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现在这里放有几排木椅。今天游人不多,木椅上只坐着几对情侣。
一个女孩举着一面圆形小镜子,对着自己的头,用手拢着自己的秀发。女孩一头乌黑的秀发蓬乱地披在一边的脸颊上。
“哎呀,要赶紧生孩子了。不然就成了老太婆了。”
女孩看着自己乌黑的秀发里,有根白发尖声地叫了起来。并把头凑到与女孩坐在一张长椅上年轻的男孩怀里,让男孩替她把白发拔掉。
也许女孩过于年轻,还没到应有白发的时候,现在偶然发现自己头上一根白发,感觉老之将至,对于像她这样的年轻女孩来说,慌恐之极。
“我早说了嘛。我爸妈巳经等了两年了。”
男孩说着,小心翼翼地用手撩开女孩的头发,拔出那根白发,两根手指夹着展示在俩人的眼前。
“现在春暧花开,万物蓄势待发,正是造人最佳的时节。”
男孩拥着女孩,借机戏谑地笑着说,脸上神情显得非常愉快。
女孩忍俊不禁在男孩怀里咯咯地笑了。
他们发现旁边坐着春子,就没把亲昵戏谑的话题继续下去。女孩从男孩怀里坐正身子。
这年轻的男女,他们或许是热恋中的情侣,也许是一对新婚夫妇。
冬湖林场拥有广阔的原始森林植被,和丰富的自然植物与野生动物资源。
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划为囯家森林公园后,一些考古专家和动植物学者,在森林公园多处岩洞里发现古人类的文化遗迹。
整个森林公园里面有三个自然保护区和四个风景区公园。冬湖郑家塆风景区公园是四个公园风景最美的地界。
从冬塘古镇牛姥山天缝口,往里向前约十里的路程就到冬湖水库坝上。这也是进入冬湖风景区公园的入口。
新千年后,一段时间,因为游客太多,影响水库水能资源,冬湖郑家塆风景区关闭对游客开放,隔一年后又恢复开放,但限制每天入冬湖水库郑家塆游客的人数。
今天游客不多,春子知道是因为自己的而来。来之前,云子说要关闭冬湖风景区一天,遭到了春子的否决。
“先生,您回来了。”
春子让人请郑大龙郑晓龙兄弟俩坐坐,先被请来的郑晓龙来到春子跟前,他显得很拘谨,和所有与春子熟悉的人一样,称春子为“先生”。
“来,先坐下吧。”春子指了指自己长椅上的空位,抬手示意郑晓龙坐下,再朝他问,“你什么时候到的?”
“我前天来的。我们总经理让我来的。说先生回来了,让我回老家看您有什么事需要做的。”郑晓龙回答春子,还是站在一旁。
“你们总经理也是冬塘的?”
“不是。是乌浟野鹅塘的。”
“野鹅塘?”春子不由得笑了。野鹅塘离冬塘镇也就二十几里路。
“也算是冬塘人吧。野鹅塘离冬塘才多远。”春子说完,把脸转向侄儿思冬,问,“你知道那个地方吧?”
“小时候奶奶告诉我,我们大姨奶奶就是那里的。前些年我问过大表哥,那边没人了,都搬出去了,他们也有七八年没回家乡了。”
“他们也有七八年没回家乡了?”春子一听,重复侄儿最后一句,转回头把目光投向前方,沉呤片刻后深有感触地说:“这就意味着家乡离我们越来越远了。再过些年,我们这一代都走了,到了你们这一代,对于家乡的概念也只是偶尔想起而已。再到了石屹他们一代,老宅的牛家塆、这里的冬湖,还有眼前的牛姥山已不再是家乡了。”
他若有所思象是自言自语望着眼前的湖光山色,说完后,收回目光,看着旁边的侄儿继续道,“没在这里出生,没在这里长大,没有在这山里走过,不认识这山里的树,分不清这地上长的是什么草,不懂得这湖水的味道,也没有这里的亲戚朋友同学来往,又何谓家乡?”
