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亲逝
桐君后来总是想起父亲临死前的情景。
那年秋天,妹妹桐樱还只有七岁,父亲躺在西厢房里,只静静地偏头,看着窗外用天青色冰裂纹瓷盆栽着的金色菊花,今天父亲的状态似乎好了很多,可以进食一点米粥了。
管家却叹气说:“怕是回光返照。”
桐君在西厢房外的廊檐下垂头跪着,其实父亲已经病了很久了,精神从没有像现在那么好过,妹妹被父亲叫进去。他有种感觉,这可能是父亲最后……
暖黄色的烛光把父亲的轮廓投放在凉凉的窗户纸上,窗纸上还映着妹妹因哭泣而抽动的纤弱肩膀。
父亲一直偏爱妹妹,他从未体验过的来自父亲的关心与呵护,都在妹妹桐樱的身上近乎温柔的出现。
而对他,父亲总是训诫和督促。
他的父亲是当世闻名的铸刀师,所以理所当然的希望儿子成为自己优秀的后继者,从某一层面来讲,父母是通过将梦想寄托在孩子身上的方式以期获得另一种永生。
“今天打铁了吗?刀炉的温度怎么还控制不好。”
“我桐氏先祖的精神和遗志,就凭你,如何继承?”
父亲总是这样说。
他甚至担心,在父亲咽气的那一刻,他究竟会不会真正悲伤。如果父亲对他再有稍微多点温情,那该有多好啊?
厢房里突然传出妹妹的哭声。
父亲,死了。
什么话都没有留给自己的父亲死了。
桐樱从厢房里出来,天上淅淅沥沥下起了雨,桐樱在雨中扬起了头,湿润的海藻一样的长发贴在她柔软而纤细的脖颈上,她什么都没有说。
也没必要再说了。
桐十三
桐家是铸刀世家,先祖名叫桐十三。
因其高超的铸刀技艺,十三被世人誉为“刀极”。
他认为在力量与烈火中所淬炼而生的是一种名为美的东西。这便是铸刀师的美学。
纷扬的雪湮没了王城近郊,一道密旨夹杂着雪粒与冷气,快马加鞭地传进桐十三逼仄的家里。
碳炉上燃起的火芒被寒风打散,柴门外的锦衣侍卫滚下马来,站在雪地上,高声叫道:“草民桐十三,接旨!”
桐十三一把掀开冰冷而坚硬的棉被,滚着雪跪倒在锦衣侍卫面前,颤着通红的十指,接过密旨。
此后的十多个日夜,桐十三一直把密旨揣在怀里。
远在王城的君主要十三给他为他铸造一把象征着神的意志的兵刃,他要用这把兵刃荡开敌国的关隘,征服南疆,完成先帝的未竟之志,实现这片大陆上真正的“大一统”。
于是,桐家先祖于一个星辉斑斓的雪晴夜中,拿出毛笔放在嘴中往笔尖濡了些唾沫,在烛光下连夜写了一封信:
百里兄:
见字如面。
陛下命我锻造一把神兵利器,我急需你的帮助,希望你顺利能找当年欧冶子前辈铸造“湛卢”时所用的“五金之英”。
望速来。
桐十三把纸条卷成一只纤细的小条收进袖子里。然后矮身钻进鸽舍里,捧出一只健壮的鸽子,将纸条塞进鸽子脚上的竹筒里。扬手把鸽子放了出去。
百里明越
筑,形似筝,上有十三弦,弦下有柱。
山路蜿蜒进云雾里的山巅上。一人披散着头发,穿着青布衣衫。左手按弦,右手执弦而击之,所发出的声音高亢而悲壮。四周的草木竟也被凄凉所感染,发出呜呜的哀泣声。
不久他停止了击奏,收起了筑,慢慢走下山峰,他就要赶到王城去。因为他的老朋友托负给他一件事。
相传当年欧冶子在铸造“湛卢”剑的时候,正是以“五金之英,太阳之精”锻造出剑身,才得以铸出这把“出之有神,服之有威”的“仁德之剑”。可喜的是欧冶子在铸造“湛卢”剑的时候“五金之英”并没有全部使用,余下的部分被他藏在湛卢山的北麓。
这个在山里击筑的闲散人复姓百里,名明越。
而他所在的这座郁郁葱葱的山峰正是湛卢山上的一座。
他手中拿着拿着玄铁盘,正围着山四处游走,这看似散乱的漫步,其实却颇有章法,懂行的称其为“绕山”。百里月明所从事的职业古老而神秘,他们没有固定的住所,几乎一生都在漂泊流浪,他终其一生要做的便是为著名的铸刀师寻找制作宝剑的材料,帮助他们铸成宝刀。
百里明越已经很久没有遇见像桐十三一样的铸刀师了。其实世间并不乏与十三一样的技艺高绝的铸刀师,但桐十三更心无旁骛,除了“铸刀”这件事,再没有什么会被他看在眼里了。
他坚信桐十三会成为这片大陆上最优秀的铸刀师。
在绕山七七四十九周以后,百里明越终于找到了传说中“五金之英”,他用布将金石裹好后,急忙赶到王城与桐十三相见。
星渊
桐十三见到百里明越带来的“五金之英”后捂住了双眼,他的肩膀在抽动,整个灵魂仿佛都在颤抖。
十三准备铸造一把曲刀,经过一千二十个日夜的锤炼与反复的击打,取五金之英,收太阳之精,终于淬炼出一把绝世兵刃。相传这把兵刃出世时,其寒光直直照进了王城里,然而不过片刻,寒光自行收敛殆尽。曲刀整体呈纯黑色,周身无锋芒,也无寒意。然而却足以让每一个见到它的人心生敬畏。
唐人李贺在诗句中曾隐晦地提到过这把曲刀:“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
这把曲刀在当时还有一个更响亮的名字:星渊。
古时常有“剑灵”的传说。
善,可辅佐人类;恶,可毁灭人类。
然而无论善恶,一把兵刃若想有灵性,就必须有人以身祭献。
——鱼肠食了专诸的精魄,干将莫邪则吸纳了赤与壮士二人的鲜血。
如今星渊已然铸好,又该以谁的生命去祭献呢?
大雪覆盖了桐十三剑庐的茅檐,星子飘零碎裂。一如两年前的雪夜一样寒冷。桐十三和百里明越裹着棉衣,围在碳炉边取暖喝酒。
两个人都没不说话,只是一杯接一杯的喝酒。
百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长啸一声醉倒在地上。
身死
天光大亮,百里明越睁开双眼,他盯着自己的手看了好久,有些难以置信自己竟然还活在这个世上。
他掀开被雪打湿的被子,急忙寻找桐十三。而桐十三早已不见踪影,随之消失的还有星渊。最后,他在昨夜失手打翻的酒壶下找到了一张纸条。
风雪吹落星,魂死湛山下。
昨夜,桐十三在酒中放了迷药,他偷偷看着一杯接着一杯灌酒的好友,左手悄悄攥紧了曲裾的下摆。
药性发挥了作用,桐十三把炉火烧的极旺,他看着倒在竹榻上的明越,为他盖好了被子。
好友的呼吸平稳而舒缓,如果可以,十三愿意陪着他一同长醉不复醒,一同追求剑道的极致。然而事与愿违,从接到密旨的那刻起他就知道,他和明越,有一个人活不成了,无论星渊铸成与否,总要有一个人去死。
他坐在灯下想了一夜。
如果自己把未铸成的星渊献给王上,那么他必然会死。但就算明越以身祭星渊,旷世兵刃得以铸成,王上也不会饶过自己。况且他有私心,他想去做那件容易的事,把难的事留给自己的好友百里明越。
桐十三苦笑着想了想,自己还真是不厚道啊。
他趁着雪色,把星渊紧紧地绑在背上,拍马向王城的方向奔去。
三天后,桐十三仰头看着暮色中王城高低起伏的轮廓,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到王城的客栈里洗去雪尘。
第二天,他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把星渊用黑色的绸缎裹好绑在身上,快步像王宫走去,仿佛一个斗士。
地上的雪还没有化,他听着自己踩在雪上发出的“咔吱咔吱”的碎裂声,盘旋在王城灰蒙蒙的上空。
王宫里的宫娥依次点燃了青铜灯,三千盏灯火,从大殿一直蔓延到宫门,辉煌而庄严。十三捧着星渊走在这些灯影幢幢里,有些悲凉的恍惚。
他跪在大殿中央,偷看到文武百官分列两侧,拿着笏板,低眉顺眼地站着。王座上坐着当今的王,或者说只是偏安一隅的王,因为在遥远的北方,尚有一群骁勇善战的游牧民族,手持弯刀,驰骋在水草丰美的草原上,他们有精壮的马匹,成群的牛羊,美酒,以及整个大陆上最强盛的战斗力。
