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你的命运

作者: 别山举水 | 来源:发表于2018-10-26 05:52 被阅读157次

    这次由于受伤,我不得不回到老家休养。不曾想到,多年来全家人都在外面打工的哥哥因为办一些证件,也回到老家。

    他听说了我的情况,放下手头的事过来看我。多年没见的兄弟,好不容易坐在一起,自然会聊起一些家常。

    原来都在家里的时候,也许是因为年龄的关系,哥哥大我15岁,我们聊得很少。平常根本难得坐在一起,即使坐在一起,也像那首歌里唱的“一对沉默寡言人。”

    现在都是成家立业,生儿养女要做亲家的人了,经历了各种人生波折,看透了各种世道人心,兄弟俩虽然相聚的少,但心却分明靠的近了。

    哥哥仔细查看我受伤的右肘,那儿残留的疤痕有近30公分,宛如一条肥硕蜿蜒的蚯蚓,不禁唏嘘感叹。哥哥看到我的神色有些黯然,只能好言抚慰,说一切都过去了,命里该有的挫折,该有的苦难,到现在开始,你已经承受完了,以后就一直会好好的。

    我表示造化弄人,命运叵测,谁能料到以后的事呢。哥哥正色道,再别怨叹了,这一切都是命,就像我一样,捱过了那道坎,现在不是越来越好了嘛。你一定会越来越好的,你是一个有后福的人。

    是吧,想不到平时一本正经的哥哥,竟也如此会安慰人。哥哥其实曾经遭受了相当大的打击,中年丧妻,失女。所幸他当过兵,有一副坚强的体魄和不屈的灵魂,没有被生活压垮。他捱过了那几年后,在好心人的帮助下,又娶了现在的嫂子,并很快有了两个可爱的儿子。凭着夫妻勤劳能吃苦,诚实本分的秉性,俩人将日子渐渐过得有了起色。

    儿子长大后,全家人乘着改革的春风,都出去打工了。原来一直在家里替人割麦插秧卖着苦力的哥嫂,因为勤快不怕吃亏,很快取得了厂长的信任,现在在厂里做着轻松的工作,并有了不错的收入。

    已经60多岁的哥哥,现在看起来只有50来岁,脸上一直挂着对生活满足的惬意。

    “我之所以说这一切都是命,是因为父亲曾经给你算过命,包括我的命。原来我一直都没跟你讲,怕你无法接受,现在所有的事实都兑现了,命运再也压不倒你。否极泰来,依着你的勤奋努力,你的日子很快就会好起来的。现在我说出来,希望你能放下包袱,依靠自己改变命运,朝前看,朝美好的地方走去。”

    “其实命这个东西,说是定了就定了,有时也不得不相信。信有信的好处,毕竟在苦难中,可以借此来安慰麻醉自己,让自己能够坦然接受。但有时也不可全信,很多时候,它会被我们默默地改变。只要我们不沉沦,不绝望,对未来抱着向往,用心的过着日子,其实,我们的命运已经改变。”

    哥哥当过五年兵,本是个无神论者,此刻却侃侃而谈,像一个哲学家。看来,生活对他是深刻而丰盈的,给了他智慧和力量,所以,他活得越来越年轻,越来越富于激情。

    “那是30多年前的事吧,父亲亲口对我讲的。”哥哥将身子向后仰了仰,用手捋了捋青黑的头发,进入对往事的回忆中。

    “那一天午后,父亲和三叔从街上回来,经过凉亭岗时,遇到一个从未见过的精瘦老人。当兄弟俩经过他身旁时,那老人操着河南口音忽然指着三叔说,'你虽然宽头大耳,但不及你这黑瘦的哥哥。'父亲和三叔吃了一惊。父亲和三叔虽说是兄弟,但相貌却大相径庭,一个矮胖,一个高瘦,一个皮肤白,一个皮肤紫。其时,三叔在队上当保管,而父亲是我们队上的队长,三叔当然不及父亲。”

    “俩人来了兴致,与老人攀谈起来,但对老人的本领还有点半信半疑,以为他碰巧凑合上了。他们让他再看看周围的风水,说一点让人信服的事儿。老人拿目光向四周一扫,指着一处山洼的坟茔说那坟葬得不好,在山沟里又背阳,四处的水还不停的冲刷它,它的后人必定不顺。父亲和三叔听了暗暗啧舌,那座坟已经葬了三十几年,其后人父母早亡,在村里吃百家饭呢。”

