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我被咬了一口

我每到一个地方，都喜欢溜达当地的报刊书店。先锋、良友、三联、方所、钟书阁……而一些街头巷尾的小书屋我一呆就是大半天。

曾几何时，我无数次地坐到29路的终点站，那有一家叫“苹果林”的书店。店面不算太大，二三十平的样子，可整个屋子都弥漫着香味。除了书墨香，还有各种新鲜的花香，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更换。店主的主人是一个中年大姐，她不是特别活泼，总是一幅淡淡的神情，让人觉得很安定。

书店的外面放了一张小桌子，搭了一个遮阳遮雨伞，桌上有一个透明的玻璃瓶子插着几支花，还有一小沓便签纸。除此之外，在进门口的置物架上，有一个苹果，有时候是红色的，有时候是青色的，只是它们都是被啃过的，因为那个口子留下了氧化的痕迹，特别明显。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这个书店去过一次之后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脑海里。每次进出门口，都会下意识地把那个咬过的苹果上看上好几眼。我很想知道它到底是有什么奥秘，抑或者一个有趣的故事。

好奇心越来越重，去那里的次数就越来越频繁。可是渐渐我发现，这个店除了日常的报刊杂志更新，更多的是叔本华、黑格尔、尼采、周国平、傅佩荣等的作品，而市面上的畅销书热门书，那儿一本都没有。我真的怀疑这个小店是怎样维持经营的。

虽然我心里有千万个问号待解答，但我也没有轻易去打扰店主问出口。那里面的书我一页一页读，环境一天一天熟悉，却始终看不懂那个苹果。

终于，在一个暴雨如注的下午，实在是到了离店时间也走不了，我就跟店主唠嗑，装作不经意提起了那个苹果。

“那个，你的苹果为什么要放架子上呢，是你忙得没空吃吗？”我没话找话。

“怎么会呢！我这里根本就不忙。”她轻声慢语答到。

“我放那里只是喜欢抬眼就看到。”

“你喜欢看一个被咬过的苹果？”我满眼诧异。

“嗯，我觉得挺有意思的。”她冲我点点头。

“有意思？它不是吃剩的食物吗？能有什么用？放时间长一点就变色变质了。”我打定主意要打破沙锅问到底。

“是啊，我是故意的。我看过一幅画，是苹果树，可是上面挂着的全是被啃噬过的苹果，而题目是生命之树。我觉得那些苹果就跟我们每个人一样，从降临到人世的那一刻，就像被老天爷狠狠地咬过一口。所以没有一个人是完美的，你有你的缺陷，我有我的不足，不管你承认不承认，它们就是存在。很多哲学家都认为，世界和宇宙是无限的，而人的认知和把握是有限的。再强大的生命，都犹如不完整的苹果，即使你再努力，再坚持，也有无能为力难以为继的关卡……”店主说着说着就眼光黯淡了，声音压低，隐隐的无奈和失落。

我不知道她具体的经历，但是她身上刻下了清晰的故事痕迹。看她店里环绕的那些书种，就可以肯定她已经习惯了用有限论和各种大师的人生来化解自己的郁结。我对她虽然充满了好奇，却不敢进行深度的对话，因为我知道会有更多的无言以对和不能理解。作为比她稍微年轻的我来说，有些不曾体会的，就没有发言权。在我的意识里，我宁愿相信每个人都是被上天注视眷顾的，是完好无损的。

我继续着波澜不惊的生活，兼顾各种身份，即便我不能消化那个残缺的苹果，但依旧喜欢在那个特别的店里进进出出。

所有不确定的转折和磨难，如天降大雨般不期而至。

那年秋天，因为一场意外，我不得不躺在了病床上。习惯了每天奔跑的脚步，突然行动不便处处受阻，一下子塌了天，断了弦。不知道怎么的，莫名想到了那个被咬过的苹果，心里咯噔一下，有小木鱼敲打的声音。

在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我专门打车过去那个店子。不知道怎么的，我明明进门的时候还看见那个架子上的苹果呢，可是很快就不见了。我一脸疑惑地望向店主，她依然淡淡的表情，微微一笑“我收起来了，改天换一批新鲜苹果就好了，人也一样。”我无从接话，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个空空的置物架，挥手道别。

再后来，经过很多人的努力，我的身体也算康复了，换了新环境，忙着重新适应新的生活，在那些马不停蹄里，那个被咬过的苹果和那个店，我已经抛到九霄云外。

是的，日子每天都是新的，必须一天一天来过。

那天，我特意一大早就抽空去了书店。刚进门，我的目光就在那个架子上寻找。确切地说，我不是在找苹果，而是在找那个明显的缺口。

“呀，这是一个完整的苹果，没有缺口的。”我有点惊喜和意外。书店里其他人被我惊扰了，我很抱歉。店主过来了，她冲我招招手，我走上前，她将苹果一扭，换了一个方向，一个缺口跳入了视野。

“它还在，只是你没发现罢了。”

“其实，这个世界都不完美，更没有完美的人，何必强求呢？没发现残缺就更多的看到完好的一面不好吗？”我试探性地建议。

店主有点儿讶异我的转变，她的嘴张了张，欲言又止。

那天离开的时候，她说很快要离开，所以店子要关掉了。我心里一紧，“离开？那些书，那个苹果怎么办？”店主摇摇头，叹了一口气，并没有回答我。

我没有再专门去过那个书店，后来坐车经过的时候看到那里已经变成了一个家常菜馆，外面不是原来那张桌子，而是一排又一排的简易凳。

我开始喜欢吃苹果，每次吃之前都会拿在手里端详半天。有一天，我把一颗苹果咬了一口之后，就把它放在那里，随着时间的流逝，看它一点一点的变了颜色。是的，我们每个人都像那颗苹果，虽然有缺口，可是都在努力追求努力奔跑。我们可以咬任何方向任何大小的缺口，我们的人生在一次又一次的完善和修整中，变得越来越有味道。

回家的路上，猛然抬头，一弯浅浅的月亮挂在天上，像极了被咬过一大口的苹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