“将星渊呈上来。”
桐十三低伏着身子,手臂直直地朝前伸出去,手掌上捧着星渊。
内侍从十三手中接过星渊,然后转过身颤颤巍巍地走了几步,又缓缓跪倒在王座前。
君王一把从内侍的手中拿过星渊,把它横在眼前。缓缓地抽出刀鞘。
刀没有锋芒,周身漆黑,刀柄上刻着菱形的花纹,柄端是十三个同心圆。刀峰不显寒气,也没有光华,伫立在旁的宦官甚至怀疑这把曲刀究竟能不能砍死人。但是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感受到了浓重的威压。
“师相,你来看看这把曲刀。”王含着高深莫测的笑把刀递给了站在一旁的师相尹李。
师相是主管天机国运的,本朝的君王们将自己视作老天爷的儿子,开国的那位是为了借此名号愚弄百姓,好把造反说成顺承天意,此一来,任何大不敬或有违伦理的事都变成的顺理成章。
因为天意,是老天爷让我这样做的,而老天爷搞出的事情也一定是合理的。
但他躺在金棺玉椁里怎么也没想到,他的这帮子孙,真的把自己当成了老天爷的儿子,而师相就是向君王传递上天旨意的媒介,享有极其崇高的地位与权力。
尹李接过星渊,眯起眼,用食指和中指在刀锋上缓缓摩挲,有一股微弱而隐秘的白汽从他的指尖处向四下散开,又消弭于空气中。
他突然张开眼,跪倒在地上。
“禀王上,此刀乃是旷世兵刃,如今王上得此神器定能一统天下。只不过——”
“不过什么?有什么话你但说无妨。”
“这把兵刃不知是何缘故,”尹李用眼角的余光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桐十三“这把曲刀并没有接受祭献。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把刀并没有锻造成功,它现在和一堆废铜并没有什么区别。”
没有人知道这位君王此刻在想些什么,他并没有动怒,甚至在微笑,笑意从他的眉梢滴落到眼角再滴落到薄凉的唇角。
他将星渊抽出来,借着大殿里的灯火看着这把尹李口中的神器。他出神的看着,在短短的时间里,他想了很多。
似乎有什么他眼前呼啸而过。
他此刻忽然有一股冲动——将这把曲刀刺入人的胸膛——那些身着紫红色官袍的纸片人,他想看看他们的内脏和肚肠。
桐十三低低地跪着,他的肩膀在轻轻的颤抖。从前他锻造兵刃的时候,那双臂膀是多么的结实有力,而现在,他却在发抖。
“桐十三铸刀有功,你过来,寡人要好好赏赐于你。”
“寡人要给你封侯加爵,要赐你黄金万两,赏你良田千顷。”
桐十三正要说话,却感觉腹部一凉,漆黑的曲刀刺穿了他的身体,足以撕裂四肢百骸的痛苦蔓延开来。他倒在地上,余光瞥见他的血,慢慢蜿蜒成一道溪水。
君王盯着刺进桐十三腹部的刀。
“我便拿你来祭献。”
突然星渊寒光大盛,其光芒晃得众人不得不遮住双眼。
然而当光芒消失后,星渊却不见了,只剩下死鬼桐十三躺在王宫的地上,有笑容僵硬在他脸上。
纺锤人
人类的进程发生了突变,本该尚在愚昧混沌中匍匐的黎民因一簇火光而获得了科技的开蒙。
新历318年,一颗明亮的星子划破沉寂的夜空。
王城里最尊贵的统治者,正坐在高悬的宝座上,一手抚摸铁剑上的纹饰,一手搂着妃妾的纤腰。此时的王朝轮到朱治来折腾,这任的君王比起前几任来愈发勤奋地横征暴敛。他愤怒时,有人要死,他开心时,也有人要死。他喜欢把人头割下来,串成一串,挂在他最喜欢的妃子腰上,然后让妃子拖着这样一串人头,在金块铺成的地上跳舞。可怜的妃子哭得面部抽搐,朱治却在王座上哈哈大笑。不知为啥,他笑后突然滚下龙座,搂着大殿上的柱子痛哭。
钦天阁的师相跪在殿上陈述着观星的结果。
“陛下,今夜辰时三刻,东南方向有一颗星子划过,其尾纤长。是吉兆啊。”
“吉兆?你说来听听,是怎么个吉法?”
“古书上有记载,每当有这样的星星划过夜空,是大吉兆。表示有祥瑞的贵客将要的来到。”
这时老太监一步三颤地进殿请旨;“周将军已经在外等候多时,是否让他前来觐见?”
“哦,他啊。”朱治捻着自己的虎口,没有说话。
“那老臣就先让周将军回去了。”老太监后退转身,却被朱治叫住。
“等等,等两个时辰后再去告诉他吧。”
王城里下了场大雪,仿佛把宫墙殿宇蒙上了白布。
宫门外,沙场上浴血而归的将军周同砚,带着众将士,望着紧闭的宫门,长叹了一口气。
“将军,这次又见不到陛下了吗?”一旁的副将问道。
“兄弟们浴血奋战,为什么回来以后连陛下的面都见不到,兄弟们不求别的,只求个……”
“住口。陛下政务繁忙。”周同砚侧头吼道,声音却散在风雪里。
老太监从殿门口出来,对周同砚深深地行了一个礼。
“周将军带着您的部下请回吧,陛下已经睡下了。”
“好,有劳公公了。”周同砚抱拳,转身,带着部下向宫外走去。
被白雪覆盖的宫殿,在他身后,像纸片一样,被北风吹得飘飘摇摇。
坊市上突然流窜进一拨异乡人,他们个头低矮,头部肿大。身上缠绕着五颜六色的彩纱。活像凌乱在风里的大公鸡。
他们自称“纺锤人”。
这群人正在街上表演,他们摊开手掌向众人展示了一个小铁盒,然后便有一簇火苗从铁盒里扑腾着冒出来,众人大惊,在惊慌中捂头逃窜。他们并不是惧怕火苗,而是惧怕一种未知,以及那种活跃在胸腔里的强烈好奇心。
火源即是文明,第一个得到火种的人是英雄。
异乡人开始在街上大肆贩卖这种铁盒,临镇的人也被吸引过来,这条街从来没有像这样繁华过。这群异乡人的首领是个叫“辛炽”的中年男人,他裹着五颜六色的纱巾,沉默地看着一本书。上面记载了这片广袤而富饶的大陆从无到有的过程,他摇摇头,合上了书。要快,他想。
夜幕如墨,这夜似乎要比往日的黑夜要更黑,栾河以东的荒滩上,突然炸开了一声巨响。数十艘大船穿过大气层,降落在栾河的荒滩上。这是来自辛炽故乡的船,它们是大新人民从来未见过的,黑色的铁皮泛着冷光,船只冒着滚滚的黑烟,从黑色夜空的深处缓缓驶出,它呼啸着,刺破夜空的混沌与愚昧。所有人都见到了它。
黑色的船带来了最好也最坏的东西,使这片大陆由愚昧期直接飞跃到科技时代,洪流将会席卷这个时代,使它呈现出最疯狂的姿态。
铁流
愚昧与科技的碰撞给予这个时代最不可思议的交融,繁复而古老的建筑傍着拔地而起的钢筋混凝土大厦,飞鸟与庞大的飞船比翼而行,尖锐的枪声与弦琴的旷音相和。
寂静无声的小巷里,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在奔跑,她睁圆了眼喘着粗气,她想要活着。身后有人在追,月亮在粗糙的石子路上刻上了那些人的矮小臃肿的影子,他们身后飘扬的彩纱像是恶魔吐出的火焰。
村子里的人都遭到了屠杀,不是用刀,也不是用枪。
是用最原始的撕咬。
这些矮小的纺锤人就像僵尸一样,咬住活人的脖子,吸食掉人的鲜血。只有她和孩子逃了出来,在那些人快要追上来的时候,是丈夫用生命给她争取了逃出来的机会。
丈夫被纺锤人咬断脖子时凄厉的惨叫她也听得清清楚楚。
要活着,一定要活着逃出去,因为还有孩子。
路并不平,女人摔倒了,身后矮小的恶魔就要扑上来。
人类不就脆弱地像一根竹子牙签一样吗?只需弹指之力即可折断。他们懦弱,胆小,愚昧。任何天灾都能轻易覆灭他们,凡是人祸都能让尸横遍野。
在他以为他的牙尖快要触到人类那涌动着暖流的血管的时候,突然被一只手扼断了脖子。
手的主人说:“快跑!”
女人紧紧地护住孩子,向巷子深处跑去。
纺锤人想追,却被男人拦住了。
男人戴着件黑色兜帽斗篷,五官被掩在一团阴霾里,看不出情绪。他自腰间同时抽出两把唐刀,转手反握在手里。
“一起上!”
