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就当我孤芳自赏
徐没跑完商演回家又是半夜,上海的夜晚很难让人静下心,他很久没有看过没车的马路,空旷的田野。突然有些怀念儿时那一片安静祥和的田园,在每个酒醉后的黑夜,周围的繁华昌盛显得自己就像个被世界抛弃的孩子,开始厌倦这座城市的纸醉金迷。
记得小时候家里穷,也不知道为什么徐没总记得小时候家里很穷,尽管陆离不只一次纠正他,在那个年代有车有房还看得起漫画的都是地主阶级。
那个时候,他和爸爸住在城乡结合部,后来成了所谓的郊区,商业圈不断扩建不顾意愿的把他们收纳了进去,就像被关入一个牢笼,那些宁静、美好都不得不被摒弃。
刚转到城里读小学时,别人问徐没四大天王最喜欢哪个,他特别诚恳地回答:托塔李天王!甚至格外认真的想了想其他三大天王分别是谁。他慢慢明白,圈内圈外的差别不只是空气质量,更多的是知识、视野,更或者是机会。
陆离打来电话,听起来似乎比他还疲惫,徐没嘲讽般说他:“陆大少爷,现在不比年轻时候了,再怎么老当益壮也要懂得节制啊。”
“瞎说什么呢,我也是有正事的人好吗?”
“一个人养活了大半KTV,普陀区政府真是欠你个杰出青年贡献奖。”
“少废话,懒得跟你扯。明晚把活都推开,咱们一帮人聚一聚。毕竟过了这周大家就各奔东西了。”
经陆离提醒,徐没才发现与丰乐的合约已快到期,几年一眨眼一咬牙也就过了。
走到“秋天”包厢门口就听到王远在吐槽陆离,“老实交代,你是不是跟这儿老板有私情,每次组局都定这儿。”
王远在他们这个圈子里词曲创作能力最强,徐没很多歌都会请他帮忙把关。
“这你可就冤枉我了啊,我不还是为了让你们玩得尽心嘛!你想想,哪家店可以在吃饭的同时还能唱歌,唱歌的同时呢还能喝酒,找家饭店吃完饭还得找KTV多麻烦啊,这儿不都一次性搞定了嘛。”
徐没扔钱包过去打他,“我看是这儿美女最多吧。”
钱包在空中被截住,陆离挑眉,“没啊!这就你的不对了,怎么能这样想我呢?我是这么肤浅的人吗?”
一群人异口同声地回答:“你就是啊。”阅兵都不带这么整齐默契。
“得,你们赢了,我甘拜下风。”陆离吃瘪的扒饭,一伙人笑得前俯后仰。
“徐没,你笑啥笑,你说说你多不容易聚在一起吃个饭还这么晚才来!”
“哎呀,别在意这些细节,再说了,最近谁还流行约饭准时到啊?”
意料之中的遭受到一堆白眼,每个人都在用眼神告诉他,除了他所有人都很准时,徐没只得羞愧的低下头加入陆离扒饭的队伍之中。
他们这帮人当年都是选秀出来直接签了丰乐,出一两首单曲就被活埋了,有条件的甚至赔高价违约金抽身走了,而他们几个就抱着这样那样的原因挺了下来。
徐没聚起酒杯,“合约到期了,我们终于自由了,干杯。”
一阵欢呼杯来酒去之后,王远低声说:“吃完这顿饭,我们……就散了吧。”最后,所有人避而不谈的话题还是不得不搬上桌面,三言两语的讨论着对未来的打算。
“你们还做音乐吗?”这个问题一抛出,喧闹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每个人脸上都是迟疑、不甘最后妥协。
“做。”徐没缓缓回:
“兄弟,敬你。”千言万语都在这杯酒里,徐没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陆离犹豫再三还是吞吞吐吐地说:“那个…我还会续约…”
“你们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啊,我这条件,长得一般唱歌又一般,我现在就是一小主持,有两档固定节目糊口很不错了,解约的话很难再签了。”
被一群人看得陆离后背都有些发麻,他犹豫着要不说自己也解约的时候,他们噗嗤一声笑,“虽然你唱歌一般,但是长得还是可以的,不要气馁嘛。”
陆离长长的松了口气,在一片嬉笑打闹声里,徐没投来一个了然于心的表情,认真的点了点头。
熬过这七天,结束这些年。
谁不是被生活所逼,逼着逼着也就习惯了,被挟持到一定程度就觉得顺手了。
签完解约协议,徐没在丰乐门口的石凳上坐了好几个小时,记忆一幕幕清晰的回放。
签丰乐之前他也签过小公司,自己接的活被剥削了一大半,最后还赔了违约金,再不靠谱的都遇到过了就没什么好顾及的。