    哥哥讲得兴起,连茶都顾不上喝了。

    “父亲认为遇上高人,便邀他去我家作客。到家后,父亲兴冲冲地将我摁在地上,让我拜他为干爹。我才不干呢,倔着脖子挣起来。那时,我刚退伍,又是党员,还带头信这些神神道道的,岂不让人笑掉大牙,何况我本就一直不信呢。”

    说到这儿,大哥似乎有些惋惜。如果当时他拜了干爹,也许命运不会有那些磨折呢。但那现在的生话又会是什么样呢,顺或者不顺,谁说得清?

    父亲也觉得让大哥拜有些不宜,便让二哥拜。高高的二哥扑通一下跪倒在地,纳头便拜。

    老人收了一个干儿子,只不过从此多了一处落脚点。他平常依旧四处飘荡,杳如黄鹤白云,踪迹难寻。

    二哥有个神一般的干爹,但并没保佑他读书用心,初中未毕业,便出去打工了,亦如他的干爹,四处飘荡,杳如黄鹤白云,家里只是一个落脚点。

    相反,我家所有人都让干爹算过命,惟独二哥没有。他也就落得个逍遥自在,不信神,不在乎命,想咋过咋过,不受任何束缚。

    大哥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子,面色沉了些。我知道,他开始讲自己的事了。

    “那年我结婚,岳父家请人看了日子,定初八。刚好干爹回来了,一听说是初八,眉头就皱起来,说日子不干净,最好改一下。可岳父是蔑匠,脾气像他手里拿的篾刀,倔得锋利,死都不肯改。”

    “那个时候,父亲当队长,很有人缘,我家在村里条件也算好的。”想起过去的荣光,哥哥的嘴角微微翘起来了。

    “村里的乡亲要送锣鼓班子,热闹热闹。干爹听说有锣鼓,再三的嘱咐,最好别午时从黑山冲经过。他还说那天他一定来。”

    “到那一天,父亲左等右等,就是没等来干爹。农村重视礼尚往来,讲究热闹,尊崇旧俗,尤其是结婚这样的事,动静闹的越大,脸上越有光彩。结果这么一闹,干爹嘱咐的事儿就忘到脑后了。锣鼓正在午时,顺着黑山冲敲敲打打而下。新人进了门,父亲再想起这事,隐隐有些不安。可那干爹,却一直不再登我家的门,好像在躲避着什么。”

    哥哥的神色凝重起来,话也越来越缓慢,因为后面的事,我也知道了。那是对我整个家庭致命的打击,是我家一个明显的分水岭。一直影响着后来父亲的去世,我高考落榜后的人生,以及母亲的遗恨。

    而且,从那件事后,我们全家都恨死了那所谓的干爹。

    嫂子家与我家可以说是门当户对,嫂子人又漂亮,热情开朗,落落大方,而且又勤俭,能够吃苦,里里外外都是一把好手。

    本以为我家从此就会过上好日子,和和美美。父母亲将我们兄弟姊妹的终身大事,一个一个的完成,然后颐养天年。

    可真是世事难料,晴天起了一个霹雳。嫂子来我家一年后,给我们添了一个漂亮乖巧的侄女。有一次,嫂子去送满月礼,来回走黑山冲。一向身体强健的她,回来后突然发病,全身浮肿得发亮,一点力气都没有。父母倾尽全家的财力物力,将嫂子送到镇上,县城的医院诊治,可终究回天乏力,嫂子还是走了。

    更加诡异的是,几年后,侄女也像嫂子一样全身浮肿,不治而亡。

    这期间,神人干爹一直没有出现,就像母亲说的,“死在哪儿了。”

    不想,十年后,我即将高中毕业,他又出现了。当然,当时我正在学校挑灯夜战,经过多次模拟摸底考试,成绩一直名列前茅,不光父母对我抱有希望,全村人都说堰头湾肯定会出一个大学生。