矮小的人在愤怒,他身后还有很多人。在他们看来,这个人,不过是万万千牙签中的一根。能做什么呢?纺锤人嘶吼着朝男人奔过来,男人握紧了唐刀,
天上忽然下起了雨。
雨滴掉下来,砸在一个人身上,又顺着脊背蜿蜒地流了下来,落在地上的时候,却又变成了红色
是血。
纺锤人七横八竖地仰面躺在巷子里,男人擦了擦唐刀,收进腰间的刀鞘里。
他叫苏衡,是时代洪流中,被冲击破碎的石子中的一颗。
这种情形他已不是第一次见了。纺锤人刚来到这里的时候,只是贩卖科技产品,做的最过分的也只是私自贩卖军火。官方曾出面阻止过,派去的人叫纺锤人吸干了血挂在旗杆上晒成了肉干。官方直说谴责,而后这件事居然慢慢地平息了。
最近一段时间总有人离奇横死,而这些人的脖子上都有被某种动物咬过的齿痕。
这些案件官方无疑都以各种离奇结案:说那是白毛僵尸,又说是吸血鬼。
而真正的凶手至今没有一人落网。
然而真正的凶手究竟是谁,他们都心知肚明,却敢怒而不敢言。
苏衡躺在简陋的城隍庙里,倚着城隍像,看着横梁上结网的蜘蛛一抖一抖。
当求神不如求己的时候,神就从祭坛的高处一个跟头跌落了,从此谁都可以诋毁,谁都可以取笑。谁都可以跳出来说自己讲得才是真理。
没人光顾的小庙成了苏衡的避雨亭,他摘下了兜帽,用清水浇洗着伤口,然后用酒精擦着伤口,伤口疼得有些麻木,烧灼感被凉风涤荡,竟有些叫人迷恋的舒适。一只猫从供桌后面迈着优雅的步子走出来,并不怕人,凑到苏衡身边,嗅了嗅苏衡包扎好的伤口,然后举起软软的爪子轻轻拍了拍。
它是在安慰自己吗?
苏衡突然想起多年前杂乱的雨夜,也有人用手掌轻轻地拍了拍他。只不过那个人的手指冰冷,没有生气。
璃淬
皇帝认为,相师口中的贵客,就是从天而降的纺锤人。
这些贵客的头头名叫璃淬,是个长相清俊的中年人,原来纺锤人不只是丑陋臃肿的彩色大公鸡。
纺锤人分等级,最低等的是那些裹着彩纱的大公鸡,他们粗鄙,丑陋,茹毛饮血;中等是辛炽那样的人,有正常的体魄和相貌,但是由于出身,永远无法触及贵族的权限;而最高等的则是璃淬他们,他们往往长相清贵,受到过良好的教育,待人接物彬彬有礼,享受着纺锤母星最好的资源。
朱治用最高规格的宴会来接待璃淬——他的贵人。
从天而降的贵人,神仙的恩赐。璃淬给他带来了至极的享受,电视机可以看各种各样的电视台的节目,尽是对他的溢美之词,从来没有反对的声音。
从来没有。
璃淬还给他带来了游戏,他只要带上璃淬给他的装置,就能进入游戏的情景之中,那些场景真实的不可思议,有着无穷的乐趣,而朱治对此唯一不满的一点是,当他在游戏里,把长刀刺进npc的身体里时,喷涌的鲜血没有他把刀刺进那些哇哇鬼叫的大臣们肚子里来的鲜美和灼热。
朱治暗暗的想,无论谁的鲜血都没有周同砚的甜美吧。战场上大杀四方的将军,有着被血打湿的长刀,千仓百孔却飘动着的红袍,承载了星光的眸子,却在自己的威压下一次又一次的垂着手,收敛了情绪跪在他的王座之下。他曾是他最好的武器。
现如今,璃淬给他带来了枪炮和武器。
远处的蘑菇云破空而起。
“我敬爱的皇帝陛下,这个武器的名字叫“骇”。它的精确度极高,射程远威力大,一颗小小的骇,甚至可以荡平几个城市。是天神的武器,传说天龙八部里的帝释天就是带着这样威力的武器四处征伐的呢,如果把这种武器投产,可以省去一大笔军费。”
“那些常年身居高位,却没有什么战绩的将领,也可以提早高老还乡了。”朱治冷笑着,
“还有,皇太爷爷一生的遗志也可以了却了,没有什么吴钩做指引,我也可以荡平南疆。”
璃淬笑了,“陛下可真是雄心壮志呢。我的武器能为您服务,真是深感荣幸。”璃淬单膝跪下,握住朱治的手说。
朱治脸上笑眯眯的,内心却发生逆转。朕要是把剑刺进这个人的胸膛里,会怎么样呢?
矢志
春天让空气变成了粉色,庭院里的桃花开的明艳,桐樱穿着青色的短衫坐在廻廊下,父亲死后,哥哥继承了桐家,不分昼夜的在打铁房里捶打。
哥哥从小就希望成为先祖桐十三那样的铸刀师,做出天下最好的兵器。
小时候,哥哥总喜欢带着她去家里的“刀绝楼”里玩,
哥哥看着陈列着的那些刀,眼睛里闪烁着光芒,喃喃的说,“我以后,要造出比你们都要完美的刀,要超越星渊。”
桐樱看不懂哥哥的情绪。
桐君经常和桐樱去桐家工坊去看父亲铸刀。他看着烧红的铁被捶打成形状,内心涌现出无比狂热的激动,仿佛吸着他向刀炉一步步走去。随着桐君长大,父亲开始准许他去工坊铸刀,桐君很勤奋,每天不是在打铁,就是在翻看关于兵器的史书。
但,他锻造出来的刀,却被父亲说是垃圾。
桐君在“刀绝楼”里跪了三天三夜。第三天晚上下着瓢泼大雨,桐樱一手抱着御寒的大氅,撑着把单薄的油纸伞,向“刀绝楼跑去。
哥哥跪在第一层的大厅里。大厅的门是敞开的,雨从门外打进来,直直撞上青年身躯。
“哥哥,快披上衣服。”桐樱红着眼眶说。
“阿樱,你说什么是兵器的终极呢?”
“啊?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也没有想过。”
“我在这里跪着,终于想到了,兵器的终极就是——星渊。”
桐樱把手拢在袖子里握紧,下着雨的秋夜实在是太冷了。她的手在微微颤抖。
“星渊?那不就是一把刀吗?且还是一把没有祭献的刀。”
“如果星渊还存在这个世上,我就一定会找到它。”
南疆
南疆的雪,花开红艳。
骁勇将士,终会归来。
牧羊人唱着南疆的歌谣,声音回旋在荒漠的上,缠绕着如血的夕阳。
苏衡低头拔了两棵荒草,缠在手上绕着玩,草叶在他的手中变成了蚂蚱,小鸟,蝴蝶。托在手心看了看,轻轻吹了一口气,蚂蚱蝴蝶小鸟就竞相远去。
“老板,您这次回来是出了什么事吗?”站在他身后的人说。
“她们回来了吗?”
“昨天发来消息说今天下午就到了。”
“叫她们回来以后,就来见我。还有,那件事,查得怎样了。”
“纺锤人之所以吸食鲜血,是因为这些人通过吸血会得到快感,就像吸食毒品那样,鲜血是每个纺锤人都需要的东西,其实不只是人的,家畜,飞禽甚至植物的汁液都可以。但肯定是人血的口感最好,纺锤人有等级之分,低等的只能粗暴的咬开的血管吸食,中等的可以用餐具盛来喝,而上等人可以做成料理来享用。人类美味的鲜血啊,温润了喉头。”牧羊人扬着头,露出迷醉的表情。
“你的羊跑了。”
羊群如脱缰的野狗一般,在草原上撒欢。
只听牧羊人对着跑远的羊大喝一声:“呔,站住,孽畜。”
苏衡坐在山丘上,牧羊人找回了羊,爬回了山丘,坐在苏衡身边,
“她们已经回来了,在基地等着。”
“好。”苏衡带上黑漆漆的兜帽,下了山丘,站在山丘底下,本该堆满砂石荒草的土堆竟浮现了一张浮动着淡蓝色光晕的网,在扫视了苏衡和牧羊人的虹膜以后,土堆上开启了一扇门。
谁能想到荒芜的沙丘下竟然藏着一座繁华的都市,这里灯火通明,飞阁流丹,有集市,有坊巷,甚至有人工的湖泊和水榭,地下水形成的暗河缓缓流淌,秦淮的歌女正在画舫上唱着小曲;
“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拼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胜把银缸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这里的人造天空此时已经蓝的发黑了,竟还有人在天空上造了一个又大又傻的圆月亮。
基地指挥中心里,技术支持部宽大的操作台上,一个看上去十几岁的小女孩晃荡这两条短腿坐在上面。
“纺锤人真是越来越嚣张了,光天化日之下就敢吸人血了。”站在她旁边的女孩穿着俏皮的长款皮衣,白金色的长发披散着。
指挥中心的门开了,苏衡抬脚走进来,后面跟着牧羊人。
苏衡摘下帽兜,紧扣到第一个扣子的白衬衣束在挺括的军裤里,及膝的长筒军靴锃光瓦亮,和那个在雨夜里反手握着唐刀的侠士简直判若两人。
两个女孩儿看到苏衡,立即正色起来,朝苏衡“啪”的一靠军靴,敬了个标准的军礼
“紫雀,蒂芙尼回联盟总部述职。”
“你们舟车劳顿,好好休息,废话不多说,要尽快完成研究。”
“是。老板。”
苏衡本来已经要走了,余光扫到蒂芙尼,又转回来“把皮衣脱了,花里胡哨,明天我再看见它,围着新朝王城跑十圈。”
“与其你让她去王城跑,还不如去周同砚的府邸……”牧羊人说道。
苏衡冲牧羊人挑了挑眉。
‘怎么说?’
