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聊中，妈妈说起弟弟去年从美国回来探亲给她和爸爸二老买保险的事，其中有件事让她在心底介怀很久。
当时，弟媳带着一周岁的孩子一同回了国。弟媳说道：“老了得病就是癌症，治不好的，买了有什么用。”言下之意似有几分不乐意，尽管弟弟自顾自坚持买了，可在妈妈心里始终有道坎。老年人忌讳疾病和死亡，更何况这话是从她唯一的儿媳口里说出，多少有些悲凉。
“你想这些做什么？她年轻不懂事，说话没有分寸。”我在一旁劝慰，内心也被勾起了另一桩类似的往事。
他们归国探亲时也去过我武汉的家里，正适我的公公来武汉检查身体。他不适了大半年，当地医院无法确诊，建议到武汉同济寻专家。我向他们说起，弟媳正好取东西与我擦肩而过，接话道：“你家都是这样一些人，非把病拖严重了才来看。”欢迎她回国的喜悦瞬间落入谷底，公公、老公及其他家人都坐在前面的客厅，怕闹开了他们听见，我只好将这只“苍蝇”生生地给吞下去。
看似只是简单的一句话，却让人内心极为难受。这种感觉我太能体会，可是除了宽慰妈妈，我能说什么呢？
说起我的弟媳，实在是令我大跌眼镜的一个人。
初次见她，娇小柔弱，眉眼之间有几分像杨幂。是穷苦人家的孩子，懂事乖巧，会说话，有很多朋友。总之是一个讨喜的人。
后来，弟弟留学美国，她去伴读，生下属于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孩子的到来就是家庭矛盾的开始，弟媳埋怨自己怀孕、生子、坐月子，妈妈不去照顾；指责弟弟喝酒、喜欢出去聚会、不体贴、不照顾孩子。
偶尔父母与弟弟小侄子视频，弟媳从来只是后背相对，索性躺倒床上紧密双眼。平日里无论节日父母的生日或者二老身体抱恙，弟媳从不问候。只有一种情况，便是与弟弟发生争执后，不带称呼地过来声讨，无论多晚，哪怕是深夜凌晨也气势汹汹。
如今弟弟自美国名校博士毕业，被导师留校工作。一家人期盼以久的学成时刻终于来临，可被他们小家庭的矛盾给消磨得无论如何高兴不起来。
我问弟弟：“你为什么一定要喝酒呢？一定要与朋友相聚呢？”
他回答：“我每周工作六天，每天工作十个小时，除了周末偶尔消遣排解一下，并没有其他的解压方式。我的学业生活压力如此之大，只是正当地调剂交流一下， 且不是每月都如此，我自有分寸。”
我与弟弟从小一起长大，同受父母教诲，他一直接受的 是中国最顶尖的学校教育，平日里读书抚琴，十分注重人文修养。我当然相信他的言行，可是弟媳不愿意，又能怎么办呢。况且孩子那么小，在不影响学业的情况下，能将就将就些吧。
这些年国民素质大幅上升，传说中的恶婆婆横儿媳大幅减少。农村人最朴实，有婆婆接到了儿媳的问候馈赠，可以聊遍整个村。这时便有人问妈妈：“你的媳妇上过大学，又跟着你的儿子去到美国，肯定更孝顺吧。”妈妈连连点头说：“是是是，那是当然。每次她都要给我寄东西，那么远，寄什么，我啥都不缺。“
父母都是老实的农民，六十多年来将名声看得极重，从来教育子女都是宁可吃亏也要好好做人。在外议论自己的儿媳，这种事他们无论如何也做不来。可终究是自欺欺人，有谁不知道呢？
弟媳到美国去后开始做代购，为支持她的事业，我们几乎将所有有可能产生业业务往来的亲友都介绍与她。尤其是妈妈，走到路上听到大妈们讨论买菜，都要上前介绍自己儿媳在美国代购，物美价廉。每每弟媳有了情绪，或者与弟弟争论过后，都会言辞激烈地发朋友圈。言语之露骨，对象之明确，实在令人颜面尽失。
倘若有人以为弟媳情商不高，不懂做人之道，便是大错特错了。我介绍给她的客户之中有老公的亲戚朋友，与先生外出会友，一位女性友人道：“你弟媳实在是体贴又热情，我居家了无趣味，多亏了她时常问候与我消遣，待会我如家人一般。”与我说这类话的不止一人，我除了颔首微笑，不知如何应答。要知道我这位亲姐在她那里好脸色都讨不到。
弟媳待我冷漠倒也罢了，只是想到我那老实巴交、辛劳一生的老父母，不由得如梗在喉。在弟媳再一次深夜拨视频向父母发威后，我的焦虑无达到巅峰，整日整夜地忧心烦闷。老公看出我的反常，问了几次我都没说出缘由。
