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唐诗（49）

夜读·唐诗（49）

      阅读李商隐，最喜欢品味的也是最为人传诵的还是他的无题诗，或许不能完全了解其诗的意旨，单凭他的那种伤感，于凄楚哀婉之中融入身世时世之感，那种精致幽约的韵味，那种对心灵世界的独特表达⋯⋯就魅力无限。

      以“无题”为诗题，是李商隐的创造，他的此类诗歌向来解释分歧，或曰言情，或云托意君臣之难遇。其实“爱情说”和“寄托说”之间并非是对立的关系。没落的时世，衰败的家世，仕途的多舛，爱情的失意，别人的误解，妻子的早逝，使得他只能用忧郁感伤的笔调，来叹惋时运的衰落，身世的飘零，身世、家世、佛道，从各个方面促成了诗人易于伤感而隐晦地书写其“感时伤事”。

      李商隐存世的无题诗近20首，今天选来他的10首无题诗来读。

无题（相见时难别亦难）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
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见面的机会难得，分别更是难分难舍。在这东风无力的时节，百花都已经凋谢。春蚕到死才把丝吐完，蜡烛燃尽成灰的时候，蜡油才能流干。早晨对镜梳妆，真怕看到那如云的鬓发改变颜色。夜晚长吟不眠，能感觉冷冷的清月寒气。心上的人就住在不远处的蓬莱山，却是咫尺天涯，多希望有青鸟一样的使者替我去看看情人。

无题（昨夜星辰昨夜风）
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隔座送钩春酒暖，分曹射覆蜡灯红。
嗟余听鼓应官去，走马兰台类转蓬。

      昨夜星光灿烂，夜半凉风习习；酒筵设在画楼西畔、桂堂之东。身上无彩凤的双翼，不能比翼齐飞；内心像灵犀一样息息相通。互相猜钩嬉戏，隔座对饮春酒暖心；分组来行酒令，决一胜负烛光泛红。可叹啊，听到鼓声应该上朝点卯；策马赶到兰台，像随风飘转的蓬蒿。

无题（重帏深下莫愁堂）
重帏深下莫愁堂，卧后清宵细细长。
神女生涯原是梦，小姑居处本无郎。
风波不信菱枝弱，月露谁教桂叶香。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幽寂的厅堂中层层帷幕深垂，独卧床上，追思前事，倍感静夜的漫长。巫山神女艳遇楚王，原来只是春梦一场；青溪小姑住所，本就独处无郎。风波不信菱枝柔弱，偏要摧残；像那具有芬芳美质的桂叶，却无月露滋润使之飘香。即使相思全无好处，但这种惆怅之心，也好算是痴情了。

无题（来是空言去绝踪）
来是空言去绝踪，月斜楼上五更钟。
梦为远别啼难唤，书被催成墨未浓。
蜡照半笼金翡翠，麝熏微度绣芙蓉。
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

      你约好说来的却成了一句空话，从此不见你踪影；我五更时从梦中惊醒，只见楼上月亮已经斜挂，并听到了敲更的声音。刚才做梦梦到你告辞说要去远方，我伤心痛哭，想叫住你却已经泣不成声；我赶紧把这种愁绪疾书成一封信，但见字迹斑驳，才发现刚才太过匆忙连墨汁都没磨浓。我细细看了一眼房内，只见一柄残烛照着精致华美的被褥，朦朦胧胧；一袭麝香熏透芙蓉似的纱帐，软软轻轻。可恨当年的刘郎已经远在天边，而你和我之间的距离却比蓬山还要远上万重。

无题（飒飒东风细雨来）
飒飒东风细雨来，芙蓉塘外有轻雷。
金蟾啮锁烧香入，玉虎牵丝汲井回。
贾氏窥帘韩掾少，宓妃留枕魏王才。
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东风飒飒，蒙蒙细雨飘洒，荷花塘外传来了声声轻雷。金蟾啮锁的香炉散发的香气沁人心脾，状似玉虎的辘轳，牵引绳索汲取井水。贾氏隔帘偷窥韩寿英俊年少，宓妃赠送玉枕钦慕曹植文采。向往美好爱情的心愿切莫和春花争荣，免得让人寸寸相思，都化成了灰烬。

无题（何处哀筝随急管）
何处哀筝随急管，樱花永巷垂杨岸。
东家老女嫁不售，白日当天三月半。
溧阳公主年十四，清明暖后同墙看。
归来展转到五更，梁间燕子闻长叹。

      哪儿传来阵阵清亮的筝声，伴随着急骤的箫管？在樱花怒放的深巷，在垂杨轻拂的河岸。东邻的贫家有位姑娘，年纪大了还待自闺中，对着这当空的丽日，对着这暮春的三月半。溧阳公主刚刚十四岁，在这清明回暖的日子，与家人一起在院墙里赏玩。这位贫家姑娘回到家后一夜辗转无眠，只有梁间的燕子，听到她的长叹。

无题（凤尾香罗薄几重）
凤尾香罗薄几重，碧文圆顶夜深缝。
扇裁月魄羞难掩，车走雷声语未通。
曾是寂寥金烬暗，断无消息石榴红。
斑骓只系垂杨岸，何处西南任好风。

      织着凤尾纹的绫罗，薄薄重重；碧纹的圆顶罗帐，我深夜赶缝。那回邂逅，来不及用团扇掩盖；可你驱车隆隆而过，无语相通。曾因寂寥不眠，想到更残烛尽；却无你的消息，等到石榴花红。也许你在垂杨岸，栓系斑骓马；怎能等到，送去会你的西南风。

无题（万里风波一叶舟）
万里风波一叶舟，忆归初罢更夷犹。
碧江地没元相引，黄鹤沙边亦少留。
益德冤魂终报主，阿童高义镇横秋。
人生岂得长无谓，怀古思乡共白头。

      我乘万里之外风浪中的一叶扁舟，刚想到归乡心情更加犹豫担忧。碧江才将我前引，黄鹤楼处也曾经少作停留。张飞的怨魂最终能走入刘备梦中把冤屈汇报，王濬（小名阿童）高尚的义气威镇长江又列于高秋（率水军先入金陵灭东吴）。人生怎能常说无所谓呢？怀念古人思想家乡一起伴随自己到白头。

无题（闻道阊门萼绿华）
闻道阊门萼绿华，昔年相望抵天涯。
岂知一夜秦楼客，偷看吴王苑内花。

      当年常听到人们谈论萼绿华，但总觉得她在那遥远的天涯。可到像萧史那样参加盛宴后，没想到竟然可以偷窥宫内花。

无题（八岁偷照镜）
八岁偷照镜，长眉已能画。
十岁去踏青，芙蓉作裙衩。
十二学弹筝，银甲不曾卸。
十四藏六亲，悬知犹未嫁。
十五泣春风，背面秋千下。

      八岁小姑娘喜欢偷偷地照镜子，已能把自己的眉毛画成长眉了。十岁到野外踏青，想象着荷花做自己的衣裙，十二岁开始学弹筝，套在手指上的银甲一直没脱下来。十四岁，要避免见到男性，连最亲的人也不能见。这时她可能在猜想何时出嫁吧。十五岁时，她背对着秋千，在春风中哭泣，怕春天的消逝。

      显而易见，李商隐的诗情，有时是清晰的，有时是模糊的。但是每一首都有朦胧而又浓烈的情绪袭来，诗人笔下的诗篇，给后世多少的想象空间？无怪有人将李商隐推崇为朦胧诗大师。

夜读·唐诗（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