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六年级,我收到过一封“勒索信”。这是我从小到大收到的第一封“勒索信”,也是唯一一封。
上面用黑色水性笔歪歪扭扭的写着几个大字:“如果你不告诉我手机号码,我就去你家找你”!
落款黄志,班上出了名的差生,上课插科打诨,下课翻墙逃学,虽然每周一在升旗仪式上都会听到年级主任对他的通报批评,但我还是对他知之甚少。
班上的同学大多都是镇上的或者附近的,随便说一个名字,我都能说出他的大概情况,比如刘小兰的妈妈是护士,邓刚和刘小兰都住在卫生院,邓刚的家就在刘小兰家隔壁的隔壁。
宋毅的爸爸是缺了一只腿的大胖子,整天乐呵呵的在街头经营一家最热闹的桌球馆。
崔建,陈语微的妈妈是老师,一个教语文,一个教数学,明眼人都知道她们暗自较着一口劲,擦身而过却从不点头示意,就像他们的孩子一样,也把对方视为竞争对手,角逐着成绩单上至高无上的光荣。
黄志的情况我却一点也不知道,我不知道他爸妈是做什么的,也不知道他家在哪,更不知道他为什么小小年纪就要一个人挤在寝室里,自己洗衣打饭,甚至整整一个学期下来,从来没见过家里有谁来看过他。
就是这样一个在我内心几乎透明的人,偷偷摸摸地往我课本里塞了一封信。我知道他此刻一定猥琐在客桌后面监视着我的回复,好像稍有不满就要跟踪我回家一样。
倘若他了解我的话,他就该知道我并没有手机,所以我哪有什么手机号能留给他。这是一封我根本无法作答的信,而且我不想大费周章的回信又塞信。比起被威胁的忐忑,我更怕被同学撞见我们之间某种做贼似的往来。
就在我快忘了这件事的时候,别人看我们的眼光开始异样了起来。尤其是我从他旁边路过的时候,走廊上的男生要么交头接耳的怪笑,要么吹着口哨起哄。
他们说他喜欢我。这种扎堆的兴奋还是班长李冰心第一次来大姨妈的时候。
那时候全班都盯着她发育过早的乳房,讨论着胸罩是何物,甚至嘲笑她胸前的两座大山为“变态发育”,活生生的把丰满变成了羞耻,把成熟当成了变态。
搞得班长一整个夏天都把自己捂的严严实实的,卫生巾更是要裹了一层又一层,塞在课桌最里面,压上几本书做掩护才敢带进教室。
现在想起来可能觉得啼笑皆非,但当时那个懵懂的年纪就是如此敏感,明明不甚了解一些生理知识,也不明白男女之间的喜欢或爱慕,却会因为看到偶像剧里的卿卿我我而面红耳赤,甚至开始在背地里好奇一些难以启齿的生理知识。
也许,青春的情绪早已在此时开始涌动,有人好奇,看戏不怕台高;有人克制,暗中观察,按捺住内心的一点点澎湃;有人试探,也有人懵懂无知。
如果时光倒流,我会把“恐吓信”当作情书好好的珍藏。
可是我当时的做法是,内心泛起一阵恶心,给一个小小少年露出了最伤他自尊心的鄙夷。
我跟老师反映,我不喜欢他,因为他成绩垃圾,所以千万不要安排我和他做同桌,甚至像躲过街老鼠一样的对他避而远之。
以至于后来他一看到我,老远就绕开了。这时我才留意到他眉角有一个弯刀似的疤,他的衣服好像永远是那件胸前有着米老鼠,掉了漆的黄白条纹衫,和像他的脸一样,这件衣服也是有些泛白的。
看《芳华》的时候,我第一个就想到了他。当刘峰像林丁丁表达爱慕的时候,她的嫌弃仿佛让我看到了自己,这是一种怎样的情愫呢,我无法解答。
我只知道,当成年后,感情变得越来越稀少,喜欢或不喜欢都埋藏在心里的时候,有人在某处看着你,给你暗示反倒成了一件难能可贵的事情。毕竟越长大就越言不由衷,自尊心也愈发变得沉重,小时候的勒索信再也可遇不可求了。
去年有个老同学要给我介绍对象,聊起往事,他把我拉进了同学群,我在群联系人里一下就看到了黄志,我有点难以置信地点开了头像,确认了那块疤,忍不住对老同学说:“你这个同学群里,真的蛮多熟人,而且有的对我来说还挺特别的。”
“看来有我不知道的故事?”
“没有,就是想起上学时候的一些事情”我本想翻翻黄志的朋友圈,意料之中的,他设置了陌生人不可见,虽然有一瞬间想加上他寒暄几句,但转念一想,算了,有些美好或许就不该被打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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