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粮

    我在县城上高中的时候，学校实行饭票制度，学生先把粮食交到食堂，折换成饭票，再凭票到食堂就餐。父亲每隔一段时间必会给我送粮来，不让我回去，说我得在学校安心上学。其实还有一个原因是，我家离镇上的公交车站有六七里路，父亲舍不得让我背着东西走那么远。

    父亲每次来送粮，必定还要到教室外墙的公告栏前，看看我的考试排名情况。高一时，我的学习成绩一直很好，父亲很是高兴，“我回回儿从前边找你的名儿，一准就能找住”。父亲说这话的时候，眼晴笑咪得只剩一条缝儿。如果时间允许，他甚至还会拉着我一起站在公告栏前，指指点点，让我给他讲，排在前面的都是哪个乡镇的娃娃，是男生还是女生，有没有隔壁邻居家的孩子。这个时候，我就很难为情，因为来来往往的同学很多，父亲那一身农民打扮，站在公告栏前问东问西，在校园里显得很打眼，我催他赶紧回去别误了车。“你进教室吧，我一会儿都到了”，然后父亲冲我摆摆手，脚步轻快地走了。

    分科上了高二后，因为报到晚了一点，我坐在了教室后排，脱离了老师的严密监督，周围叽叽喳喳说话的同学，有听不完的奇闻趣谈。我虽不主动参与，但那些话一个劲儿地往耳朵里钻，有时禁不住也会跟着笑起来。我感到上学是这么有意思，一堂课一眨眼儿就过去了。

    期中考试来了。做卷子时我才发现，好多测试内容似曾相识，却不记得准确答案，慌里慌张中完成了各科考试，心里一点底儿都没有。果不其然，我的综合排名滑到了三十多名，看到排名后，我的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我好后悔……

    而且，父亲快要送粮来了。

    那一段时间，我一直在惴惴不安中度过，父亲来送粮会看他的公告栏吗？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我甚至希望能下场大雨，在父亲来之前把公告栏上那些可恶的毛笔字儿冲掉，但当时是初冬天气，哪有一丝丝儿雨下下来。

    那一天，中午开饭时间快结束时，我随着稀稀拉拉的人流往食堂打饭。“六儿 ，六儿”，我听到父亲的声音，他在喊我的小名儿，一扭头，父亲突然就出现在了我的面前。我永远忘不了他当时的样子：几十斤重的粮压得他身子微向前倾，一双手紧紧扶住右肩膀上的粮袋，褪色的黑蓝粗布棉袄，袖口有几处绽开了棉花，他有点吃力地侧低着头，急促地叫着我，一贯戴着的火车头棉帽夹在腋下，头上仿佛在冒热气，一脸汗。我知道，这是因为父亲下了公交车后，还得扛着那袋粮食，走很长一段路才能到学校，肯定走得很热。我接过父亲的棉帽，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不知道是因为父亲的这身打扮还是别的什么……

    那顿午饭，我们吃得很慢，父亲一个劲儿地往我碗里夹菜，说我瘦了，我根本吃不下去，也始终没敢问他，是不是已经看了成绩公告栏。

    临走时，父亲塞给我一小卷儿钱，迟迟疑疑了半天，说，“李老师说了，成绩没有一年级老师夸得恁好，不过现在动劲儿还不晚”。天哪，父亲不仅去看了公告栏，还去找了班主任，怪不得他这么晚才找到我，怪不得他满头大汗，因为教研室离我们教室很远。我简直无法想象，他是如何扛着那袋粮到处找老师的。

    我不记得是怎样送走父亲的，只是从那以后，我再没有让父亲从成绩公告栏的后边找过我的名字，虽然我还是坐在教室后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