“伯父,你看,满天的云朵向东飘去,今天的阳光如此明媚。虽说我们不是在家乡出生也不是在家乡长大,可这里是爷爷奶奶和伯父爸爸妈妈的家乡,也就是我们的家乡。”
不知什么时候,思雅站在自己身后一侧,她接过春子的话,兴致冲冲地说。
“你也只是说说而已。但你这些话,让伯父听了高兴。”春子扭头朝身后的侄女看了她一眼,说。
思雅是在加拿大出生长大。细秀生下她后,胡老师身体不好,细秀回来照顾。思雅就一直留在大姨母雨秀身边。那时候思雅刚满六岁。
她以前虽说来过二次,但没象这次一样,有这么充足的时间仔细地欣赏这里的景色。
对于这里的一切,令她陌生又好奇,显得格外兴奋。当然伯父春子的心情,她无法理解。
“思雅这么高兴,伯父看着也高兴。”春子再转过头,笑着对侄女说,“交给你一项任务,你今天除了把伯父看到的景象拍出来之外,回去还得写篇日记。要写得高兴。最好是让伯父看了能笑起来。”最后一句话,他加重了语气。
“刚才在山上我就想好了,我回去整理好图片要写出一篇精彩的日记,就像写故事一样。大姨母和妈妈告诉我,二伯身上有好多故事。”
思雅笑盈盈地边说边走到伯父身边,把相机递给思冬,再坐了下来。她亲切把头偏到伯父的肩膀上偎着,让思冬来拍。
“这也算是日记吧?”思冬举着的相机,对着伯父侄女俩“咔嚓咔嚓”连按几下快门,问。
“也算是吧。”春子替思雅说,再告诉侄儿侄女道,“我们那个时代,传媒没这么发展,一个月能够在月光下看一场电影就是最大的快乐。写日记就成了读书的小孩除了上课做作业的另一门功课。有时候老师还要检查学生写了多少日记。花色多样的日记本和小人书摆在供销社一个最显眼的柜台。亲戚朋友同学的握手告别以赠送日记本为荣。
“国家也在大力倡导扫盲,那时候我们村子里,你爷爷这一辈,没几个识字的。学校老师让我们读书的小孩天天写日记,用来教不会看书写字的大人。”
雪秀当年就是把日记当作故事写的。
“伯父,我认为还是不一样的。日记和故事表述的内容不同。”思冬拍完后,把相机递给思雅,说,“日记表述的思想情感更多一些。”
“我每一个字里都会放一份感情。我小时候写过一篇猫和老鼠互相拥抱激动人心的日记,拿过学校写作的奖励。”
“我妈说那是猫捉老鼠。只是你看的心态不同,猫还没开始吃呗。”思冬笑道。
“不要对妹妹把世界说得这么残忍。你就顺顺妹妹逗她高兴不行吗?”春子佯装恼气对思冬说。
“她总骄傲。怕她以后找一个很狂妄的家伙做男朋友。”
“讨厌。在伯父面前这么贬低我。”思雅走过去,举手朝哥哥身上打了一下。
俩兄妹说笑一阵,思雅站了起身。她还想为伯父多拍些照片。
郑晓龙还是站在春子一侧,春子再朝他招了招手,思雅也让他坐着和春子一起拍照,他才规规矩矩地坐下来。
春子问一句,他回一句。他比春子雪秀年长二岁。春子刚才在山上的时候,本来想让他上去,一想他比自己和雪秀大,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春子很想这时候能有和自己同龄的伙伴,说说家常话。
“你说话呀。”思雅举着相机,在他们面前朝郑晓龙喊他。
“你算了吧,别为难晓龙伯伯了。你相机对着晓龙伯伯,他不习惯。你拍二张我和郑伯伯的合影。还是到一边玩去吧。冬子你带妹妹去湖边走走。”春子朝侄女说完,再对侄儿道。
思冬听叔父这么一说,让思雅拍完照片后,带着妹妹朝着湖边不远处一处小缓坡走过去。
“刚才看到你哥也在?”春子问郑晓龙。
“他在弄饭。周市长说您在我们家里吃顿饭。”
“噢?”