那次选秀其实是他给自己的最后一个机会,所以不管丰乐多乌烟瘴气,他硬是憋着口气抗到了最后一天,只为了报那份知遇之恩。
还因为他心中那个最珍贵最卑微的愿望,那个关于他的妈妈的愿望,但他现在还不能说,因为他还没能踏上理想中的那个舞台,那个能配得上妈妈的舞台。
如果当初他没签丰乐,现在也许早就离开这个圈子,做着平淡的工作,不用承受这些被埋没被踩踏,当然也享受不到那些掌声。
这个世界在这一点上还是很公平的,失去的东西会在某时某刻以另外一种形式归还。
他长长的嘘了口气,他终于可以挺直腰板理直气壮地说一句:我没有负丰乐,而丰乐欠我的也无需再还。
一瞬间只觉全身轻松,下一秒又无比沉重,断绝一切联系在家睡了两天,徐没订了去北京的机票,走之前给陆离打了个电话说明意图,两人东扯西扯了半小时,在快挂断之前又像突然想起什么,陆离补充道:“兄弟,你可以的。”
北京那家公司很是看好徐没,艺人代表一个劲的劝说:“你也知道现在华语乐坛一团糟,你这条件完全可以往演员方面发展,干嘛非得去淌那趟浑水呢。”
“不好意思,我想做音乐。”
徐没坚定且固执到对方失去耐心,只能有些愧意又惋惜地说:“现在唱片行业不景气,包装一个歌手太得不偿失,很多公司都不太愿意做了。”
徐没稍微有些动摇,毕竟对方给出的条件不错,但经历丰乐的惨痛教训,他不能再把自己关进牢笼,那种动弹不得的滋味有过一次便足够了。
徐没知道未来的路也许会更加艰难,但,死在自己手里也比死在别人手里有尊严得多。
14、还能模仿任何形状
签约没有谈好,徐没情绪很糟,约了几个北京相识的朋友去唱歌,才几杯下肚,意识就开始漂浮了,抱着话筒唱着些不着调的歌。
叶珥端着水果盘呆呆的看着面前的群魔乱舞,不知道该怎样打招呼才显得没那么突兀。看着浓妆艳抹、穿着暴露的女子整个人贴在徐没身上,旁边还有不怀好意的人在拍照,叶珥不由得皱眉,这种照片要是往网络一放还得了。
叶珥不悦的抢过那人手机删除了照片,不顾那人的诧异拉开了徐没旁边的女子,女子不依不饶地追问,眼神还带几分鄙夷:“你谁啊你?神经病啊我投诉你啊。”
徐没眼睛眯成一条线,“叶……珥?”
“醒了?”
听到叶珥的回复,徐没醉意突然消散了几分,拉着她走出了包厢,叶珥手腕被捏得吃痛,不悦地甩开他的钳制。
“你怎么在这种地方?”
他声音里的恼怒弄得叶珥气不打一处来,好似自己在做啥见不得人之事一般,她扯了扯胸口的衣服:“如你所见,我在你所谓的这种地方工作,那你呢,大明星你又在这干嘛?”
叶珥懊恼的抿嘴,她不是会随意发泄情绪的人,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竟几次三番失控,更何况,她跟徐没本就是萍水相逢,他还帮过自己,怎么着也轮不到她去指手画脚。
徐没忽然大笑,挂着几分自嘲,顾不上路人的眼光,蹲在路边:“醒醒吧,什么大明星,我告诉你!我,徐没,屁都不是!”
叶珥站在原地,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徐没自顾自地说着,至始至终看着马路对面不曾面对她,或许是为了掩饰住自己的失落,也或许只是想倾诉自己的不满。
“我和之前的公司解约了,签新公司都让我做演员放弃做歌手,我是该高兴他们认同我的外貌呢?还是该难过他们否定我的音乐呢?在《云集》刚刚找回来的自信一点点快被消磨完了,也许……我根本就不适合唱歌。也许……我混成这副鬼样子根本不是公司的问题,而是我自己的原因。”
声音幽幽的传到叶珥耳里,带着穿越重重雾霾过后的倦怠和萎靡。
她手足无措地呆愣许久,取下手腕上的吊坠放到徐没手心,柔声安慰道:“你不是跟粉丝承诺过吗?你不会让她们失望,她们还在等你,你不能自暴自弃。你的音乐,你这个人,支撑着很多很多人。”
叶珥叹口气转身走回了酒吧,怎么说也是工作时间总不能太过猖獗,知道会见面,只是没想到会以这么糟糕的方式再次遇见,又匆匆告别。
徐没手心那颗深蓝色的星型琥珀在灯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他不由得心里一阵悲凉,大概酒精的缘故,自己竟说出如此不靠谱的话,他身上背负着的何止是自己的理想,还有无数粉丝的殷切期望,还有这些年曾放弃和妥协过的一切。
他,徐没,连放弃的权利都没有。
清晨被电话铃声吵醒,陆离担心地询问:“怎么样?谈拢了吗?”
