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躁的心境,根本读不下安妮宝贝的早期作品,她文字里的清淡疏离,刻意操持的枯寂颓靡语调,落落寡合的姿态,曾经怎样吸引过我,当我懂得了生活的真相以后,就会怎样的让我感到索然无味。
所以后来的安妮宝贝,改名作庆山,即便她曾经说过,不改名字,是因为「不忘初心」,但是安妮宝贝会成长,会越过山丘,会看见湖泊,清洗自己的肉身,以及灵魂,然后静静端详自己被岁月洗礼的模样。
一如我们,并非不寻常。
大学时候遇见过一个非常喜欢安妮宝贝的男子。他曾对我说,高中时候,为了买一本她的新书,三番四次地去新华书店问,或者在图书馆里等,天气炎热,一个人,躲在寂寞处,阴凉落满身。
我不知道安妮宝贝给予过他怎样的感动与回味,但是我知道,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深情,不可能空穴来风。
我不是热衷喧哗热闹的人,他也习惯默默无闻,也许正因为这一点寡淡疏冷的「气质」,让我感到仿佛同类的光辉。所以主动靠近的人,他是第一个。
我经常去他的宿舍,看他桌上的布置,繁复却整饬,摆着的书生僻却精深,比如《庄子》,谷崎润一郎的《阴翳礼赞》,或者钱锺书的《管锥编》,当我们还在兴致昂扬地领略《围城》之苦涩煎熬的时候。
喝茶他是喝普洱,最好有一套整齐讲究的茶具,坐垫他会买绣花,恭谨的大红色,上面绣着芬芳错落的梅花,会给固定的朋友写信,在左手抽屉里放一盒口味各异的糖果。
用琳琅满目的「形式主义」来自我陶醉,是安妮宝贝给人的一种十分彻底直接的印象,这并不是嘲讽冷眼,但也绝非膜拜赞美,因为一个注重自己「羽毛」的人,永远不可能过分真实。
但是他有他的好,用心良苦,细腻周到。
知道朋友钟意的作家,托朋友在台湾买来繁体竖版的新书;朋友手指划伤出血,从宿舍带来好多种创可贴,生怕不能周全。
我们一起参加军训,在食堂吃饭,或者去教室里上课。
他喜欢坐在最后一排,而我比较中意前面的位置。他不是不爱学习,我也不是一心上进,只是我们彼此不能够妥协,也无法说服。
岁月更迭,他的身边多出了纷纷扰扰的音容笑貌,我却还是持守着自己一方乐得清静的心田,在寝室或者图书馆里过春夏秋冬。
从某一天开始,他变得舒畅自然,轻快活泼,与同学谈笑晏晏,怡然自乐,许多人都在纳罕,是什么让一个人做出这样「翻天覆地」的改变,只有我知道,最本质的东西,其实不可能更迭。
不过,久而久之,我们之间的距离,开始变得深远。
我庆幸他能够如春风般清透洒脱,也难免有一点失去知己般的失落,自然我也并非但愿他能如我一般沉沦在背阴的地方沉沦安乐。
谁也没有资格成为任何人肩头的枷锁,我们应该彼此成全。
于是我也就自然而然地退避,回到自己的世界里,载浮载沉,力求心平气和。
到后来,我们就真的成为了「君子之交淡如水」,但是时不时地,他还是会给予一些令人倍感意外的惊喜。
比如某一天,他敲我寝室的门,然后递给我一张小照片,上面画质模糊地印着《悲情城市》里梁朝伟一家端端正正拍照的画面,他也不说因果,我也没有细细去问,有一些东西,用语言去探测,深不见底,反而用心去感受,清爽明彻。
有一个冬季,坐在床上看鲁迅《野草》,慵懒地打鼾,在朋友圈里感叹岁月静好,如果有糖炒栗子更是锦上添花,谁知没过几分钟,他捧着一巴掌清秀可人的栗子眉花眼笑地站在门外,我一时半会儿还没能领悟,还是他一语惊醒梦中人:“这样的时候,如果有一包糖炒栗子……”我忙不迭打断他,但已经心生温暖。
二十一岁生日的时候,在学校里过暑假,是和他以及另外一个大学同学一起度过的,天下着雨,都没有带伞,我又因为宜昌地形,惯性晕出租车,只得半途下车,在路边摊吃早餐,很狼狈,很糊涂,但是很满足。
大学毕业的时候,他在我的笔记本上留言:
「你我相识很早,我还清楚记得军训出操时你让我等你,你太瘦,皮带系不上,花了很长时间,断断续续到今天。记忆不像是在脑袋里,却像是在胃里,翻涌上来的时候,却只会哽住喉咙,性格使然,忽远忽近,但我总觉得有些事不必说,无须说,日久见人心,患难见真情。」
收到笔记本的时候,对着那一页,凝视了很久。说真的,我自己都忘记了这个片段,如果不是他提起,那就好比是被潮水淹没的尘埃,再没有浮起的机遇。
一个愿意记住的人,至少证明,他曾用心,而能够得到这样一点馈赠,那也是难得的缘契。
柴静在《看见》里说,「语言很多时候是假的,一起经历过的事情才是真的」。
走得越远,经历得越多,便越能够明白,这一句话里的深浅轻重。
谁也不知道,最终我们会变成什么模样,但愿无论什么时候,回想起那一段时光,都能够语重心长地道一声,不负韶华,如此便好。
不过有句话,我一直忘记对他说,他的字迹,真的「天理难容」。
网友评论
他的字 有多天理难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