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回归到最初的样子。仿佛做了一场梦。
闹钟的声音,初次调好,是轻快的,日积月累,便渐渐变得聒噪。刷牙洗脸。化妆,穿衣。套上高跟鞋。再去冰冷的写字楼工作。
日复一日,日日如是。
中间出现插曲,但最终总归于平静,波澜不惊。偶尔想起来的事,总是很久远的样子。像是被海水层层冲刷的海岸,一浪一浪地打过来,冲刷着脑袋里的东西,渐渐变得模糊,最终消逝。
初次见她,是在楼下的蛋糕店门口。
彼时,我提着一盒贵妃酥,倚着栏杆在抽一支南京的金陵十二钗。一条很大的拉布拉多犬跑过来,在我对面停住,然后一直盯着我,抑或我手中的贵妃酥。
我将未抽完的烟按住熄掉。俯身去看狗牌,是一个简写的FS。
这条拉布拉多犬,他的眼神很无辜,像一个孩子。我伸手去抚摸它,它豪不闪躲。
不好意思,打扰你了。很不标准的普通话,带着一种奇怪的调子,但是清澈柔美。
我闻声抬起头来。是一个身材丰满的女生,穿素色的麻布裙子。微笑起来有两个小小的酒窝。
她说,真的不好意思,我一不留神它就跑走了。说完她深深地鞠躬道歉,连续好几次鞠躬道歉。
你……我看她鞠躬有些诧异。
是,我来自日本。我叫做扶桑。她接住我的话,讲完又温柔地笑起来,露出瓷白的牙齿。
哦,原来那个FS就是扶桑的简写。
这是我第一次同日本人打交道。
扶桑做日语教学的工作。每日备课,讲课,给孩子们辅导功课。
她说,我喜欢中国,喜欢西安,喜欢这里的一草一木。
她说,日本曾经对中国做过不好的事情,我要代替她们弥补罪过。我希望日本和中国能友好。她讲话的时候把日本放在前边。
我相信她是真心的。因为我看到她的眼睛里,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
有胸怀,有气度,有民族大义。
很好。她颠覆我曾经对日本人固有的看法。自此我和她成为了朋友。交往逐渐频繁开来。
周末,我们相约去咖啡馆,她喜欢点一杯卡布奇诺,我喜欢喝刺激胃壁的蓝色冰水。
她把我捧着杯子的手拍成照片,发在微博。配文是一串日文。我点开翻译,是特别的人,美丽的手。我喜欢这几个字。
扶桑邀我去她的屋子做客。
她的房间布置成少女的颜色。粉蓝相间的颜色。真是令人心情舒畅。
阳台上是一排棉麻的衣服,都是素色的。间或也有一些卡通图案的服饰。
我看她桌上未写完的教案,一些日文,旁边中文的备注每个字都是一笔一划的非常工整。
扶桑用一些简单的食材做日本的传统食物,饭团和手卷。依次陈列在木质的桌子上,看起来十分精致。她给我讲日本的跪坐姿势,她说在日本,生为女子,任何时候都要正襟危坐,我们的服饰不能有一丝紊乱,所以我们要小步行走,要跪坐。尤其是招待宾客的时候。不过,在中国就不一样啦,这里的女子更多的自由,我们可以大步的行走,可以坐在高脚凳上。
她给我讲日本的很多东西。比如很多手工作品,需要一丝不苟地制作出来。手绘动漫,插花,还有押花艺术。讲到押花,她兴致勃勃,赶忙去找出一幅用玻璃画框裱好的作品。
是我亲手做的。她说。
我抚着玻璃问她,扶桑花?