“蒂芙尼这次差点被周将军吊起来打。”
蒂芙尼吐了吐舌头,晃了一下胳膊。
她的皮衣上挂着各种饰品,刺绣着各种logo,其中最显眼的地方刺着,
“反科技联盟”。
肝胆相照
苏衡虽然是“反科技联盟”的主要领导人,但似乎并不愿意在联盟地下城里多待,他处理完事情,就带上兜帽从地下城出来了,南疆和大新不一样,并没有彻底接受纺锤人,南疆不比新朝文明,杀戮和野蛮的基因使他们无法那么快的接受现实。
以前自诩的强大,以前崇拜的神灵,没曾想到在更远的天上,竟然有高度发达的科技军事帝国。
竟都是一叶障目。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星空外有更加辽远的星空。
两国交界的地方有一处绿洲。坚韧的树木在荒漠里依偎着野蛮生长。
茂密的丛林里传来异动。
苏衡心里一惊,随即矮下身隐匿在草丛里。
树林里有一伙人被押解到这里,是南疆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被反绑着手,跪成一排。他们身后站着几个大新的士兵,这是要秘密处决战俘吗?
从林子的另一个方向走出另一拨人,是臃肿的纺锤人。士兵看他们来了,冲其他人摆摆手,端着枪离开了。如果苏衡没有猜错的话,这里是大新和南疆的军事重地,不远处就是古战场。
让束住手脚的人被吸血,这简直就是屠杀。
镇守此关隘的正是被成为“战神”的大新将领周同砚。
这么说来,是周同砚在处理战俘,看来不仅是大新高层不干净,连军事系统都开始溃败,大新的战神,竟也是金玉其外败絮。
纺锤人看到跪在地上的人,就像在餐桌上看到了香喷喷的烤鹅。纺锤人开心极了,却不曾想,在他们扑向那些哇哇乱叫的人的时候,从树丛里居然窜出两个人。
苏衡也没有想到丛林里还藏着另外一个人,此人带着一顶斗笠,斗笠檐上围着一圈黑纱,叫人看不清面容,这人似乎偏头看了看他,然后抽出一把长剑。
剑身凌冽着寒光。
苏衡也握紧了双刀。
纺锤人嘶吼着朝苏衡和斗笠人冲过来,苏衡冲斗笠人使劲使了个眼神,他不知道斗笠人看懂没看懂,他的意思是,我们结盟吧。
电光火石见,两个人同时跃起,把后背交给了对方。
斗笠人挽了个剑花,向冲上来的纺锤人刺去,谁知纺锤人竟从腰中掏出了一把枪。斗笠人一个旋身躲过,斗笠上的黑纱随着他的动作璇开了一个弧度,随即不知道启动了什么系统,伴随着机械声,长剑上竟露出一个黑黢黢的枪口。
苏衡把唐刀的刀柄一磕,刀身突然荡开来一团气流,身后树木的枝叶被削去了不少,草木零落飘零。
战俘们觉得自己看到了人间最恐怖的景象。
苏衡刀锋所指出,纺锤人被拦腰截断,一个活生生的被冠以人的东西,一下子从腰间被平整的切开,还未来得及变化的表情定格,然后随一坨坨烂肉摔打在地上,斗笠人的枪口则直接喷出了火球,纺锤人一粘上,就浑身烧起火来。不一会就烧成了灰烬。
放火烧山,牢底坐穿。
苏衡有些恶趣味的想。
战俘们吓得缩在地上瑟瑟发抖,说不清那两个人和纺锤人谁究竟更可怕一些。他们就像地狱里的修罗。
只是刹那间,斗笠人竟不着痕迹的收敛了杀气,用仿佛只是出门散了个步,捎带脚踩死个蚂蚁的温柔的语气说;“让各位受惊了。”
他没有走,也没有解开战俘的绳子。他就站在那里,月光透过斑驳交叉的枝丫漏在他身上,结合着一地的残肢肉块和蜿蜒的血泊,居然有一种魔障的岁月静好。
斗笠人开口道:“我可以救你们,但不能放你们走。一会儿会有人来带你们走,期间,我会在这里保护你们。”
“我和你一起。”
苏衡掏出手帕,把唐刀上的血擦干净,随即把手帕扔了。
“在下周宪,方才多谢先生了。”斗笠人的声音很温润,如果只凭声音,你绝对不会和他把方才杀人放火行径联系到一起。
“我叫苏衡。请问先生师承何处?”
“哪有什么师承,我不过是一介落第的读书人。”
原来读书人放火烧人连眼都不眨一下。
他们没敢生火,坐在石头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当下局势可是越来越乱了,我祖上三辈都是屠夫,父亲就希望家里出个念书的,家里几乎拿出所有的继续供我上学,我可能天生就不会读书,年年考年年落第。就在村子里教书,帮父亲买个猪肉,一年年的也就那么过。可是有一天,纺锤人来到我们村子,一夜之间,就把村子屠戮干净了,什么都不剩,我命大,是在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我记得那天,血光把村子都照红了
周宪说及此处,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我逃了出来,想着做点小买卖,才来到南疆,大新的生意太难做了,纺锤人占领了大部分的资源,我们这些贱民,何处聊生啊?苏先生,你是做什么的?”
“我?带着几个兄弟跑江湖,虽然举步维艰,所幸我道不孤。”
“我道不孤,哈哈苏兄,你知道哪里有酒肆吗?我与你甚是投缘,想和你喝酒。”
“好。”
有一队蒙着脸的黑衣人过来了,苏衡瞅了一眼周宪,见他神定气闲,也就安心听他聊天。
黑衣人的头领冲周宪一点头,然后带走了所有战俘。
周宪怕了拍苏衡的肩膀:“走,我请你喝酒。”
苏衡想了想,把他带到了联盟的地下城。
碎月城
“没想到这皑皑黄沙之下,居然还有一座繁华的地下城。”
周宪看着这座地底下夜夜笙歌的碎月城,由衷感叹到。
“这城刚建的时候,主要是收容饱经战乱的人民。一来二去,人越来越多,倒也繁华起来了。”
“苏先生的家也在这里吗?”
“是,我的家,还有家人们。周兄,酒肆到了。”
这家酒肆施施然在地下河的左岸落了一座水榭,隔着水音还能听到远处歌女们软糯的歌声。火树银花倒映在波光潾潾的水面上,织造出幻境般的销魂处。这家酒肆的老板是个读书人,爱好提着匕首往墙上刻字,从上曲辞赋刻到十四行。
他们邻座是个喝大了的书生,捏着酒壶念叨着。
“未转头时皆梦,好一个皆梦,人生不过是一场求不得,看不清......跳不开的南柯一梦啊。”
苏衡知道,书生最爱感叹,看到花也要感慨,瞧见月也要咏叹,正是因为这份敏锐到神经质的心思,才使得历代的妖魔鬼怪最喜欢找书生的麻烦。
没有哪个话本里会讲一个屠夫和一条美女蛇的故事。
倘若真有这样的是,那条美女蛇怕是还没有施展法术,就已经被抓来做了蛇羹。
烂好人真做不得。
但有人真要做。
有一桌上坐着几个人,敞着怀,喝着酒再聊当今的局势,仿佛南疆和大新的未来即将从这方酒桌上定夺。
“这大新看着科技发达,其实是越来越乱了,你们听说了吗?周同砚被调回京城了。”
“原因呢?”
“据说是因为私杀战俘。”
“为了泄愤呗,周家戎马世家,周同砚太爷爷就跟着太祖皇帝打天下,太祖皇帝许给周家百世荣耀,这才第三代呢,现在的皇帝就恨不得杀了他而后快。什么?为啥?”
“拥兵自——”
“重”字还没出口,一杯酒就泼到他脸上。
正是那个感叹“就这样,如梦一场”的酸书生。
“周家名门世家,岂是你们几个市井流氓可以玷污的,周四平将军一生忠君报国,戎马一生,为大新开疆拓土。周志围将军一生戍守边关。周旷将军更是战死沙场,至今连尸骨都没有找到。周同砚将军,十七岁就接替父职镇守边关。保护大新的边境安宁,就因为功高,就理应被忌惮吗?这是什么狗屁道理!”