春子应了一声,把目光朝郑家塆看过去,看到进出屋子里忙忙碌碌人的身影。
他用眼光示意一名随从过来后,吩咐道:“让老汪过来。”
看郑晓龙坐在自己身边不自在,春子只好对他说,“你让你哥也来一下,也有些年没见他了。”
郑晓龙道别起身离开,他加快脚步朝自己的老屋向前走去。
14
从郑晓龙渐远的背影望过去郑家塆,现在的郑家塆让春子感觉茫然——
刚才下山的时候,春子沿着三十九年前带雪秀去山麓上看山茶花那条小坡道,一路走下来到冬湖湖畔这里来的。
坡道中段就是郑渔夫的屋后,屋后那菜园子仍是当年菜园子模样,就连围绕菜园子的树杆竹片的篱笆墙,看上去恍然如旧。
但郑渔夫原来石砌的房屋却被修葺一新,以前屋顶上土瓷瓦,换成了防水好质轻面细同样是黛色的沥青瓦。
紧挨湖边还建了二座三层建筑的水泥楼。
春子无数次想象,二十二年前一个清晨,雪秀是怎么从那座小屋子里走到这里来的。
春子和几对情侣现在坐在湖边长椅上的位置,正是二十二年前雪秀纵身的地方。
这时候的湖水映衬着群山,交相辉映,清晰可见。到底是群山拥抱着湖水,还是湖水怀抱着群山。
透明的水境,静㴵而安宁,湖面上细细的波纹,恍若是从倒映在湖里云层中山林里漫溢出来。
往事犹如湖面上明亮的水境,耀光点点——
“你婆娘是个妖精,把你迷住了。”
“……”
雪秀的双手紧箍住春子的颈上。她把自己的脸贴在春子脸,身子紧紧地偎在春子身上。
春子无动于衷。
这是春子第五次回来探家,在兄长振林雨秀夫妻陪伴下,从西山来冬塘老宅。这次回老宅住,从七十年代初离开,已十二年整了。
——天上繁星密布。这是快接近一个满月的夜晚。
“天上的星星,是无数人的眼睛……”
雪秀口袋里的小型录放机在唱。
“这好像是小时候的摇篮曲?”春子用力从雪秀手臂里抬起头。
“这就是小时候的摇篮曲。”
“……”
“帮我生个娃娃,我就坐在摇篮边,摇着娃娃,唱这摇篮曲。”
“……”
“这天空乍一看是黑色,其实不是黑色,是深蓝色。只要明天太阳一出来,它的颜色就会岀来了。现在唯有如此,我们生个娃,让你爸把我藏起来。”
“……”
“我虽然还是个女孩,只要你让我变成一个女人,明天我岀来就是一个母亲了。就像现在是黑夜,明天出来就是太阳了。”
“……”春子仍然无动于衷。而且生出几分厌恶感。但碍于雪秀越来越严重的病情,他克制了自己不发火。
这时候的雪秀已被确诊为严重的抑郁症,经过多次数年的治疗,收效甚微。尽管她自己也是医生。
“可我在你身上,闻到了你婆娘的腥味。像第一次抱着你也是一样这样让我讨厌的味道。”
“……”
“十二年前,我睡在你床上,你的味道是让我很舒服啊。”
“……”
“你要是当年那个永恒的春子多好啊。”
“……”
“现在我在你住的屋子里,坐在你床上,想象你当年睡觉的样子,坐在我对面做作业的样子。我从这间屋子里闻到了你纯粹男人的味道。”
“……”
“我的味道?你闻到没?”
“当然闻过。你就是一个小女孩的味道。永远长不大小女孩子的味道。”
“你今晩陪我一起睡一个晩上。你一张床我一张床。不同床共枕,好吧?”
“不行。兄妹大了,应该顾忌男女有别。”
“你不是说我是小女孩吧?哥哥带着小妹妹睡一个房有什么呢?”
