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身就是一个矛盾纠结的青春期少女的罗小琪，面对家里一团糟的状况，更加烦躁不安。本来住得还算舒适的姥姥家，竟然不容分说地就不让住了。妈妈和自己被要求要立刻回自己家去。罗小琪很不愿意回去，不愿意每天面对奶奶阴沉的脸。
她非常非常不喜欢看到奶奶对弟弟和对自己截然不同的态度，不喜欢奶奶动不动就对妈妈百般挑剔，恶语相向。她喜欢住在姥姥家。
罗小琪把自己不能继续住在姥姥的原因归结为太姥爷、太姥姥不容自己和妈妈。她心里一阵阵抑制不住的冲动，鼓动着她，要为她自己和妈妈讨个公道。
她直接冲到东屋门口，象征性地敲了几下房门，不等听到屋里的反应，就迫不及待地“哗啦”一下推开了东屋的房门。她不管不顾地一个大步，直接踏进了东屋。
李鸣岐的身体状况因为王桂枝和儿子儿媳一起悉心照料，稍微有点好转的迹象。年纪大了的缘故，他每天真正睡眠的时间其实很有限。因为病弱卧床不起的他，每天还是会早早就醒来。
王桂枝的生活就是围绕着李鸣岐转。她每天早早就起床，亲自动手照料李鸣岐和自己的所有日常生活所需。即使是数九寒天，夜长昼短，王桂枝早起的习惯一直不曾改变。
王桂枝在不知道赵新芹身体健康出了严重问题的情况下，只是单纯希望她不要太辛苦奔波，让赵新芹暂时住在了东屋里间。
勤劳善良淳朴的赵新芹没有透露过一点自己的病痛，每天咬紧牙关，尽最大的努力帮着婆婆照料着年迈病重的公公。除了丈夫李瑞昀，没有人知道，其实赵新芹自己也已经是重病在身，病入膏肓，时日不多了。
罗小琪冲进东屋的时候，王桂枝正在帮着李鸣岐洗漱，赵新芹在一旁摆炕桌，准备早餐用餐。房门突如其来的一声巨响，吓得赵新芹手里的筷子一下子都噼里啪啦地掉到了桌子上。
王桂枝淡定地扶着李鸣岐在被垛上靠好，扭头看着气哼哼地站在门口的罗小琪，轻描淡写地吩咐道：“把门关上，有风。”
罗小琪满腔怨气还没找到出口，却呆愣愣地听从了王桂枝的吩咐，转身关上了房门。随着房门轻轻合上的轻微响声，罗小琪忽然想起自己冲过来的初衷。
“太姥姥、太姥爷，大舅姥，”罗小琪语气不佳，有些别扭地叫了一声，随之而来是控制不住的怨气勃发。
她冲着炕上的几个长辈态度恶劣、毫无章法地、连珠炮一般大声喊道：“我和我妈妈今天就要回家了！你们称心了吧？把我们赶走，对你们有啥好处？你们欺负我姥姥、让她替你们受罪还不够，还要赶走我和我妈妈，不让我妈妈照顾我姥姥！你们就是想看着我姥姥被折磨死，你们都安的什么心？你们这些为老不尊的坏人！我恨你们！”
王桂枝和赵新芹被罗小琪这一通尖声大喊弄得莫名其妙，目瞪口呆。李鸣岐则气得不停地用手拍打着炕沿，满脸通红地嘶喊着叫骂：“混账！孽障！小畜生！你这个混账王八蛋！我要打死你！”
罗小琪冲出西屋不久，李舒华经不住自己内心的煎熬，穿鞋下地，向东屋走去。她非常担心容易冲动的女儿，会再次口无遮拦地惹下什么麻烦。
知女莫若母。李舒华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罗小琪把自己的不如意、心中的怨恨统统发泄到了李鸣岐和王桂枝身上。
罗小琪尖锐高亢的叫骂声一响起来，李瑞昭坐不住了。他立刻穿鞋下地，冲进了东屋。周素娥紧紧地跟在丈夫的身后，也走进了东屋。
周素娥满耳朵里听到的都是外孙女儿对自己的维护，她心里头竟然有些暖洋洋的感觉。
李瑞昭没有听清楚罗小琪具体说的什么，心里明白不会是啥好话。但是，他清清楚楚听到了父亲对自己外孙女的辱骂，尤其是最后一句要“打死你”，他感到很不舒服。
“小琪，过来。”李瑞昭大步走到罗小琪身边，一把拉过她，以保护的姿态护住她，皱着眉头冲着李鸣岐抱怨道：“爸，你一把年纪的人了，和个小孩子较什么真？”
满屋子的人都被李瑞昭的话惊呆了。
李鸣岐气得浑身颤抖，手指着李瑞昭，脸涨得通红，却说不出话来了。
王桂枝不能置信地看着李瑞昭，怀疑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她想着，自己的儿子应该不会这么是非不分，随意指责年迈的父亲的。
赵新芹在心里默默地嘀咕着，三弟这是怎么了？这不是成心让老爷子不好过吗？