平日里老公工作在忙，但凡有某处对我的父母家人不上心，我从来都是不依不饶。倘若他得知，没准会嘲弄我：“你平日对我如此高要求，为何不管管你弟媳呢？”家丑不可外扬，其他亲友就更不必谈了，我更不会求助。
老公询问几次无果后，便放弃了。某次他拿着文件从我面前经过刚好落下一张，我拾起来低头一看，是一个情感咨询工作室的名片。
向专业人士求助，我为何没有想到呢？
家里无人之时，我联系上了情感咨询师刘老师。刘老师是一个五十上下和善的女性，耐心地听完我的烦恼。
“任何争吵其实都是情绪的表达。很明显，你弟媳对你们家人意见颇深。”
“可我们都待她很好，只要她提出来要求，我们没有不满足的。”我不明白，父母待弟媳多好啊，她在家时吃喝送到手上，离家以后，三天两头地打电话关怀，深怕弟弟粗心忽视了她。我就更不必谈了，深怕哪点做不好让弟媳心底不痛快，对她从来都是好言好语，发红包买礼物，比对亲妈都大方。
刘老师扑哧地笑起来，“你说得太夸张，但我相信。倘若你们给予的不是她想要的，或者达不到她的要求，又或者她只是将对你弟弟的不满转嫁到你们身上，无论你们怎么表示都于事无补的。”
“可我弟弟待她极好，千依百顺，还差点为她放弃出国的机会，而且……”我犹豫着说出了从前弟媳追求弟弟的往事，当年弟弟研究生毕业预备出国，她无论如何不放心，一定要结婚后一同随行，为此弟弟在学校为导师多做了两年实验。况且弟弟为人潇洒倜傥、学识渊博、涵养极好，都是弟媳十分看重的，哪里会有那样强烈的不满？
“这样的案例不在少数。通常，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通常学生哪怕是博士在读收入也有限，冒昧地问一句，你家庭经济情况如何？”刘老师问道。
这段话点醒了我，回忆过往，弟媳每次发威均会涉及金钱。
一年我过生日，弟弟发来五百元红包，五分钟过后弟媳就发来语音，我还以为是送上生日祝福，结果是弟媳向我抱怨弟弟如何爱喝酒，如何不顾家里，如何不体贴。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接弟弟的任何东西，弟弟也不再给予经济问候。
爷爷过世时，弟弟弟媳赶不回来，我怕他们心下不安，解释到三日下葬是老家的风俗，不必介怀，有心就好。出殡之日。我作为唯一的孙女跪拜了一路，腰酸腿软地回到家里，翻开手机是弟媳通篇的埋怨与怒气，她扬言道要离婚。我问弟弟为何至此，他作为唯一的孙子不能给爷爷送行，心情烦闷小饮了一两杯，想寄钱买点鞭炮奠礼聊表哀思。
收油菜的时节，妈妈踩到菜籽上滑了一跤，摔断了腿，行动不便。弟弟得知后一定要买轮椅，被拒绝后，改给妈妈买了一部手机。当天下午，家族群里就炸开了锅，弟媳一连发了四五十条微信，条条都是指责弟弟的粗心、喝酒、聚会、不照顾孩子，落脚的那句确实是“怎么不见你给儿子买奶粉尿不湿？”
有点觉悟的我立刻想到了婚前的一段插曲，那时正是弟弟考虑是否出国之际，还是弟弟女朋友的弟媳提出来要在上海亦或她姐姐居住的宁波买房，她说这样就不怕弟弟一去不回了。弟弟断然拒绝，一来当时上海的房价已经不是我们这种普通家庭可以承受的，二来他前途未定买个房子定下来也不实际。弟弟当时还说笑到：“倘若我无心，一个房子岂能困住我？”
“我弟弟在美国只有补助，约人民币十五万元，他们一家三口同去，弟弟不能住校，租住在外，每个月房租消耗近要元，生活费多少需要弟媳做代购贴补。”我补充说道。
“总体来说，经济问题是引发矛盾的重要缘由。你看，人家要的是几百万的房子，你们平时几百几千的一点小钱，如何能达到她的期望值？”刘老师笑着说。
“可我家的家境普通，弟媳是早就知晓的呀。况且父母与我都过得艰难，为力所能及地贴补他们几乎是倾其所有。即便如此，她也不至于与我们有深仇大恨一般。”我真的很不解。
“情绪不是一朝一夕酝酿出来的。像你弟媳这样，在拮据的生活面前丧失了爱情初心的例子比比皆是，我很赞同你的看法，夫妻有矛盾很正常，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波及长辈。尊老爱幼不仅是社会道德，更是做人的底线。”
“嗯嗯。”我频频点头，刘老师说的每句话都在情在理。
“关键在于你弟弟的态度。”刘老师最后嘱托道。