“没有。”
“为什么?”
“让我演戏。”
“演戏也好啊,名气大钱还多,热度够了后再发张专辑……”说着说着陆离自己就沉默了,这个圈子他们都清楚,一言一行都得受公司管制,一旦观众接受了你的身份,再转型便比登天还难。
“算了,回来吧,回来再说。”
回上海后,徐没没有直接去找陆离,而是先回家洗了个澡扔掉了一些闲置品,他一直觉得辞旧是开始新生活的第一步。
天色阴沉,还只是黄昏时分,却也浓黑一片。
徐没刚从小区出来就遇上了下班高峰期,家到“秋天”二十多分钟的路程足足堵了近一小时,过程中收到两条短信一个电话,短信分别是中国移动余额提醒和一条垃圾营销,电话是奶奶,开口就说:“徐徐啊,我都好久没看到你了,你是不是不想我啊,周末回不回来吃饭啊?”
听着奶奶慈祥温和的声音,徐没眼眶一热,低声回道:“最近比较忙,我今天回来,你等我啊,估计两小时就到了。”
在奶奶和爸爸的唠叨声中宽慰地挂断电话。
四岁那年,母亲去世,奶奶一直寸步不离的照顾他,包容他所有的刁难叛逆,从不曾责骂他半句,每因犯错被父亲打时,奶奶都会坐在一边默默流眼泪,他曾想长大好好报答她陪伴她,可后来他却变成了拿金钱去补偿自己内疚的自私鬼。而现在,他甚至连钱都拿不出。思及此,徐没不由得多踩了一点油门掉头驶去。
到家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徐没饿得饥肠辘辘,看着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爸爸和奶奶,问:“你们怎么没先吃啊?等我干嘛,我随便吃吃就好了。”
“这么久回来一次,哪能随便吃啊,今天菜可是你爸做的,全是你喜欢吃的菜。”奶奶拉着他走到饭桌边,藏不住的笑意蔓延。
父亲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没说话。
“徐徐啊,我怎么好久都没在电视上见过你了?”
不待徐没开口,父亲圆场:“他是唱歌的嘛好好唱歌,你在电视上当然看不到了。”
“我只是觉得那我想他的时候还可以看看电视嘛。”
徐没鼻头有些发酸,低声道:“奶奶,今晚我不走了,以后都会经常回来的。”
父亲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低头吃饭。
等奶奶睡着后,父亲偷偷问他:“合约快到了吧?”
“恩。”
“有签其它吗?”
“还没有。”
“恩,好,早些睡吧。”
徐没跟父亲某些程度很默契,他不会追问接下来怎么办,也不会逼迫他怎么办,给足他足够的自由和信任。
不管经历多么残酷的风霜雨雪,至少有一盏灯是为他而亮,就抵得上一切了。
小时候,他觉得这个世界不公平,别人有的玩具他没有,就连别人有的妈妈他也没有,他曾因此而埋怨。可后来发现世界就是不公平的,但不公平是好事情,它会让人认清楚自己几斤几两,让人更努力。
看着备份文件夹里的一堆曲,头疼得慌,一首歌只有词曲就没有生命力,只是活在五线谱上的涂鸦,永远无法成为作品流入市场,他不是一个全能的人,无法像独立音乐人一样,混音,母带自己一人包揽,他所拥有的那些才华已经被词曲占据了大半,所以他只得求助于人,只得花钱,而钱从哪儿来是他目前最需要去要考虑的问题。
把所有的银行卡各种卡都放在一起,粗略地算了下余额,他才意识到他现在有多穷,这几年根本没存下几个钱。
这世界虽然不公平,但有一件事是公平的,那就是奋斗的权利,徐没在心里默默下了决定。
作者微博:叶莫繁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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