几个流氓被说的无法反驳,只得怒了,挥起拳头就往酸书生的脸上打去,书生避无可避,只闭上眼,听得拳风呼呼。可拳头并没有落到他脸上。他睁开眼,只见一个男人伸手拦住了流氓的拳头。正是苏衡,他只是轻轻一拧,流氓便疼的嗷嗷乱叫。随即一哄而散。
“多谢公子相救,公子好身手,小生兰陵朱云梦,敢问恩人公子大名?”书生行礼问道。
苏衡皱皱眉头,并没打算回答。
“云梦小友,他叫苏衡。”
周宪指着苏衡说。
朱云梦看到周宪突然笑了,急忙向周宪抱拳道。
“原来是周先生,自陌州一别已经数月了,没想到在这碎月城又遇见了先生,先生近日可好。”
“甚好,而且我还有幸结识了苏兄。”
“周兄,你和这位朱公子?”
“是旧时相识。”
“我正想邀请恩人公子同我一起游览碎月城,正好周先生也在,我们不如一起。”朱云梦笑着说。
苏衡没有推辞,和周宪朱云梦一起在碎月城游玩了数日。
朱云梦是个郁郁不得志的倒霉书生,在县城谋了个官职,后来被同僚欺负,遂一气之下弃官不做,四处云游。
可倒霉的人到哪都倒霉,朱云梦在一次游历中,居然遇见了纺锤人,千钧一发之际周先生从天而降,救下了他。他对周先生感激涕零,誓要报答周宪,可周宪只是摆摆手,还送给了朱云梦盘缠和一匹快马。
了事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在书生心里,这便是侠客的风骨,这便是君子的气度。
苏衡听完了这一段,朝周宪抱了抱拳。
“周先生侠骨仁心,云梦知恩图报,能与你们结交,是苏某的幸运。”
“如果苏兄不嫌弃周某人和云梦小友的话,不如我们就在碎月城义结金兰。”
周宪看着苏衡郑重地说道。
“是苏某之幸。”
如果你能在人群里偶然一天因偶然一事与某人意气相投,并能生出诸如“能遇见这样的人,合该是我的幸运。”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朱云梦高兴的像个纯真的孩子,抱着酒壶喝了个昏天黑地。
贺同游
九月,苏云梦老家突然来信,说有事情需要他处理,他匆匆辞别了两位兄长,乘着快马走了。
周宪似乎很闲,也不提走,也不提留,只是天天围着苏衡转。
“苏贤弟,我总觉得着碎月城和外面的世界不同?”
“哦,哪里不同。”
“碎月城的科技不比大新落后,但人们的衣食住行还和纺锤人没有来时没有任何不同,似乎只有一小撮人在享受着科技带来的变化,而其他居住民还再用最原始的手段精耕细作,就好像,就好像刻意为之一样。”
“周兄,不是每一个人都对所谓先进的科技全盘接受的。纺锤人带给大新人科技的同时,也带来了灾难,甚至是死亡。科技真的是什么好东西吗?凭什么每个人都要在它的鞭笞下苟且偷生,人类没有它的时候,不也是好好活着的吗?如果要在碎月城长期的居住,必须不能认同科技。”
“反科技联盟,苏贤弟可听说过?”
“没有。”
“可是,有人说反科技联盟的总部,就在碎月城。”
“如果周兄要问反科技联盟的事,门口算命的瞎子都比我知道的详尽,周兄不妨去问问他。”苏衡系紧了了斗篷,抬脚走出周宪的小院。
他刚一出门,个人信息端口就开始闪烁,是蒂凡尼。苏衡甩了一下手腕,蒂凡尼的脸就漂浮在空气中。
“大佬。”蒂凡尼敬了个军礼“您交代的任务,我们已经调查清楚了。”
“在您四处寻花问柳,招猫逗狗的日子里,研究也已经全部完成了,可以立即投产。”蒂凡尼的脸在屏幕里,故作正色地说。
从屏幕外传来紫雀的笑声。
“注意你的言辞。”
“是。”
苏衡对蒂凡尼说;“查到什么了。”
“那把传说中的绝世神器,是一把吴钩,叫‘星渊’,相传是把王者之剑,得之既得天
下,铸造它的人是桐十三和百里越明。吴钩铸好以后,桐十三本该用百里越明来祭献,可桐十三不忍心看见好友惨死,留下一封信,把孩子和老母亲交给百里越明代为抚养照看,独自带着星渊,到王城里把星渊献给当时的皇帝。皇帝知道星渊是一把没有祭献的剑以后勃然大怒,用星渊杀了桐十三,可是星渊在沾到主人的血以后,竟然飞走不见了。据说,是飞到了桐十三的家里,所以,这把吴钩,应该依然藏在桐家‘刀绝楼’里。”
“不管藏在哪里,如果能找到真的星渊,是好事,如果找不到,我们就自己造一把。蒂凡尼,你做一份桐家的详尽报告,我要去一趟。另外,把你研究的结果拍成视频发给我。”
“如果您在大新遇到周同砚将军,请帮我要一张他的个人签名。”蒂凡尼不怕死地说道。
“怎么,你想让他追到碎月城来杀你。”
“老板,如果真的有那一天的话,周将军他是好人。”
苏衡没有回答,关上了屏幕。
好人?好人多得是,谁曾经还不是个好人。
苏衡想着,还是要和周宪说一声他要去大新的消息,转身回了方才的小院。
周宪正坐在花厅的摇椅里听戏,咿咿呀呀的。怀里还抱着一直橘色的胖猫,苏衡发现这个人真是能把各种各样的生活都活成一个模式。
悠闲的模式。
“周兄,我是来向你辞行的。”
“巧了,我也要和你辞行。你要到哪里去?”
“去大新。”
“怎么去?”
“碎月城有专门的交通工具。”
“我也要去大新,太巧了,我们可以同行了。贤弟为何要去大新?”
“我此去,是要取一把兵刃。”
“哦,我们此去,最好带些人手?”
“为什么?”
“我一个商帮的朋友说,大新现在盘查的厉害,你若取个普通的兵器还好,要是去个星渊月渊的,可就麻烦了。”
三天后,苏衡带着周宪登上了飞往大新的飞行器。飞行器刚一起飞蒂芙尼就发来了通讯请求。
苏衡把她的脸投放在飞行器的显示屏上。
“大佬,视频经过加密后,已经放到了您的终端上,紫雀已经在大新接应您了。您的飞行器看起来很舒适。”蒂凡尼环视一周后,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她极其僵硬的比了个口型。
霁晴
到处是残破的肢体,紫雀觉得自己的视野里已经被血染红了,在大新的京城,纺锤人居然堂而皇之的进行如此大规模的屠杀,如果没有政府的默许,他们是绝不敢如此的。
一个任由其他种族残害自己人民的政府,简直就是披着人皮的绞肉机。
残肢中的角落里,似乎有什么在动,紫雀握紧自己的刀,警惕地走进,她甚至听到了自己的鞋跟踩在血泊里黏黏哒哒的声音,她压住自己翻腾的胃,走进那个活物。
竟然是个侥幸活着的少女?
“你,是谁。”紫雀问。
“我,我是人。”少女浑身发抖地缩在一边。
紫雀收了刀,蹲下身扶起了少女,不顾肮脏的血浸透了她缀着荷叶边的裙摆,少女浑身的肌肉都在抖,其实说是少女,但是站起来,明显比紫雀还高上许多,但紫雀还是蹲下身子,让少女趴在她身上。
紫雀迈着颤抖的小腿把女孩背出胡同。
她发现,什么高科技在此时都是不顶用。
女孩突然张开了眼眸,紧紧地搂着紫雀的脖子。轻轻叹了一口气。
女孩的身上并没有什么伤,只是受了惊吓。
紫雀每天只问女孩一个问题,几天下来到把女孩的身世摸的七七八八了。
女孩其实比紫雀还要年长几岁,名字很好听,叫霁晴。
光风霁月,快雪时晴。
和大多数人一样,父母某一日离家后,就再没回来过,等她出去寻找,却发现父母的身体已经被砍得七零八落。
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合理的不能再合理。
霁晴又呆了几天,表示要去投奔自己的姑妈了,临走前,霁晴拿了一块很好看的石头交给紫雀。
“你救了我,我没有什么能报答的,这个给你,你好好收着,就好像我能一直陪你。”
紫雀把霁晴送到飞行站,看着霁晴乘的飞行器飞远成了一个小黑点才离开。而她离开没多久,刚刚飞走的那驾飞行器就返回了飞行站。
从里面走出来一个面若冰霜的美丽女人。
正是方才和紫雀“十八相送”的霁晴。
“回首领那里。”她对身边的随从命令道。
大新皇帝的别宫如今迎来新的主人,纺锤人清贵的领袖璃淬正在里面举办舞会,邀请了许多权贵。与会者皆是优雅而有礼,人人出口便是金玉良言,简直是大型鸡汤熬制现场。
璃淬坐在舒适的沙发上,端着一只精巧的碟子,碟子上画着描金的缠枝葡萄纹花鸟。碟子中间正放着精致的点心,是鲜红的冻状,上面点缀着小巧的薄荷叶。他优雅地用银质的小叉子切开甜点,又优雅地插住送进嘴里。
“这次的很新鲜,是刚宰的吗?”