“哥会找我的。”春子提及兄长振林。他知道门外有双眼睛盯着,但不能说出来。不能让雪秀受到刺激。
……
这一次他们在老宅只住了一个晚上。本来要住三四天,第二天一早兄长振林怒气冲冲地把他叫起来,不断地催促他赶快回西山。
——“那天,我扒光他的衣服,使出浑身解数,都无济于事。春子在我面前他不是男人。或者说他不是属于我的男人。
“他全身都是鸡皮疙瘩。对我的柔情蜜意毫无起色,姐姐教我的那些招数都不管用。
“至此,我相信春子他是真心把我当作了亲妹妹,这正是我的悲哀所在。作为一个女人,我是彻底失败了,我满怀希望等待这个男人十三年,最终只是这个结果。
“我想象他与另外一个女人同床共枕,夫妻恩爱,以后生下孩子。这俩个男女生下来的孩子我会是讨厌呢?还会是喜欢呢?讨厌他是另外一个女人的孩子,喜欢他是春子的孩子。
“本来这孩子应该是我和春子的。我也想生个孩子,有了自己的孩子,作了妈妈应该会很满足。看姐姐和秋华冬花她们作了妈妈幸福的样子。”
雪秀在写这篇日记时,春子其实已经结婚二个多月了,只是雨秀迟迟不敢告诉她。
这话语断断续续,而且相当简促。但它却是生命竭力争取生存的象征。
春子有没有让雪秀成为一个女人。这成为他身边的人对生者与死者之间一个谜。
因为雪秀这篇日记里最后的记述是一段模棱两可的话:“做一个女人很容易。但做一个母亲很难。春子已经对我尽力了。我从此以后再不恨他了。”
——二十二年前雪秀在这里纵身投湖时,这时候的周家兴旺正隆。
周瑞恩作媒把冬花嫁给京都上书房内阁大臣孙子。春子一年前成立万柯集团公司。
妻子喻蓓携大儿子思修定居香港,怀上女儿思塘。周振林正师转业后任某地区书记。雨秀也去香港公司,并生产二子思秀。周瑞年履任省委副书记兼省长有三年了。至此,周家在政商两界跻身于上流社会。
雪秀选择在周家兴旺正隆之时自尽,有意给周家繁荣的景象抹上浓郁的忧伤?
雪秀为什么要在冬湖自尽?作为一名医生,她可以有更加轻松的方式了断自己。春子无法想象当时雪秀是处于怎么一种煎熬的过程中。
15
“先生,”老汪过来春子跟前告诉他道,“周市长说这山里的水好,煮饭炒菜特别香,看看也到了开饭的时候了,我就同意了。”
“好。”春子点了点头,看着老汪说,“只是不要太麻烦。不要大鱼大肉的。把土里的菜弄上桌就好了。”
“全都是老郑家的菜。再就是这水库里的鱼。其他就没什么了。”
“好。让他们没什么事去附近逛逛。放假,告诉他们没有?”春子想到跟着自己身边的工作人员和随从。
“就留下您身边的几个人,其他都让他们去赏风景了。等事情办完了,过了头七,再放假五天,让他们再来公园看看。这放假的事,现在还没说。”
“嗯。”春子应声嘱咐老汪,“不要让云子知道放假的事情。他办完事情就得回去。”
如果云子知道还要多陪五天,未免太久了。
老汪一一回复春子的问话后,转身离去。突然而至五十几个人的就餐,他得安排妥当。
老汪是新加坡华人,比春子年长一岁,跟着春子身边有十几年了。他性情温和宽厚,办事缜密周到。
刚才来的时候,春子也没让他上山。他也知道冬塘的习俗,和秋华就留在山下面的郑家塆。
来之前,思冬把春子和自己身边的工作人员随从重新挑选,现在两人随行的工作人员和随从,都是年龄小于雪秀的。
思冬和思雅走了过来。
“二姨——?”思雅用手指着眼前的湖水,定睛地望着伯父。她脸上很惊诧。
春子看着侄女一会儿,才点头“嗯”一声。是时候让思雅知道了。他朝思冬对视一眼,一定是思冬刚才告诉她了。
这是湖区一片浅滩,湖底的水草纤长丰美,呈一面倾斜的姿态向着湖岸。要是夏天,可以看见鱼儿在水草间游翔。
春子还是把话题转移。他放眼望去远方对岸湖边耸立的山峰,告诉侄女说:
“老郑家刚好与我们老家相背于牛姥山。但要是走过来,翻过这座山脊得要七八个小时。我小时捡柴火,早上上山,走到这里已经是下午。那时候贪玩,就在老郑大爷家吃饭,然后老郑大爷帮我们把柴火带人一起送回家。”
顺着伯父的视线望去,若有所思的思雅缄默不语。她举着相机,对着浩渺的湖泊,不断地变换不同的姿势和角度,认真地拍起照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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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年过半百,多少也体验到人生的痛苦与悲伤,将会不知不觉地消失在岁月的流逝之中,人世间所有纠结与烦恼也将随着时间的推移自然而然地消散而去。
现在侄女思雅,正站在这里举着相机拍摄这里美丽的景象。此时此刻,她又会是怎么一种心情?