周素娥心中掠过一阵欣喜，感觉自己这辈子真没有嫁错人。她想着，自己的丈夫还真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不会一味偏袒公公婆婆。
李舒华没有想到父亲不仅没有责备小琪，反而明显的袒护她。李舒华一时心情复杂，眼泪悄悄地流了下来。
罗小琪越发得意了。她像一只争斗获胜的小公鸡，骄傲地昂着头，用不屑的眼神看着在炕上说不出话来的白发老人。
李瑞昭仿佛不知道自己随口一句话，既表明了他的立场、态度，又造成了震撼效果。他继续抱怨道：“小琪今儿个就要回家去了，她好心好意来和你们道个别，你怎么就要打死她了？”
赵新芹在心里哀叹着，这三弟糊涂啊！他完全没有弄清楚那孩子都说了些啥，就这么不分青红皂白地指责老人，这—唉！她知道这事没有自己的置喙之地，只能满腹心事地默默注视着事态的发展。
“哼哼，”王桂枝从震惊的状态中清醒过来，听到儿子的一番话，她被气笑了。她语气平淡地说：“你知道你这宝贝外孙女是怎么向老人道别的吗？你知道她都说了些啥？难道这就是老三你的家教？我不记得我教过你这样忤逆长辈！我们老李家没有这样的规矩！”
罗小琪听见王桂枝的话，不等别人有所反应，首先跳起来大叫：“啥规矩不规矩的？现在是文化大革命，就是要破除一切旧的规矩，建立新的秩序！少拿你那套封资修的东西来约束我们革命的新一代！”
看到罗小琪这么熟练地运用文革的套话，还振振有词地说着空泛的歪理，王桂枝不由地悲从中来。她懒得再费口舌，直接指着房门，声音冷淡地说：“你们出去！”
“妈，你啥意思啊？”李瑞昭不干了。他觉得一向通情达理的母亲怎么忽然变得不可理喻了？这样当着晚辈的面被赶出去，自己也太没面子了。
“出去！”王桂枝不想再多说一句话，只是简单重复了自己的意思。
罗小琪再次跳起来，一脸嫌弃地叫道：“出去就出去。你以为我们真的喜欢待在你们这屋里呀？你们这屋里臭哄哄的，一股死气让人—”
“小琪！”李舒华惊叫了一声，上前拉住女儿直接往门外拖去。她一边用力拖着女儿，一边战战兢兢地嘀咕着：“我们走，我们这就走。”
罗小琪拼命想甩开母亲的手，却没想到李舒华的力气突然大得吓人，罗小琪根本甩不开。她跳着脚，还想继续说话，被李舒华突然怒喝一声给制止了。
一向温婉懦弱的李舒华突然冲着女儿大吼一声：“你给我闭嘴！”母亲突如其来的呵斥，吓住了乱蹦乱跳的罗小琪，她终于闭上了嘴巴，被李舒华拖出了房门。
李瑞昭被外孙女的口无遮拦弄得有点灰头土脸，一时下不来台。他有点讪讪地试图解释说：“小孩子家，胡说八道的，咱—”
“滚！”憋了半天气、说不出话的李鸣岐终于出声了。他仿佛用尽全力地大喊了一声，落到众人耳朵里也只是风烛残年老人的一声明显中气不足的轻声呐喊。
“爸，”李瑞昭的些许愧疚心立刻飞到九霄云外去了。他满脸不高兴地、一口气不停顿地抱怨说：“我知道你打小就不待见我，连带着不待见我媳妇儿、我的孩子们。过去的事情姑且不论，就看看眼面前，你看看你三儿媳妇为了你，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你怎么就不能心平气和地对待我们？我从来没有指望你一碗水端平，但是，你这辈子到底有没有把我当成你的亲生儿子？！”
赵新芹彻底无语地瞪着李瑞昭，这位小叔子的一番话，从根本上颠覆了她对李家的认知，颠覆了她对李瑞昭本人的认知。
赵新芹骨子里是非常传统的中国女子，不论经历了多少运动，在她心目中，孝敬父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她的最基本观念是：天下无不是父母。儿女们只能孝顺，绝不可以忤逆父母。她一直很为自己嫁到李家而庆幸。李家的小叔子、小姑子都是有文化、知书达理的人，一家人在一起其乐融融，真的很难得。
可是，今天李瑞昭说的话让赵新芹实在难以理解和接受。十个指头有长短，作为父母亲，自己有亲身体会，儿女多了，多少会有偏颇，但是绝对不会像三叔说的那么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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