“是的,是最干净的一批,刚出生不旧,他们的血没有杂质,最纯净,最干净。”一旁的厨师长礼貌地答道。
卫兵进来彬彬有礼地说道:“领袖,霁晴小姐回来了,现在就等在外面。”
“叫她进来。”
霁晴把银色的头发束在脑后,穿着一件干练的军装。
“事情调查的怎么样?”
“如您所料,民间有一支有组织的反政府军队,大新的人民已经开始反抗了。”
“他们的底细调查到了吗?”
“暂时没有。”
“嗯,去井室领罚吧。”
“是。”
霁晴从井室出来以后,几乎要扶着墙才能行走,她靠在墙上看着闪着星星的夜空,在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是纺锤星,那里是她的故土,曾经富饶而美丽,可突然有一天,阴霾布满了他们的眼睛。只有少部分贵族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他们的母星无法再生存了。
土地都变成的居民区,商业街和军事要塞。江河断流,山石崩塌。曾经建立的理想国已经濒临崩溃,瘴气从地底喷发而出,植物和动物大面积的死亡。“就要轮到纺锤人了。”大先知跪在地上一边哭着一边喊。
璃淬直接揪起大先知的领子把他摔倒在地上,他整整衣领。随即指挥三个等级的人分好暂时居住区域,第一等纺锤人住在城市的中心,第二等纺锤人住在城市的外围,第三等纺锤人住在郊区,那是距离毒气最近地方。
二等纺锤人辛炽临危受命,带领一个舰队的人,在茫茫星空中寻找下一个宜居的星球。一晃许多年过去了,十年又十年,
十年又十年。
纺锤人在等待中绝望,在绝望中等待。
暴动开始在各地发生,璃淬再顾不上优雅的美学,开始调遣政府军大规模的镇压,屠杀。终于在糟糕的不能再糟糕的情况下,辛炽的消息飞跃茫茫的星际,经过数十年的跋涉,终于到达了纺锤星。
他们找到了新的星球,
这个星球的原住民愚昧而无知且易煽动。
是一帮连打火机都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的玩意儿。
璃淬当即戴上了纺锤星有用的家当,其实也就是一个小小的磁盘。这里存储着纺锤星迄今为止所有的科研成果。
璃淬说:我们要进行伟大的迁徙。
璃淬启动伟大的逃亡的按钮。
即使在亡命天涯的途中,纺锤人依然等级分明,第一梯队的贵族依然稳稳的行驶在队伍的前方。
在灾难面前,等级依然要森严。
将自己所经受的痛苦发泄到比自己更弱小的物种上去是生物的本能。
璃淬来到新的星球的第一件事,就是结合政府的力量,蚕食这个星球原本的政府,军事武装,以及最重要的,人民的反抗意识。。
霁晴并不是没有查到这支民间武装力量——盘踞在大新和南疆皑皑黄沙下的“反科技联盟”。
但因为有紫雀这样的人,她想看这个民族能不能在科技的灰烬里重生。
她想看见经久未见的希望。
刀魂
京城近郊,紫雀站矿野里,忽然刮过一阵风。紫雀的裙摆和长发迎风飞舞,忽的闪过几道诡异的光芒,一架飞行器渐渐显现了机身。从机舱下来一行人,正是苏衡。
“老板。”紫雀见到苏衡恭敬的喊道。
“把其他人安置到你那里,等我消息。我们直接过去。”
“那这位?”紫雀看着苏衡身后的人。
苏衡转过身,风吹得他的发丝有些凌乱。
他低声笑道:“您要去哪里呢?周兄,哦不,应该叫周将军。”
周同砚丝毫没有被人戳穿要尴尬的自觉:“我和你一起去桐家。”
“周将军莫非也觊觎星渊?”
“你多虑了,有什么兵器能比过‘骇’,我不想,也不能造反,星渊对于我来说,只不过是一堆废铁。我只是与桐家兄妹交好,这次回京,当然要同新交一起拜访故友。”
苏衡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风吹动樱树,少女在树下轻轻哼着歌。
“今年的那些花,花蕾未开已经落下……”
樱花翩翩地落下,少女摊开手掌,仿佛看见了埋葬她灵魂的雪。
“小姐,少爷叫您去花厅。”
桐樱回过神来,抖落簌簌花瓣,因着早春尚寒,披上对襟披风,来到花厅,厅上坐着三个人。
哥哥桐君,周将军同砚,还有一个,虽未见过,却曾在梦中见过。
“阿樱,你来了,这位苏先生”
“我认得,哥哥我认得他。”
桐樱忽然笑了,直直地看着苏衡。
“姑娘?我们见过吗?”
“胡说,我从不记得见过这个人。”桐君不知道妹妹为何如此反常。
却见桐樱的大眼睛流出泪来,“苏先生,您是来取星渊的吧,请您随我来。”
“阿樱。这是怎么回事,你说星渊,星渊在哪?”
“我会给哥哥解释的,如今时间不多了,只麻烦哥哥命人把铸炉烧好。”
苏衡:“姑娘,这?”
“先生,先随我到‘刀绝楼’。”
外人只是说桐家的“刀绝楼”供奉着千古名器,却没人真正知道,桐家倾尽整个家族所供奉的究竟是历代神兵中的哪一个?
谁都没曾想到,居然是那把足以和湛卢齐名的吴钩——星渊。
桐家的刀绝楼是个五层建筑,暗合着五行八卦的道理。
第一层是土,坤位。第二层是木,震位。第三层是火,离位。第四层是金,兑位。第五层是水,坎位。飞檐上挂的铜铃代表巽位。四周环绕的太湖石代表艮位。房顶镶嵌的昆仑玉代表乾位。
这是一处吸收天地间灵气与净精华的风水形式,而这精华与灵气吸收来,当然是用来供养星渊的。
桐樱带他们来到第四层,这层的门被锁着,锁上有奇怪的凹槽,像是一种奇怪的符号,桐樱从袖子里拿出一把匕首,在手心里割了一刀,血涓涓的流出来,滴落到凹槽上,渐渐流满了凹槽,机括应声而动。门缓缓打开,星渊终于现了端倪。向世人露出了真容。
它似乎还保留着当年的样子,混黑的刀身,不显锋芒,不露寒光。
百年光阴,瞬息跑马。一切都遵循着科技的因果疯长着,只有它,依然横陈在那里,沉稳的刀锋,一如它被锻造好的那日。
那日,桐十三噙满泪水的眼,与如今的桐樱遥遥相看。
“哥哥,周将军,苏公子。我今天,终于可以把真话说出来了,我希望你们听过以后,无论有何种想法,都能尊重我的使命。”
我是为星渊出生的。这也是我如今能与诸位共同生活的全部意义。桐家先祖奉旨锻造神兵星渊,却未祭献,并不仅仅是因为先祖和百里先生是知己好友,更重要的是,百里并不是最适合祭献星渊的人,我家先祖和百里先生最难放下的不是生死,而是锻造一把可以与湛卢比肩的神器。我家先祖选择了那件容易的事,把那件难做的事交给了百里先生。星渊和百里说好,当乱世来临时,它将出世。
而我的出生,是星渊的选择,我才是最好的祭品。星渊当年与百里先生定下契约,如果什么时候祭品降生,星渊就会发出鸣动。父亲作为上一任家主,临死前把这个秘密告诉了我,而我也是那个时候才知道,原来星渊就在我家里。哥哥,你总说父亲自小偏爱与我,其实不过是因我终将献身于这个家族,而哥哥口中的所谓偏爱,只不过是为即将死去的我,做的一点补偿罢了。”
“阿樱,我答应过父亲照顾好你,我们是同胞兄妹,我代替你可以吗?”
阿樱摇摇头,“如果不是因为星渊,我根本不会来到这个世界,也不会认识哥哥,不会认识周将军,不会看到一年年开放的樱花。”
“阿樱姑娘,你怎么知道是我呢?”
“星渊告诉我的。”
男儿何不带吴钩,把寥落的山河收拾起来,把侵略者的铁骑驱逐出去。在这种时候,政权属于谁根本无关紧要。那些将士,文人,农民,工人,挺身而出要保护的,不过是这片土地,和在这片土地上世代繁衍,不可与其分割的人民。
“阿樱姑娘,如果非要你献出生命我才能得到这把吴钩,那星渊,苏某断不能要。”
周同砚皱皱眉头,“我认同苏贤弟的想法,没有什么比一个人的人命更重了。”
“一个人的生命和很多人的生命,哪个究竟更重要,这个问题谁也没法说清,阿樱只知道,如果以阿樱一人的生命能换的千千万万的人的生命,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阿樱也要这么做,何况,死是那么容易。”
桐君的眼眶通红,一挥手;“这既然是桐家的业障,那么桐家人万死也要背,阿樱,你等着,等纺锤人被赶出大新的那一天,哥哥就下去寻你,上穷碧落下黄泉,我要把这个消息亲自告诉你。”
刀炉的火烧得熊熊,桐君觉得这火都要把他的眼睛烤化了。
苏衡却拦在了阿樱前面。
“姑娘,没有星渊我也能赢,你活着,活着看我把纺锤人打跑,好不好?”