春子愿自己的晚辈,包括坐在自己身边长椅上这几对情侣、漫步于山林间草坪上年轻的男孩儿女孩儿,应该保持当下文明社会人们所追求的那份温柔宽容的温馨。
在初识爱情这样年轻的年纪,或者是在熟悉的婚姻里,来到冬湖,在这如梦似幻的湖光山色中,注定这是一场让人足以铭记在心携手共度一生的感情。
“先生,先生——”
郑大龙简直是小跑而来,他挥手喊着。让旁边随从都忍不住笑着看着他。
他过来后,不待春子招呼,径直在春子身边坐下。“你在忙什么?陪我说话的时间都没有呀?”春子欠了欠身,让出位置,故意不客气地说。
“我在煮清乐汤。知道你爱吃。已经煮好了。”
清乐汤是冬塘特色的汤羹文化小吃。以香菇、木耳、腐竹、胡萝卜、干笋等一些农家蔬菜为原料,先煮好汤汁,再打入鸡蛋或鸭蛋,最后用薯粉勾芡。
也可以根据需要做成甜咸皆宜不同的口味。小时候春子来郑家塆,吃过很多次老郑渔夫夫妇煮的清乐汤。
“好呀。正想吃。”春子很高兴。
“让他们送一碗过来吧。”郑大龙朝附近的随从看过去,想要他们中一个人过来。
“不。等会儿一起吃。”春子摆手制止他。
郑大龙嘿嘿地笑了,他看着春子说:“你小时候,我爸就说你心窍多,看得远,想得周全,是个干大事的人。现在我爸还在说呢。”
“你爸身体好吗?”
“天天上公园,隔十天八天会去看周书记。”
“我向你们老郑家抱歉,快三年没见过老人家了。”春子真诚的说。
“你这么忙。二三年回来一次。我们知道你抽不开身来。这些大婶母和秋华都说了。”
周瑞年退休后就把家安在西山。姐姐秋华夫妇也在那,还有柯景泉胡老师他们。西山是座历史文化悠久的古城,也是一座山城。多次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评为最宜居的城市。
郑大龙告诉春子说,他从公司退休后,在西山带了二年孙子,又回来了,现在在度假村老邓手下做花工,也常常回郑家坳老宅和柯景泉作伴。
冬湖林场划为国家森林公园后,他家的房屋被森林公园收购,改为森林公园动植物研究所。
柯景泉在雪秀事件后返回冬湖郑家塆,挂职副所长。退休之后也就留在郑家塆,有时候也回牛家塆度假村住。他比周瑞年小三岁,也是个年近八旬的老人了。但身体很健康,没有老年人通常所有的老年病。
“以前身上这里痛那里疼的,回冬塘之后,心情好,每天高兴,山上走走,弄弄我们度假村的花花草草,也种种菜,想郑家塆就来湖边看看。好像又回到了二十几岁身强力壮的年纪了。”郑大龙很愉快地说。
相对于弟弟郑晓龙,郑大龙则侃侃而谈,像当年喜欢说笑取乐的郑渔夫和他能说会道的母亲郑婆娘。
“拿着一份退休金,公司又发工资。像我这样的人,能过上这样的好日子,怕是全国也找不到几个。”他说到这里,有点儿沾沾自喜。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他们氮肥厂不景气,郑大龙下了岗,开始去一家煤矿当了二年矿工。当时郑渔夫找到云子,云子跟春子说,春子把他安排在自己也潭公司。
“你姐姐呢?”春子想起当年那个纺织厂女工。
“是妹妹,郑小兰。”郑大龙纠正春子道,并告诉妹妹的名字。
“哦?……对!唉……”春子蓦地醒悟过来,歉意地点了点头。
“她跟公园管理处租了我们家过去的屋子,腾出三个房间作为小旅馆,间中也接待来冬湖的游客。今天中午就在她小餐馆里吃。”
“终于在冬塘找到一家亲戚家吃饭了。”春子笑了,他把话语说得很认真,“有二十几年没在亲戚家吃饭了。”
