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东海
十三
他刚回到家，保长就找上门来说政府军征壮丁，他的名子在征之列。黑老三一听就气不打一处来，二哥去世保长又不是不知道。保长说知道，可人家根本不听我的解释，要不你先出去躲上一阵子，我也好交差。于是他连忙动身一路往东来到洋峪口，没想到聚集在这的饥民和躲壮丁的足有百人之多。洋峪口地势险要形似葫芦，居高临下易于瞭望，可有效预防被追征；上古遗留下的六间寺庙足够遮风挡雨，三个出家人心肠慈悲，尽其所能供难民度饥。三个月不到，寺庙彻底断炊，三个出家人不得不舍弃这偏安一隅另寻栖身之地。冬天的来临让这些饥寒交迫的人苦不堪言，连续几天饿死十几个人，黑老三壮如铁塔的身体都已饿得心慌木乱，而最让他气愤的是，他的几十块大洋竟然买来一升米也买不来半升面。贫家有粮不敢卖，富家有粮偏不卖。这时有人提出峪口外的竹林村有一个大户杨三学，不但为富不仁还经常欺压村民，要不把这家给闹了，问谁敢挑头，黑老三一口应了。
月挂山头，寒风呼啸。七八十号饥寒交迫的难民各带家伙在黑老三的统领下浩浩荡荡直奔峪口外的竹林村，三下五除二将杨三学家洗劫一空。平时仗着家有五子，欺压乡邻的杨三学，面对院里院外黑压压的劫匪 ，理智地选择了舍财保命，并喝斥住自己的儿子们都不许动；村民们更是人人自危家家闭户，谁敢去管这号事。
首战告捷后的半个月里，远远近近的难民闻讯蜂拥而至，团伙迅速壮大，黑老三因其敢说敢为又特别义气，一致被大家推为大当家的。
一天，有新上山入伙的几个人带来一个重要消息，最近有一支运粮的队伍将从周至的马召起程前往潼关一带。黑老三一听大喜，“弟兄们，机会来了，咱们大干一场！”全场一蛙声地相应，干，干，干……
三天后，早已装成乞丐的百十号人和这支运粮的小队伍在东去的必经之路，莽鞍岭正面遭遇；运粮的官兵虽然有枪，但由于短兵相交，加之人数力量相差悬殊很快被吃掉。共截获粮食十三马车、长枪二十六杆、盒子手枪两把和弹药三箱。
从此，黑老三坐镇洋峪，带领手下四处劫掠。开始是劫富济贫，不扰良家百姓，到后来慢慢地变了，心硬得像洋峪河的石头，无论贫家富户都成了他打劫抢掠的对象，樊川一带深受其害。
王宝军、王宝利参加的这支队伍是奉上级民国政府最高长官的命令，从武功开拔过来的一个国军正规营。此次行动将一举剿灭民愤强烈、民怨极大，为害一方的洋峪土匪黑老三。战斗刚一打响，洋峪易守难攻的复杂地形就让进攻的官兵叫苦不竭。营长李正雄马上意识到要拿下这个黑匪并非易事。关键是地理位置对自己太不利了，峪口如瓶口，山高突兀，自己在明处，对方在暗处，如果继续强攻不但徒劳无功，而且伤亡惨重，所以他果断地下令撤退。
回到营地，他安排好防守工作后点燃一支香烟，像热锅上的蚂蚁在房子里焦急地走来走去，临行前自己信势耽耽立下军令状：保证三天拿下黑老三，如有违言，愿军法从事。他暗自在想，就今天交战的情形来看，别说三天，就是十天半个月也不一定有胜算的把握，怪不得前几轮和黑老三交过手的败将，一个个都把这个黑老三说得神乎其神，今天一战看来并非夸大其辞。坐在一旁的副手和三个连长纷纷献策，结果都被一一否决，只好是大眼瞪小眼小眼看大眼。
机缘巧合地从军入伍和古怪精灵的天性，注定着王宝军王宝利兄弟俩青云直上大有作为。在第二天黎明时分李营长的包抄行动中，一连二连俱遭土匪算计死伤过半，一连连长崔建平不幸中弹阵亡；二连连长胡金龙在慌乱中一脚踏空翻下悬崖毙命。李营长带领三连在两翼战斗打响后想从峪口突破冲进山谷，谁知土匪早有防备，官兵们刚一冲锋，密集的山石竹签就从狭窄的峪口两侧山崖上冰雹雨点般砸下；冲在最前面的四个一下被乱石竹签击中，霎时成为峪口谷道中血肉模糊的一堆肉泥。
