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开无终

桃开无终

三月过半，一出门，就能看到绿化带里各种不是绿色的花朵。

武零这一天大概是心情不错，答应了一个老朋友的邀约，要去他家里喝茶聊天。

“老姚啊，你家还真是不好找，怎么搬这儿来了啊？”

“我你还不知道？不就是为了图个清净！我告诉你啊，我家地址谁也不能告诉，连你未来女朋友都不能告诉，要是谁找上来了，别怪我跑去你那把你那些花花草草都拔了！”

老姚话说得狠，可脸上还是一副笑脸。武零知道，这是在跟他开玩笑呢，老姚从上初中就一直是这个性子。

“好了，知道了，就跟人人都想你念你似的！放心吧，没人来找你，果然土豪都是吝啬鬼！”武零在豪华的客厅里上下看了一圈，撇了撇嘴，扔下书包坐到老姚身边。

老姚得意道：“你随便骂吧，我当初的梦想就是被人骂土豪，现在终于实现了！”

“唉，早知道我当初就定一个庸俗一点儿的梦想了。书上有句话不是说吗，能实现的叫理想，实现不了的叫空想，我也就只有个梦想……”

“每次都喜欢选不当不正的，是你的脾气！”老姚又嘴欠地嘲讽道。

“就你话多！”武零笑了。

这就是武零能和老姚成为朋友的原因，尽管他们两个的性格爱好截然相反，总是相互嫌弃，可是老姚就像是武零肚子里的蛔虫，要是想知道武零在哪干什么，老姚估计比算命先生说的还要准。

随后，他们又一起聊了些有的没的，总体来讲不是很和谐，武零不喜欢听老姚的“奋斗史”，老姚也懒得搭理武零的“梦想”。

就在双方都耍小脾气的时候，一阵若隐若现的花香传来，吸引了武零的注意力。

“你不是最讨厌花花草草了吗，怎么还养了盆桃花？”

“你说那个啊，原来是桃花啊，我也不知道，装修的时候就有了，我还以为是假的呢，你要不说我都不知道它是活的。”

“幸亏你放窗户外面了，要是没点儿雨水帮你浇浇，这花儿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你喜欢就搬走，在我这儿早晚也是个死。”

“我坐公交来的，你让我怎么搬？”

“这样啊……那也不能让你空着手来啊！我给你东西你肯定也看不上……”

老姚歪着脑袋思考着，忽地站起来，直直地朝前走了两步，拉开窗户，伸手粗暴地掰下了一条花枝。

“你这是干什么！”武零对老姚的残暴有些恼火。

“就这一枝，你能带走了吧？”老姚没有在意武零的怒气，反而暗暗为自己的聪明机智鼓掌。

“性质不一样，你以为插上就能活啊！”

花枝刚刚被折断的地方还淌着淡绿色的汁液，在武零眼中那就是一只还留着鲜血的美女的手，让他不知不觉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能不能活不也就是开这两天？大不了过几天我开车给你送过去！”

“庸俗！”武零真的生气了，背上书包，捧着花枝摔门走了。

“爱做梦的家伙！”老姚顶了一句，露出欣慰的笑容。

一路晃晃悠悠，在经历了三辆公交车的折磨后，武零终于是回到了家。一进门，他就开始找家伙安置那株桃枝，忙了一阵儿才想起自己肩上还挂着沉重的书包。

…………

突如其来的疼痛，断断续续的眩晕，这些刺激终于唤醒了花枝里那贪睡的怨魂。

时间太久了，洪羽不知道自己在花枝里睡过了多少个春秋。可他一点儿都不愿醒来，因为在梦里，那个狠心的人才肯施舍一抹笑容给他。

好不容易安稳下来，洪羽幽幽地睁开眼，想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扰了他的好梦，一抬头就看到了武零的那张脸。

“其悦乎？吾梦乎？”洪羽嘟囔了一句，揉揉眼睛，想要重新醒来一次。

那场做了数十载的噩梦，洪羽永远也忘不了，反而还会怀念那个血肉横飞的年代——

幼时，他们一个好文一个喜武，两看相厌，奈何抬头不见低头见。

他们都喜欢无终山后的那株桃花，那个角落没有第二株愿意冒出来与它争宠，反倒孑然一身，清净自在。

洪羽最喜欢坐在桃树边的大石头上看书，武凌则在他身旁练剑。最是那阳春三月，剑光载着花瓣翩翩起舞，那书简便也被血红的雨滴打湿了。

但如梦般的日子终究过不长久，他们早就闻见了花瓣上沾染的血腥味。更无奈的是，生得越是尊贵，则越无力选择自己的命运。

小国易欺，卫国晋国轮番而至，山河之间再不闻鸟语莺啼，在战马的长嘶声中，洪羽倒在了车轮之下。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头，想要看看站在自己右侧的武凌有没有被乱箭刺伤，可武凌却一把将洪羽推下了战车。

“伏尸百里，皆为蚊虻，吾属不外其一，何异乎？”

这是武凌和洪羽说的最后一句话，也是洪羽醒来后唯一记得的一句话。

战争还在继续，无终山后的桃花又开了，可是赏花的人只剩下一个了。

又过了几年，洪羽在与赵国的战争中受了重伤，他拖着破败的兵甲来到了那株桃花树下，闭上了眼睛，一直睡到了今天。

…………

“呦，我这株桃花让你养得挺好啊！”来串门的老姚感慨道。

“它在我这儿太憋屈了，要是能找个林子给它载回去就好了……你觉得盘山怎么样？”

老姚听了一惊：“你舍得？”

“怎么不舍得，说到底，世上的花花草草不过都是有颜色的泥土罢了，在合适的环境中才能放出它的香气，放在我这里就什么都不是。”

“那盘山对它来说，的确是个好地方。”老姚轻轻地说，好像是在自言自语。

“那你正好拉我过去吧，人家让随便种花吗？”

“去后山找个没人去的地方种上就行了。”

…………

老姚又来到了他曾经住了一世的地方，陪着武零把那株桃枝连根插在了松软的泥土中。无人的角落里，只有它开得最惹眼，也最孤独。

而武零，又回去继续做着他的梦——写一个关于的战争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