“唉,我爸妈也是这么说。刚去西山,不习惯,天天喊着回来。回来后没人说话,也没亲戚去走,在老屋住些日子后只好返回西山。
“我退休后以为在郑家塆会住得舒舒服服,一些日子后,就闷得慌。柯先生是个不言语的人,也时常不在。一个人吃饭的时候最让人太孤单,因为过于冷清,有时还会觉得黯然神伤。
“如果是和父母孩子们在一起吃饭,无论多么寒碜的饭菜也不会感到凄凉。
“我现在才理解当年我妈。小时候要是我爸出去几天,山里半年没人进来,我妈就说,她能听到针头掉在地上啪打的响声……虽然她说得很夸张。直至现在才理解了,知道什么叫寂寞了。
“可是回西山没多久又想到回来。可能到了老了,思乡之情。最后还是云子出主意让我去度假村,起码度假村那有人气。想郑家塆时从度假村慢慢走,也就一个来小时。现在都是平坦的大马路,不像过去怕嗑嗑碰碰的山道。”
春子听郑大龙絮絮叨叨的一番诉说后。
想起柯景泉曾对自己说,他把这些花花草草,当作自己的小孩。
“别看它们不会说话,自己每天都和他们交谈。”他说的这些话,春子很相信。正是这样,他一个人独自守着女儿快二十年。
“真难为他了。守了快二十年了。”春子感叹地说。
“是啊。当年柯先生来冬塘,虽说他是被批斗的右派,可人们还是很尊敬他,周书记大婶母你们全家就更不用说了。就知道他了不起,不是像我们这样耐不住寂寞的普通人。当然你和柯先生都不是一般人。”郑大龙说到这不忘奉承春子一句。他嘿嘿地又笑了。
“你们就在度假村养老吧。小兰晓龙只要愿意都搬到里面去住。我退休了,也会来老宅住。”春子说,“等高铁开通到西山,你有空去公司陪我说说话。有时候真想有小时候的家乡人,在身边说说你这样的家乡话。”
“好。这我答应你。你也得常来冬塘呀。雪妹崽的事办成后,该放下心来了。”
“你这话说到我心坎里了。”
……
郑大龙起身走后,春子想起在一本探讨“人类社会发展的过程中”的书里看过的一段话来:
“人类处于原始社会农耕文明时期,只有齐心协力,才能做好一件事情来。现在工业文明时代,一个人独自就可以做好过去众人一起才能做好的事情。
“但再怎么样,人类社会如何的变化,人类人们的情感还是一如既往沿着人类社会发展的进程流传。并且在不同时期的发展进程中,主宰于人类社会生活和社会发展的历史。
“这种人类社会人们固有的情感,引导和支配由此而生人们的思维能力用来发展社会生产力,进而提高的人们的生活水平。……
“所谓的国家、民族的划分和区别都是人类社会固有情感的体现。表现最典型的就是所谓的家庭。……”
“表现最典型的就是所谓的家庭。”春子想起二侄儿思秀——
过继到雪秀膝下雨秀的二儿子思秀要等迁葬仪式结束后,在牛家塆举行祭奠仪式时才来。
这表明雪秀是在自己家里安然溘逝的。祭奠仪式以儿子思秀的名义主持。
思秀每年都会在这个时候来,有时候来西山看爷爷奶奶外婆也会不分时节,来冬塘再来郑家塆这里。
他是周家来冬湖郑家塆次数最多的人。
雨秀说,雪秀虽说有外公陪着,但妈妈会经常想儿子的。思秀不光三月里的时节要去看她,平时的日子里也要去,这样她才不会那么寂寞,那么孤苦伶仃。
这是雨秀对二儿子的嘱咐。
(全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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