同刘老师分开后，我认真整理了这些年来弟弟弟媳与家庭相处的点滴，果然如她所暗示的那般，弟弟在其中产生的作用太不积极了。他或许学业太忙，实验太复杂，但无论如何都不能像从前那样不声不响。
妈妈得知后坚决反对，“你弟弟工作那么忙，倘若加剧了他们的矛盾该如何是好？我们两个老家伙没本事赚钱不能出国帮忙带孩子，能忍就忍忍吧。”
“妈，解铃还须系铃人。弟弟与弟媳是自由恋爱结婚，感情基础不错，如今弟媳每次争论的引线都在弟弟本身。娶妻娶贤，弟媳如今的言行实在是太不像话了，作为丈夫弟弟至少能要求她对父母保持基本的尊重。”
“那怎么行？”爸妈还要阻止。
“爸妈，你们就别管了。”
寻了个时机，我与弟弟开启了语音通话。平时有时差，加上弟弟忙于学业和家庭，我们交流并不多。
聊到朋友圈一些不合时宜的的话时，弟弟道：“她不过是借此抒发下情绪，并不是真的不尊重。”
出乎意料，弟弟居然为弟媳辩解。我退出聊天，重新整理思路，想再次同弟弟沟通。
可没能等到再次沟通，弟媳在微信及朋友圈又一次大爆发。
一向好强的妈妈哽咽得说不出话来，一生老实从不与人争辩的爸爸一定要把这些语音发到网上去，让人看看。
这该怎么是好，弟媳不但不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她在美国做代购赚了不少钱，有了趾高气扬的资本。可如果不是父母全心全意培养弟弟，她能有去到美国的机会？不求她饮水思源，为何连做人的基本都忘记了？
我决心这次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弟弟搅浆糊般地混过去了，父母都气得说当没有儿子媳妇了，我还顾及他们什么脸面。
没等到我的沟通，弟弟率先知道了。
弟媳在朋友圈炫耀，被弟弟的一位旧友看到了。这位旧友看不下去，截图给弟弟。几乎不看朋友圈，消息向来滞后的弟弟这回也被激怒了。
他打电话到家里，问妈妈：“她是不是骂了你，你告诉我，不用怕她！”
确实是不用怕，弟媳总要挟说离婚，一旦离婚，她便要回国。要知道在她还是个普通人中国人时，对谁都客客气气。
“没有，没有。她什么都没说。”妈妈拦住爸爸，自己跑到角落回答。
“太不像话了，爸妈你们放心，这样的事不会再有了。”弟弟斩钉截铁地说道。
一个人的欲望可以无限膨胀，言行不受约束同样会肆无忌惮。弟媳这些年已经变成了一个让人无法想象的人。
“这可怎么办？孩子还那样小。”妈妈犹惴惴不安。
第二日，弟媳再次拨微信视频过来，爸妈互道：“或许是来道歉，一家人这样较真做什么，倒是我们父母惭愧，没办法赚钱贴补他们。”
结果语音里传来是弟媳尖锐到变形的声音，“看看你们养的好儿子，成天在家里赤着膀子，在我儿子面前现来现出，跟个流氓一样。这就是你们两个老家伙教出来的好儿子。还有……”
我赶紧与弟弟联系，他正在喂小侄子吃饭。
“这是我昨天洗澡出来时她拍的，平时自然要穿好衣服，你知道我最注重形象的。”
那这不是无理取闹吗？
弟弟在视频那边低头只顾喂儿子，弟媳的声音从画面之外的地方传来，“哎，你儿子的嘴脏了，你给他擦一擦。”从远处丢过来一块方巾。
紧接着又是“你儿子刚刚尿了几条裤子，你喂完饭后就去洗洗。总写论文，又没看见一分钱！”
弟弟不抬头与我和父母对视，沉默了片刻后道：“我先挂了。”
小侄子一岁多，大大的眼睛，一笑露出两个虎牙，把人的心都融化了。
这场家庭纷争的调解，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弟媳的语音轰炸越来越频繁，就连曾经气得晕头转向的爸爸也开始拦着我：“朝孩子看，就这样吧！我们就当自己是聋了瞎了，什么也看不见听不见。万一从此不让我们再看孩子，那该怎么办？”
我又想起从前弟媳要求买房之时，弟弟笑道：“倘若我无心，一套 房子岂能困住我？”弟媳亦笑着接话道：“什么能困住你，我倒要看看？”
当时我们都当做笑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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