    “父亲这次看到他,气不打一处来。母亲干脆关上大门,说就是他影响到我家的家运,亏他还有脸来。干爹却慢条斯理的说,'我这次来,只说一个人,也算是对老友一个交待,心里好有一个准备,免得以后有什么想不开。其实,这都是命。'”

    哥哥身子朝前倾来,眼睛又盯着我的右肘。我知道他要说我了,身子也向他倾了倾。

    “母亲一听他的口音,知道准没有什么好事,朝他破口大骂。父亲听明白了,知道肯定是要说他最关心的小儿子。朝母亲吼了几句,将她拖到一边,让干爹进到里面,恭恭敬敬的给他泡了一杯茶。”

    “干爹拿起茶杯吹了吹浮在上面的茶叶,却并没有喝。他朝父亲说,我只说两句,说完就走。”

    “干爹昂起头,看着房梁上的蜘蛛网,捻了捻细细的胡子,轻声地说,他不是大学生的命,你们养育他一场,他也只是给别人养老送终,而且,出外还有两遭事。这些事过了,他才算苦尽甘来,阳光普照。”

    哥哥停下,又看了看我,似乎在问询,那干爹可算的准不准呀?我的心像被什么抓住似的,生痛生痛。原来,这就是我的命,一切都早已注定。

    “父亲听了,冷汗直冒,压抑着没发火。而干爹早已起身,大步跨出门外,再也没有回头。父亲只是冷冷地看着他,身子却一直在颤抖,直到母亲过来,他才强装镇定。”

    这一次,他走了,再也没有出现。

    直至我高考以几分之差落榜,直至父亲身患重病,直至我无钱复读不得不浪际天涯,直至父亲含恨去世,而我在武汉却丝毫没有得到任何消息,直至母亲中风三年后孤独离世,我在广东却来不及返回,他都没有出现。

    直至我入赘老婆家,与岳父岳母生活在一起,直至我在外面右脚髌骨摔得骨折,直至五年后,右肘又摔得粉碎性骨折,倘若不是哥哥提起,我还不知道,我的命运早已被老天安排。

    哥哥看我的神色有些凄然,连忙安慰我,“所幸,一切都过去了,你看你现在不是越来越好了吗?儿女双全,也有自己的兴趣爱好,生活得积极而又健康。那干爹不是说过,你遭了这些罪后,以后就会享福呢。”

    哥哥见我依旧不言不语,伸过手来握着我的右手,一丝温热像一股电流,迅速穿透到我的心底。

    “其实,谁算得准命呢,只不过是瞎猫碰到死老鼠,胡乱地说到点子上。你像那干爹,传得神乎其神,却没算准自己的命。听从河南那边过来的人说,不知是哪一年,光天白日的,他竟跌到一个一米来深的山沟里。连猫都摔不死的地方,他居然一下摔死了。而且,还有人说,他的后人就将他葬在一个山沟里,长年冷浸浸的。算来算去,他的命也就是那样。”

    “即使命是由老天控制的,我们的命它也控制得够长了,也该放手了。余下的日子,命在我们自己手里,还得靠我们自己去把握,去改变呢。你是读过书的,还在不停的写着文字,见识也广,这些浅显的道理想必你比我懂。”

    哥哥抽回了手,拍拍我的肩膀,然后拿起茶杯,一饮而尽。

    我看着哥哥自信而自得的神情,心底已渐渐开阔起来。虽然命运将他的前半生撕裂得支离破碎,但他在破碎命运的废墟上,勇敢地站了起来,并伸出了搏击之手。如今,他牢牢地扼住了命运的咽喉,让命运由着自己的意志走,直到最后。

    我还怕什么呢,命运曾在我面前,凶恶而狰狞,对我拳打脚踢,不罢不休。但我终究没有倒下,不仅没有倒下,反而站得更高,看得更远。

    余生,不管是什么样的命运,我一定要将它掌握在手中,再不能任由别人随便主宰。我要拨开迷雾,丢掉犹疑,忘掉伤痛,跨过艰险。我要活出我的精彩,我要荣耀我的未来。

    我要让我的爹娘为我骄傲,哪怕在另一个世界。我要让我的朋友和亲人看到,一个昂扬的我在尘世中激越而过,对卑微的命运不屑一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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