“看来星渊选择你是对的。苏衡,你看见樱花变成红色吗?那天,连樱花瓣都叫血染红了对不对?你看见了,对吗?”
“不要说了。”苏衡突然痛苦的抱住脑袋。
就在这一瞬间,阿樱已经越过了所有人,抱着星渊跳下了刀炉,周同砚拼尽全力去抓她,却和她散开的青丝错过。
炉子里的火沸腾着。
苏衡跪在刀炉边,
火光照红了他的脸,他有一种脸皮要被撕开的感觉,仿佛将要有什么血淋淋的东西要冲破皮肉。
前尘
苏衡的父亲苏知杪和母亲周芸是最早的一批科学家,自然科学的基础知识被强行输入他们的脑电波,他们就以这种揠苗助长成为了先觉者。
他们的家布置的古朴而清雅,高大的香椿树植在庭园里,给廊下投了片浓阴,他就在这片浓阴下度过了安宁的13年。
幻象的13年。
稳定而伟大的工作,高水平的收入,崇高的社会地位,夫妻之间感情亲密,还拥有一个健康而聪慧的儿子。
正因为太过于幸福,才不真切。为什么众生皆苦,偏偏你如此幸福?
灾难在甜蜜的空气里酝酿,只等一次爆发契机。
他们开始争吵。
父亲在刻意躲避着母亲,他搬到实验室里去住了,已经连续好几个月没有露面了,母亲还留在家里,孤独地生活。苏衡在母亲的身上感到了濒死的孤独,他很久没有同母亲再交谈过了。没了父亲,母亲一句话也不愿意多说。
春天已经到了,父亲还是没有回来,母亲也依旧孤单的活着。
直到那天,苏衡一辈子也不能忘却的,就是那天。
晚上的时候,有人敲响了他家庭院的木门,母亲的恐惧爆发了,她拉着苏衡走到家里的后门。
“我们的母子缘分到此便尽了,你走吧,到南疆去,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要再回来,你的父母是罪人,他们死于一生的信仰,可到最后,他们依然信仰着信仰,如果这辈子你也能找到信仰,希望你能因此获得幸福。生死皆看你的造化。”
母亲显得很冷静,她摸摸苏衡的头,母亲的手指很冷,温热的血从她冰冷的手指间缓缓流出来,滴落进苏衡的眼里,那棵美丽的香椿树,也成了红色。
苏衡在母亲的告诫下,逃往南疆。他根本搞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此时他的心里就只有一个念头,活下去。
因为只有活着,才有其他的可能。
血窟迷情
大新的市面上流行着一种新型饮料,只有一小玻璃瓶,却价格昂贵,一经上市就遭到了二等纺锤人的疯抢,由于供不应求,导致纺锤人在街上公然开枪斗殴。引起了大新人民的不满,多年的压抑使心中充满了仇恨,不知哪里冒出的反政府团伙,联合各地居民开始起义。朱治终于坐不住了。
师相说:“陛下,此时我们应该派人去镇压,以向璃淬表明我们的态度。”
“派谁出面好呢?”
“应当派一个在百姓中有威望的人出面。”
“唔,派周同砚去吧,反正他现在在家里闲着,而且毁毁他在那帮刁民里伟大光辉的形象,也不错。”
“陛下果然英明,真是一石二鸟之计。”
周家祠堂威严而肃穆。
周同砚此时就直直的跪在这里,长明灯里烧着鱼油,父亲曾对周同砚说过,
“我周家对大新的忠诚,就像此盏油灯一样,长明不灭。”
小时候周同砚看着那样的父亲,眼中都是崇拜和敬仰,他暗暗发誓,不管发生什么,他都要守住家里的这盏明灯,永世不可背叛皇室,保护大新的子民。
他十七岁那年,父亲去世,至今尸骨无还。官方对外的说辞是周将军战死沙场,其实那次父亲出征前,就对他暗示了什么。
父亲像是知道他回不来一样,后来十七岁的周同砚接到父亲身死的消息,没有半点惊慌,七天丧期过后,周同砚开赴边疆,到后来,年少的将军表现出卓越的军事才能,理所应当的遭到了皇帝的猜忌。
那么碌碌无为,才能明哲保身吗?他在沙场上一往无前,而身后居然连一个能信任的人都没有。昏庸,喋血,无能,苟且。
如今,他要守的,就是这样的朝廷,这样的君主吗?
这次他奉命察纺锤人斗殴的事。
周同砚知道,这不过是表面上做做样子,看上去是彻查,实则镇压开始反抗的百姓。
与此同时反科技联盟也派出紫雀查明饮料的制造地,紫雀不多时便查到了饮料工厂的地址。她握紧短刀,屏蔽了自己的信息,这意味着如果他在里面遇到危险,将无法被反科技联盟及时获悉,但是她提前设定好了个人终端,微型摄像头将记录下这里的所有,如果确定主人死亡,它将自动发送到苏衡的个人端口。
饮料工厂的位置很隐僻,外表很普通,也没有什么加密系统,紫雀打开脚腕的喷气口,轻轻一跃,就翻过了围墙。
远远的有机器加工的轰鸣声。
她打开了附在虹膜上的镜片,附近的地形便在眼前铺展开来,她就像一只壁虎一样敏捷且悄无声息地贴着墙走,任谁也无法想象,这个平时喜欢穿着樱粉色洛丽塔小洋装,扎着金黄色双马尾的小姑娘,其实才是反科技联盟里的第一杀手。
饶是她的双刀饮过无数业障。却还是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工厂的主体是几十个高大的玻璃容器,里面盛着鲜红的液体,容器上有很多管子,源源不断的液体留向玻璃罐子,而另一端则连接在一个巨大的漏斗装置上,漏斗里则堆满了无数具尸体,都是白花花的,甚至有还在蠕动,这些人就像饱满多汁的鲜橙一样,被压榨,重重的杵倒下来。果肉一团团的爆炸,汁水在挤压下蜿蜒的流出来,就如同现在一样,肉和内脏被捣成了烂泥,而从前奔流在血管里的血,却像果汁一样流出漏斗,被一层层的过滤,流进大玻璃罐,再流进一个个小玻璃罐,流进纺锤人的胃口里,完成最后的单箭头循环。
紫雀胃口一阵阵绞痛,她捂住嘴,可胃液还是从她的指缝流了出来。她不由自主的跪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呕吐,却什么也呕不出来,她的头上布满了汗珠。她咬着牙,解除了个人屏蔽,一下子暴露在所有监控装置的捕捉范围里。工厂的报警装置嘶鸣长啸。她握紧了脖子上石头坠子。将看到的东西发给了联盟和苏衡。
等不到她死了,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她想看着这些纺锤人一个个的倒在她的短刀之下。
纺锤人的效率很高,紫雀刚点击发送指令,纺锤人就已经破门而入了。
与以往看到的纺锤人不同,领头的是一个高大的男人,来人用黑布罩着全身,手里握着一把长刀。像是从地狱里爬出的厉鬼。
“你活不了了,咯咯咯。”
手起刀落,长刀裹挟着气流,朝着紫雀的头顶劈下来。
紫雀敲开短刀的机括,‘砰砰’两发子弹弹开了长刀。
黑衣人低声笑了,挥开长刀向她掠过来,挥舞的刀刃上冒出熊熊火光,紫雀肩膀一沉,避开了火刃,却见黑衣人反手刺向她的胸口。
一道身影在空中翻了个身,稳稳地落在两人中间。
是个少女,梳着长长的马尾辫,她穿着紧身战衣,身上别着两把银色的手枪。
“霁晴?”
“无贪,这个人你动不了?”
“霁晴,你不怕璃淬知道以后弄死你吗?”
“不,我一点也不想让首领知道这件事。”
璃淬怎样才能不知道这件事呢,答案很简单,那就是今天看到这件事的人全部死在这里,一个也不剩,死人怎么能说话呢?