一只在树上栖息的乌鸦被惊扰，扑棱棱飞起，哇哇地叫着飞落到远处的另一棵树上。
若继续强攻，无疑死伤更重，退回修整时李营长无奈地发话：“不论新兵老兵，谁有办法进入峪口，我让他当连长，并记大功一件予以重赏，希望大家踊跃献策，速破匪贼！”话音刚落，王宝军王宝利不约而同地举手喊道：“我有！”李营长一个手势，俩人立即出列来到近前，将自己的破敌之策奉上，李营长一听喜上眉梢：“好啊，太好了！我李正雄说话算数，现在我宣布，王宝军为一连连长，王宝利为二连连长，即刻上任，出发！”
队伍按着王宝军王宝利提供的一条当地人认为是死亡之路的线路，绕大圈从小峪河的大金坪翻过两条沟岭进入南淘金山。南淘金山，山高林密地形崎岖，终年雾气弥漫，极易迷失方向，即使是登山攀崖经验丰富的当地药农都不敢轻易涉足；当地人称凡是去了南淘金山的至今还没有人活着回来。当地自古就流传着这样一首口歌：“西沟西，八亩地，南淘金山不敢去。”而这三个地方都在洋峪，西沟西主要是一面阳坡，倾斜度非常大，满坡长满了一种叫做鱼皮草的植物，一旦误入，这种草光滑无比，哧溜一下就会滑到沟底，轻则残疾重则丧命；八亩地其实是一大整片荆棘藤蔓，里面挂着数不清的马蜂窝，古往今来，在此丧生的人不计其数；南淘金山迷雾沉沉，处处相似，还有一种怪鸟，它的叫声发音酷似人言“来了不得回”，听了让人头皮发麻，顿生阴森恐怖，越慌越乱，胡钻乱穿，很快迷失，不是夜里遭猛兽袭击而亡就是万分惊恐中活活被吓死。王宝军王宝利两个从小胆大且很野，为摘馋嘴的山果常常钻进小峪、洋峪，又对大人们所说的三个神秘地方非常好奇，一来二往几年下来 把这里的地形特征弄得清清楚楚，而他两个也成为万中无一多次涉入三地毫发未损的幸运儿。南淘金山距离黑老三的据点近在咫尺，居高临下，战士们早遵照吩咐塞了耳朵静静地等待开战命令。
黑老三连胜两战，探子回来又报，说狗日的走远了，肯定又是焉溜溜地回去交差了，于是吩咐厨房大摆宴席，庆贺又一次成功击退官兵。整个院子沸腾了，肆无忌惮的吆喝声划拳声酒碗杯盘的撞击声响彻山谷，久久回荡。整整一个后晌，几乎整个山寨的人全部醉倒。而这一切都被隐蔽在南淘金山的官兵看得真真切切。太阳刚落下西边的山头，李正雄一个手势，所有人紧跟王宝军王保利向山寨靠近，确认没有危险后一拥而上 将所有烂醉如泥的偷匪来了个瓮中捉鳖，全部捆绑起来。
“我早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废话少说，给个痛快！只是在你动手之前，你得告诉我，你是怎么进入南淘金山并穿过它的。”被一瓢凉水猛然激醒的黑老三彻底绝望，面对李正雄的询问不耐烦地吼着；一直以南淘金山为山寨南边天然屏障的他，从不担心有谁能穿越迷宫般的死亡之地来拾掇他，因此只重视峪口和峪口东西两侧山梁防守，想不到这世上还真有能人哪！
“哈哈哈，区区一个南淘金山就能挡住我的路！这个秘密以后你自会知道。现在摆在你面前只有两条路，一，投降，接受整编，国家正处用人之际，出发之前杨虎成将军亲自训示，只要你愿意戴罪立功，以前的所作所为一概既往不咎；二，把你交给政府镇法枪毙，你考虑考虑！
“大哥，降了吧！”“大哥，咱投降了吧！”……不等黑老三发话，山寨弟兄们纷纷要求归降政府军，接受整编。黑老三一看众望所归，他也只好从善如流，乖乖地归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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