闻。
商场黑马沈契阔因肝癌晚期不幸于今天上午离世,沈契阔将名下所有资产都转在妻子顾明珠名下。
顾明珠一夜之间成为整个沈氏集团最大的股东,身价上千亿。
“太太,天凉了,该回去了……”
张嫂同平常一样恭恭敬敬站着,在明珠身旁唤。
静坐的人一动不动,无动于衷。
夜风正凉。
顾明珠恍惚之间忆起,不久之前,她和沈契阔一同接受过某杂志的采访。
记者问沈契阔:
“假若时光飞逝,十年后的今天,您最想对身旁的太太说什么话呢?”
沈契阔看了顾明珠一眼。
随而在本子上一笔一顿写了几个字,给记者看。
记者看过之后,神色讶异,明珠虽说好奇,却也并未表现出来。
当时的沈契阔只是轻轻一笑,眸光深沉,“麻烦不要告诉我太太。”
而就在今天晌午,得知沈契阔去世的记者突然找到顾明珠。
告诉了她当时沈契阔的答案。
顾明珠看着本子上独属于沈契阔的字迹,苍劲有力,透着一股天地不仁的冷硬——
永失我爱。
这是他的答案。
……
落日的余晖大片大片洒落。
将明珠眼角那抹湿润映衬得透彻。
告别对方的感觉锥心刺骨,只可惜,到了这一刻她才真正明白。
花香绵软,簇燃枝头。
从此,却再无陪她赏花之人。【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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