红色的汁液留下永恒的美丽,洋溢着永恒的热情。她点头,用的是中国的扶桑花。
我说,现如今的人,做这样的手工,大多也没什么耐性呢。
她说,你喜欢吗?我把它送给你。
我逐渐发现一些生活的趣味来。人类生而孤独,天生是需要群居的动物。我们渴望温暖,渴望交流。我们希望有人陪伴,而这个人不仅仅只能温暖我们的皮肤,希望她也在精神层面能达到相同的高度。西方人叫做soulmate。
扶桑说,我们就是对方的soulmate。
很快我和我的soulmate就有更多的机会相处,去讨论更多的东西。
七月,最热的时分。
扶桑的房子合同到期,天气炎热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房子,就索性搬来和我同住。她把狗寄在同事家养。因为我的屋子只有一间卧室,多一只狗太缺乏空间。想要隔开变成两个单间又会显得十分狭小拥挤。我们只能把客厅的茶几挪开,铺了床垫和凉席,轮流去住。
扶桑的到来,让这屋子在冷气中温暖起来。
往日我下班回家,第一件事脱掉高跟鞋和职业装。换黑色的长吊带,抽烟,窝在沙发上敲几行矫情的字:黑夜,藏起每个人的痛。一些女子,躺在月光下,一边衰老,一边失眠。
扶桑打开音乐播放器。坐在我的身旁,抱住我的手臂,倚着我的肩膀。
音乐缓缓地流淌出来。一曲日本民谣,不分国界,能抚平人的情绪。
她说,这首曲子,叫做遥远的旅途。我们只身在外,总想要寻一些人希冀获得些许的归属感。那就是了,我们有对方。
没有歌词。是一个女子的轻声的低吟。一种落寞和孤寂感笼罩上来。不禁让人泪意朦胧。我说,你这首曲子……让我更加难受了。
扶桑伸出手臂抱紧我。
后来我总是感觉有一些虚无。回想不起,飘渺着就不见了。有时候我甚至怀疑这是否真实的发生过。
日子不缓不急地就到了九月。
九月是该开学的日子。安从西班牙飞过来上学。我把他介绍给扶桑认识:这是我的男友,来自西班牙,他的名字叫做Enrique。我叫他安。
你好,安,我是来自日本的扶桑。扶桑鞠一个躬。很高兴认识你,请多指教。
安有点不知所措,手伸出去,又缩回来。而后又学着扶桑的样子鞠一个躬。
自此,他们之间也开始熟络起来。
周末的活动,我们多了一个人同行,一杯卡布奇诺,一杯蓝色冰水。再加一杯摩卡。
在我的印象里,我们一直是这样安静和谐地生活着,不是吗?不是,我对自己摇摇头,不对,不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潮流暗涌了。
安提议去粉巷。
到我们常去的那一家,在粉巷的深处。我已经忘记酒吧的名称。只记得是混浊的灯光,我们常会找一个僻静角落坐下来。
第一次我们三人同行,我给扶桑讲我遇见安的时候。他向我自我介绍,我叫Enrique。
我说,我喜欢的一个西班牙歌手,也叫这名字。音译中文名字就是安立奎,他唱过一首歌叫做Hero,很深情我很喜欢。
于是安上台在麦克风前唱一首Hero给我们。
安是一个英俊的男子,身材修长,有深邃的蓝眼睛,他的目光穿过幽暗昏黄的吧灯,投射过来,满满的温柔和深情。
扶桑怔怔地出神。似乎在安的歌声里陶醉,又好像是兀自想一些别的事情。
歌毕,酒吧里想起潮水一般的掌声。安跑下台过来捧着我的脸吻我。
深夜,我们一边唱歌,一边从巷子里走出来。途中有卖花的阿姨,安买了两支花,我一支,扶桑一支。
过不了几天,安送我的那支花就枯萎掉了。我把它的花枝折断,扔进垃圾桶。
安没课就会过来。扶桑提议去买一些植物装饰我们的家。我是个生活粗糙的人,本对于这方面并无兴趣,但是由于之前我养死仙人掌的过失,只能由着他们去。
