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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蓂葭
1.
日头西斜,倦鸟归巢,炊烟袅袅升起,斜躺在树杈上的少年人叼着根茅草,看着被夕阳染红的天发呆。“喂,杜康,师父回来了,还带了松子糖,你吃不吃啦。”树下来了个女孩子,布衣麻裙,双丫髻上绑了两根已经毛了边的红布条,红扑扑的脸蛋上因为做饭而沾了些许锅底灰,一双眼睛紫葡萄一样又黑又圆。
“吃!”少年的双眼亮起来,随即,又灰暗下去,他噗的一下吐掉嘴里的茅草,哼哼唧唧地说,“那些小孩子的吃食也就你喜欢,我已经是大人了,才不吃那些东西。”
“你比我还小了四个月,怎么就是大人了?”那女孩脚尖一点就跃起来一丈来高,她在少年旁边的一根树枝上落座,把手里的纸袋子递过去。
“我不吃!”少年啪的一下打在少女的手上,女孩不算白皙的手背迅速红了一大片。
“不吃就不吃,打人做什么,”女孩子嗔怪着,眼睛里有水光一闪而过,“你这几天不大对劲,你怎么了?”
“我想出去,我不想一直就在这山沟沟里,杜仲,你我皆有一身功夫,何不去江湖里闯荡一番,快意恩仇,逍遥快活。”
“可师父说江湖险恶。”
“你我皆未见识过江湖,又怎知师父说的是真的?”
“师父这样说总有道理……”
“难道你就准备在这大山里呆一辈子?”
“有什么不好的……”
少年觉得女孩不可理喻,他从树上跳下去,直奔不远处的几间茅草屋,随即,争吵声传来。杜仲躺在树枝上,听着争吵声幽幽的叹气。
杜仲和杜康是一对师姐弟,同岁,一个生在二月,一个生在六月,杜仲先进师门,杜康后被师父收养,杜仲记得小时候师父带她行走江湖,后来不知怎么了,收养了杜康之后,他们就再也没离开过这山沟沟了。
争吵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了,日落月升,杜康背着小包袱出现在大树下面。
“喂,杜仲,你走不走?”
杜仲从树上跳下来,看着少年身后背的小的可怜的包袱,她从自己怀里掏出一个荷包递过去。“《药经》还有两卷没读完,而且你师姐我可吃不得苦,你去江湖上闯荡出名声来我再去投奔你,这是你师姐这些年来攒的私房钱,将来可要连本带息的还我哦。”
少年接过荷包,那荷包不知道用了多久,绣工也差的可以,上面两只歪歪扭扭的鸳鸯已经磨脱了线,他有些不知所措地笑了:“等我回来给你带松子糖。”
少年背着月光走了,院前杜仲养的四月兰已经开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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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康走了,杜仲时常坐在以前他喜欢坐的树上发呆,师父也是,他站在院门前不知道在想什么。
“杜仲,你想走就走吧。”
“我不走,我喜欢陪着师父。”女孩子一边洗着衣服一边柔柔软软地笑着,师父连煮饭都不会,她走了,这深山寂寞,师父要怎么挨下去。
她和杜康,总要留下一个人,给师父养老送终,既然杜康走了,她就留下来,将来也去像师父那样,收养一个根骨清奇的孩子传承衣钵。
师父大概是更喜欢杜康的吧,他走了以后,师父开始喜欢上喝酒了,那酒的名字,叫杜康。
杜康离了深山,他武功奇高,又是非分明,颇有些侠气,他走遍名山大川,遍访高人奇侠,不过两年便在江湖上闯出了名声。
人称解忧少侠,杜康。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杜康忘了深山,忘了师父,也忘了承诺要带给师姐的松子糖,他眼里,只剩下了那姑娘。
杜康喜欢行侠仗义,偶遇劫匪,便非要上去路见不平。
劫匪不似一般的劫匪,武功路数颇有些奇怪,但是被劫的姑娘却像故事里说的,惊鸿一瞥便不可方物。
那姑娘自马车里下来,雪纱长裙,肌肤如玉,行走间环佩丁当。杜康自小见得便是野丫头一样的师姐,他是第一次见到这般仙女一样的姑娘。
那姑娘姓杜,南薛北杜,江北武林世家杜府的千金杜惊华。
“你姓杜,我也姓杜,真有缘呢。”