无贪扯动着嘴角笑了一下。
“那便拿出你的本事来吧。”
无贪亮出长刀,白色的气流自刀身流出。霁晴摊开手掌,一道银色的光芒闪现,是一把长剑。
无贪纵身跃到半空,同时挥动长刀,向霁晴冲过来,白色的气流喷涌出来。霁晴旋身躲过气流,拿剑反刺向无贪。无贪的进攻越来越猛烈,他的身形越来越快,如同鬼魅一般在空间里流窜。紫雀冲进战团,开始与其厮杀,十几把枪口同时对准她射击,她敏捷的穿梭在弹雨中,仿佛在跳芭蕾,她手起刀落,又扣动机括,纺锤人应声倒下。却猝不及防被无贪从腹部生生砍了一刀,一口鲜血翻出来,紫雀跪在地上,一动也不能动。
她捂住小腹,血从她的指缝里一股股地冒出来。
“我要杀光你们。”她低吼着,整个人恨的冒火。
霁晴旋身跃到紫雀身旁,挡在她前面。
“我叫霁晴,是纺锤星一等公民。对不起,还有谢谢你。”
她忽然笑了,似乎光风霁月,似乎快雪时晴。
霁晴纵身一跃,扔开长刀,将两把银枪用的出神入化,子弹从各个方向扫向无贪,无贪一边笑着一边格挡,突然他笑不出来了,他看到了正进来的苏衡,和他手里的星渊。
“这......这是星渊。”
“好眼力。”
“不可能,几百年了,星渊从来没有出现过。”无贪的内心在发抖,但他清楚的知道,那把曲刀就是星渊。
“你知道的,它就是星渊。”苏衡说,敲碎了他最后一点的侥幸。
“就算是星渊又能怎么样,不过是几百年前的一堆废铁,它的无敌,不过是在一堆废铜烂铁里值钱,长枪大炮里它不过是一把快一点的刀。”
“那你就来试试这把快一点的刀吧。”
苏衡缓缓拔出星渊,这把曲刀,终于照到了世间一面。
“你还记的你父母吗?你母亲是叫周芸?哈哈哈,我想起来了。那两个愚蠢的人类,居然阻止骇。哈哈哈。”
无贪好像发了疯地拿着长刀,长刀喷出熊熊的火焰,灼烧着扑向他。
但是谁也没有想到,星渊的刀刃上居然腾空升起了风刃,呼啸着在方寸之地上升腾盘旋。
星渊扫过的地方皆是残肢飘零,溅起的血花好像红丝的纱巾,蒙住了视野里的一切,这些残肢中也包括无贪,他的惊恐上一秒还挂在脸上,下一秒却以被削成了两半。
苏衡照例用丝绢擦拭他的兵器。
他转过头,却看见一个熟人。
是奉命来调查的周同砚。
“你到底还是亮了星渊?”
苏衡却轻笑了一声。
不亮星渊,难道看着自己被会喷火的刀烤成人肉串吗?
“周将军,我的事不烦劳您操心,怎么,镇压百姓的工作还顺利吗?”
“我没有。”
“我还在想,大新的将军,堂堂战神,怎么会同我这一介草民结交呢,还结为兄弟,狗屁道义。你镇压百姓的时候,想没想过他们是怎么活的。你看看。”
苏衡指着后面的容器。“我大新子民就是这样活的,随时都有可能横死,他们没有犯错,他们只是太老实了,他们以为,只要自己好好做个良民,就能安安稳稳的。他们没想到,没想到自己的政府成了科技的傀儡,伙同的强盗要来害他们。他们麻木,当他们想要反抗的时候,镇压他们的,居然是他们最信任最爱戴的将军。”
“我没有,我周同砚从未把枪口冲向自己的同胞。”周同砚说道,“阿衡,你真的要造反吗?”
“是,我准备了很多年。再见时,我们恐怕要在战场上了。”
苏衡转过身,再没有向身后看过。
“如果我帮助你,那么事成以后,你能否放纺锤星子民一条生路。”霁晴走到苏衡面前缓缓开口道。
“我会带他们重新寻找星球,或者回到纺锤星,拯救我们的母星。我们高层有内斗,璃淬一直一来,都在用残酷的手段镇压。导致矛盾到了不可调解的地步,如果煽动那方面的势力,制服璃淬很容易,其实我们都还是想念母星的。”
那遥远深邃的浩瀚星海里,寄托着她们的梦,她们因其存在。
同室操戈
战争一触即发,反科技联盟武装军队从大新北境压过来,一路上势如破竹。大新表面上光鲜,内里却虚空。
将领除了周同砚,没有一个能挥戈相向的。
而他们引以为傲的科技武器,全然没有什么用,因为联盟军有着毫不逊色于他们的军事实力,“骇”他们也拥有。
加上百姓们都觉得大新这个江山应该换个人来坐坐了,于是联盟军还没打过来,他们就已经在城墙上摇旗呐喊了。
摇的是白旗,喊的是投降。
蒂凡尼和牧羊人每天不是受降,就是在赶去受降的路上。
终于,这一切顺利的情况在遇到周同砚以后,就结束了。
周同砚的兵马,是整个大新最富有战斗力的作战部队,这支部队曾在南疆镇守数十载,如今,正随他们深爱的将军一起,死守着大新的最后一道防线。
“骇呢?赶紧仍一枚过去,炸死他们,快去啊,周同砚这个废物。” 朱治已经害怕的声音都在抖。
他拉着师相的袖子说;“璃淬呢?朕要见他,要见他!”
“皇兄。”
璃淬没来,他的弟弟,先皇第九子朱泽却领着兵马进宫来了。
于是朱治在外患压境的同时,又遭遇了历史上悲剧皇帝的必由之路,逼宫。
他的弟弟,那个只会吟词做赋文弱书生,一边拿着枪抵着他的脑袋,一边说:“朱治帝,因操劳国势,身体已患顽疾,无力,即日,将皇位禅让九王爷朱泽。皇兄哥,朕说的对吗?”
于此同时,几十艘纺锤星飞船停泊在飞行站上,霁晴正拿枪抵着璃淬的头,登上为首的那艘飞船。
几个小时前,霁晴带着想要回纺锤星的纺锤人,一脚踹开了璃淬那优雅而精致的房门。璃淬正外在床上喝着加了罂粟的血浆,正恍然欲仙,这是大新九王爷给他的好玩意,朦胧间,他看见了自己的故乡,纺锤星被巨大的恒星吞没,在燃烧的宇宙之火里,变成焦炭。
璃淬睁开眼,十几只黑压压的枪口指着他。他从容的擦擦嫣红的唇角。
“我知道,你就是一只养不熟的白眼狼。”
两军对垒,持续数月的胶着,打的双方弹尽粮绝。
周同砚简直是战争的天才,联盟军被大新军嵌制得死死的。
苏衡知道,不能再等了。
终于在一个沉默的雨夜,巷战爆发了。
双方激战三天三夜,雨下了三天三夜。
猩红的雨浇湿了衣裳。
这是苏衡与周同砚第一次交锋。星渊的风刃和将军的刀火在雨里盘旋爆炸,不知在茫茫大雨中,是谁先划破了谁的皮囊,鲜血不断涌出,又叫雨砸碎,直直的嵌进地里。
长刀划开空气,划开人的皮肉,进人的记忆里。
周同砚忽然不动了,他的刀直直插进了苏衡的胸口。
那个人曾同他说,“我道不孤”,那个人曾质问他,“你看看,你看看大新的百姓是怎么活的?”
星渊哐当掉在雨地上。
所有人都停止了动作,已没有必要再打下去了。
大新赢了。
周同砚跪在地上,将军的怀里扶着他此生唯一的朋友。
是他亲手杀死了他唯一的朋友。
“大哥,你还把我当做你的弟弟吗?我这一生太短了,没有时间理清自己的选择的对错。我死后,把我葬在湛山下吧,连同星渊一起。叫联盟解散,放他们一条生路,大哥,我,我这一生,我这一生对不起的有五件事,第一,对不起父母,未能奉养终老,第二,对不起故国,未能捐躯国难,第三,对不起联盟,未能实现承诺,第四,对不起阿樱,未能继承遗志。第五,对不起同砚,未能真心相交。
周乾和蒂凡尼带领的联盟军残部围在苏衡尸体周围不肯离去。
忽然人群中跑过来一个人。
“二哥。”
是朱云梦,也是朱泽。
“二哥,朕终究是来迟了。各位联盟义士,大家若归服大新,则还是我大新子民。”
牧羊人说:“苏的愿望是毁掉科技,我知道你做不到,不过,把骇毁了,我等就愿意归附。”
苏衡死的第三天。朱泽当着天下人的面,承诺毁掉骇。
殉情
难得的好天气,湛山的樱花还没有榭,山脚下的一棵,树杈上系着白色的招魂幡,风过树,招魂幡轻轻摇动,好像在招着谁的魂魄。
土馒头里是乌沉棺材,棺材里,是苏衡。
而周同砚站在地上。
他看着招魂幡,就像看到了苏衡。他浇下一杯酒。他在喃喃地说着什么。
他忽然抽出宝剑自刎在苏衡的坟前。
他说:“我保大新是为了忠孝,我杀贤弟,是不仁不义。同砚此生,不能不忠不孝,也不能不仁不义。我现在已经将贤弟交代的事全部办完了,希望我们在阴间亦能相遇。”
风吹过,漫山的樱花像雪片儿纷飞,这轻易的陨落如同死亡,还真是一件容易的事啊。
朱泽躲在密室里,手里摩挲着一枚瓷盘。
瓷盘中记录着是“骇”的机密。
是毁灭还是密藏?
让他举棋不定,举步维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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