曾经在六月底放假回国前,安带了盆仙人掌送给我。他说,仙人掌生命力够坚强,你一定要好好养。但是过几天它竟然莫名其妙就死掉了。仙人掌的叶片上出现了白色的腐烂,整个都萎缩了。我也惊异,这么坚强的生命,为何至此。
为了不使我的时间浪费在花卉市场,我主动提出,安和扶桑去挑装植物装饰品。而我则留下来为大家做一次晚餐。安说,正好,我带了红酒,我特意为你挑的。可以用来配菜。
只是我是个不擅长煮菜的人,捯饬了一下午最终还是以叫外卖作罢。
扶桑和安回来,买了一些不知名的花草。
他们一边侍弄布置,一边谈笑。安利用他的幽默细胞和丰富的肢体语言,逗的扶桑整个人捧着肚子,笑得人仰马翻。他们倒是相谈甚欢。这让我我心中不痛快。
安见我出来,停下手中的活计,给我把醒好的酒倒半杯端过来。我点一根烟推开他,我今天不能喝。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去门口换好鞋说你等我。
我趴在阳台的栏杆上,看烟雾缭绕,形状变换。扶桑跑出来靠在另一侧,像是对我讲,又像是自言自语,安真是英俊潇洒,又幽默风趣。
我吐一个烟圈,转头看向她,她的眼睛依旧像星星一样,泛着光。
良久,我的烟烫到手指,我感觉到麻木的痛楚,低头看烟灰烧了一大截,摇摇欲坠。
你喜欢他,是吗。我低着头,不想看她。抑或,不敢看她。我希望她回答,但又害怕听到答案。
……
沉默持续了一段时间,扶桑正要开口说什么。
门开了。安回来手里提着我们定的外卖,还有两瓶芒果汁。他说,正好碰到外卖送到。这个,他把芒果汁摆在桌上,我知道你们都喜欢。
我简直受不了这种压抑的气氛。
但是我好像知道答案。我好像看到过他们拥抱对方。又好像隐约听到他们低声争吵。觑见昏暗中他们肢体纠缠。
但,又好像从来没发生过。
我不知道,我的脑子一片混乱。这是我脑袋里的臆想吗?我怀疑我的神经出现了问题。
安说,我们去喝酒。
这一次我们依旧三个人同行,但是却似乎变了一些味道。
扶桑点一瓶洋酒。兑上雪碧,又兑啤酒。然后疯狂的灌进胃里。
我看看扶桑,再看看安。我们都沉默。是要爆发了吗?
这是我第一次见她如此的喝酒。
她只是趴在桌边,像是在隐忍地哭。
扶桑喝完了那多种混合的液体,安阻止不了她。
我抽着烟,不看一眼。
她弓着腰极力地呕吐,像是要把心肺全都吐出来的样子。扶桑虚无体力地趴在安的背上,她的手臂紧紧的环着安的脖子。我不远不近的跟在后面。
走出那条深深的巷子。
彼时已是十一月。公司出差选人,我主动请缨。
走在异地的路上,有一些凉意。一场雨过后,地上的残叶来不及收拾,在行人的脚下变的肮脏凌乱。好似我的生活,不知如何是好。我关闭手机独自思考,不与任何人联系。
路边一间衣帽店里,一个老奶奶,正在给她的老姐妹裹上一条围巾。她们看着镜子里的对方相视而笑。
是了,扶桑。我要与她重修旧好。我要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等我回到家,扶桑已经走了。
想了许多的情形,以为会尴尬,但是没想到无一应验。
桌子上是她留下的一幅押花作品,我认得,是那晚安送给她的那支花。
此后,我和安分手了。
他诸多的解释,但是对我来说,扶桑走了,再解释已经没多大的意义。
我的生活依旧是空洞的。有时候一觉醒来,不知是白天黑夜。回想起来,觉得一片虚无。扶桑是,安也是。或者,我只是做了一场梦。
睁眼一片茫然,闭上眼只觉得整个世界一直沉下去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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