姑娘巧笑倩兮,杜康便丢了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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弹指一挥间,杜仲从青涩少女长成了温静婉约的女郎,师父也在不知不觉间老去。
或许不是老去,只是了无生趣,杜仲医术再强,也医不了一心求死的师父。
“杜康是我的儿子……我对不起杜康的娘……”师父遍布皱纹的手拉着杜仲的袖子,他在杜康离开以后迅速老去,“当年我没能娶她,让她一人承受未婚生子的流言蜚语……我不敢让杜康知道我是他爹……”
杜仲想起第一次见到杜康的情景,那小小的男孩站在母亲的坟前,一双眼睛里满满的仇恨,小小的杜仲拉着小小的杜康,跟在师父后面,那小小少年三步一回头,却最终还是背井离乡。
“杜仲,你陪我这么多年,终于不用再守着我了,你也出去看看吧……”
“你记得,江湖险恶……”
“还有……帮我照顾好康儿……”
安葬了师父,杜仲收拾了行李下了山,她不知道应该去哪里,在山下的茶馆里,听见了说书先生正在讲解忧少侠力战魔教三大护法的故事。
“师父,解忧少侠真的那么厉害吗?”身边的小小少年拽着杜仲的袖子一脸天真无邪。
“等见到他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
连枝是杜仲的徒弟,她刚刚下山就遇到了从杂耍班子里跑出来的连枝。
“我想做个侠客行侠仗义,而不是跑江湖卖艺。”男孩子一脸认真,杜仲忍不住笑了笑,便用二两银子从杂耍班主的手里买下了他,改了名字,便是连枝。
“师父,我们去哪?”
“去找你师叔,当年他借了我银子便跑了,如今功成名就,是他还账的时候了。”
忽然,杜仲捂着心口吐了一口血,一刹那,她的脸色惨白。
她和杜康一个学医,一个习武,她曾经练手的时候给杜康下了蛊,杜康若性命垂危,杜仲能在第一时间知道。
三天后,杜仲跟着蛊虫找到了杜康。
青年躺在一个山洞里,气息微弱,旁边守着一个姑娘,泪眼婆娑。
“都是因为我,杜康哥哥才惹上了魔教,若是能救他,我愿意一命换一命。”
那女子痛哭,杜仲扶起她,问道:“什么毒?”
“我不知道,只是他近来贪睡,忽然就就昏迷了,再没醒来过。”
醉生梦死。
杜仲按着杜康的脉搏,这毒狠极了,刚中毒的时候没什么异样,等毒入肺腑,便再醒不过来了。
忽然,杜康抓住了杜仲的手腕,他仍在睡着,却呢喃了一句:“师姐……”
“这毒能解吗?”那姑娘期期艾艾的问。
“这世上,还没有我杜仲解不了的毒。”
4
杜康醒了。
杜仲拍着他的肩膀,指着那姑娘问他:“是弟妹吗?”
“暂时还不是。”
那以后就会是咯,杜仲笑起来,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土里土气的小姑娘了,笑起来颇有几分温婉动人。
她还在给师父守孝,一身白色麻衣,头发只用雪青色的布带扎了一束,和旁边精致美丽的杜惊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回山里了,你下次回去带着弟妹给师父上柱香吧,记得给我带松子糖。”
杜仲走了,杜康继续带着杜惊华和魔教周旋,魔教的教主看上了杜惊华,要娶她做妾,杜康凭一己之力灭了魔教近半战力,重创教主,从此,江湖上再无人敢惹。
可是他最终没娶到杜惊华,那姑娘在魔教惨败之后转头嫁了她的大师兄。
十里红妆,杜康拦住了喜轿,那姑娘掀开轿帘,笑意盈盈。
“我和师兄两情相悦,多亏了杜少侠帮我们除掉了魔教这个阻碍。”
杜惊华笑起来还是那么美,但是杜康的心却一点一点凉了。
“那醉生梦死……”
“那是魔教之人太过狡猾。”
杜惊华矢口否认,杜康却恍惚觉得自己明白了什么。
师父说江湖险恶,果然如此。
杜康买了松子糖,深山寂寂,他回去之后只看见一个小小少年在收拾庭院前的四月兰。
“连枝,你师父呢?”
少年头也不抬:“师父上个月过世了。”
“怎么会?”
“她去给师叔解毒,可是毒已入肺腑,师父也无能为力,只能用秘法通过蛊虫把毒转移到自己身上,可即使是师父也压制不住那毒,上个月便毒发身亡了。”
翌月。
江北杜家一夜倾覆,一百零八口无一幸免,而大山深处,杜康收了连枝为徒,又从外面领回来一个小姑娘,取名连翘,他最喜欢对这两个孩子说,江湖险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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