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墙怨:胭脂桃

作者: 3c3c316cd403 | 来源:发表于2018-07-20 11:06 被阅读73次

    皇后娘娘深夜驾到,笑里有哀怨,她说:“世人常道母凭子贵,其实本宫倒觉得是子凭母贵呢。其实呀,只有母子相依,才能谈得富贵,可是呢,这宫里的女人难生养,自己不能生,保不齐就会用上杀母取子的法子。”

    皇上曾赋词,赞我们姐妹娇艳,可我们不是很识字,只能闲来唱唱了。

    有这么一阙也是极好的,至少他心里,亦曾有过我们,虽然他也不记得,他到底写过什么了。

    不过这不是很重要,只要我们平平安安地活着,为夫君解闷儿,为正室分忧,为夫家诞育子嗣,便是完成了奴婢的本分,从小姑姑便这样教我们。

    我们姐妹原是溯阳王府上的一双歌姬,溯阳王荒唐爱美人儿,甚至请了教坊司姑姑教导府里豢养的歌姬。有传闻说,溯阳王府里的歌姬是全京城最好的。

    我们姐妹也是被教坊司姑姑教导大的,但全然当不起传闻中的一切。我们两个歌儿唱得一般,琴弹得一般,舞跳得一般,所幸我们姐妹是双生子,心意相通,到也能出许多新奇的表演。

    我们姐妹一个叫胭桃,一个叫脂桃,我们都觉得此生有姐妹在,便是最大的乐趣。我们干什么都不分彼此,一同吃,一同住,一同玩乐,一同学艺。

    “胭桃,我们一定要伺候同一个主子。”

    “脂桃,你又不是感觉不到我心里怎么想!”

    “脂桃,中午我们老规矩逃出去吃。”

    “胭桃,我就是那么一想,讨厌,你怎么说出来了!”

    多么奇妙啊,世上有一个跟你长得一模一样的姐妹,世上有一个跟你心意相通的姐妹。

    因着这份奇妙,我们姐妹从小就在王府快乐地活着。姑姑说我们两个虽愚笨又懒惰,但胜在恪守本分,以后必能顺遂一生。

    是啊,我们姐妹从来不争不抢,也不像别的姐妹那样总想着能够攀附上王爷,自然也不会像她们那样苦练技艺,我们只要能快乐地过日子就好了啊。

    跳舞时才能穿的漂亮衣服,给贵人填酒时才能吃到的精致吃食,娱乐主子们时才能得到的奢华珠翠……

    一点点小小的恩惠也会让我们姐妹乐上半日,只是姑姑不叫多吃,说是胖了惹人嫌。

    “真是小家子气,这点子玩意值得你们这般。”

    “你们两个就好好睡吧,以后得不了王爷青眼,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们。”

    “一水子的懒怠货,去去去,姑姑严查我们可别说我帮你们划的名册。”

    每每听到这些我们姐妹皆笑嘻嘻地应着,然后对视一眼,自逍遥我们的去。

    或许,人傻有人傻的好处,傻人有傻人的运气。

    因着我们姐妹从来不想着攀附王爷贵客,所以那次府里来贵客,我们姐妹就躲过了许多算计。

    也是那一次,我们姐妹有了飞上枝头的机会。

    那个贵客,来了府上好几回,回回都让歌姬们争着露脸,于是大家斗得不可开交,我们姐妹捡了便宜。

    姑姑大怒,罚了所有人,让我们两个上去敬酒。

    添了酒,贵客道:“跳舞的都散了吧,你们两个到是有趣,会些什么,给我演了助兴,今日我要与皇叔干它三百杯!”

    我们姐妹只得择了新奇来演,平日里没有下功夫,除了新奇,怎么都让人觉得敷衍。何况这可是当朝七皇子,讨不得他欢心,也会丢了王府脸面。

    我们姐妹并排而坐,长琴横搁在腿上,左手拨弄琴弦,右手执笔画一幅三月桃,轻启朱唇唱一首《桃赋》。

    “小卓?小卓?不是说陪皇叔干三百杯么?”我们姐妹方唱罢,只听王爷朗声笑着拍七殿下的桌子。

    抬头间触上了他火热的目光,我们姐妹笑着行了礼,请他赏玩画作。

    “皇叔,这双生子的滋味儿如何?”他拈着画儿,眼睛扫过我们,轻佻得很。

    “哈哈哈,我这一把年纪,不习惯一同伺候的,还是你们年轻人,年轻人……”王爷勾着他的脖子,丝毫不避讳在场的所有人。

    也是,这也没什么好避讳的,王府上的这种席,三巡过后的男人总是要拈点乐子来的,我们姐妹,就是今晚的乐子。

    王爷指派我们坐在七殿下身边,他笑着,我们娇嗔着,他品着酒,我们填着酒。

    觥筹交错间,下首陪侍的官员们喝得多了,要行酒令。歌姬多,想了掷花签的点子。

    头一局,他便输了去,众人起哄着喝酒,他却笑着问我们姐妹:

    “《眼儿媚》可曾熟练?”

    我们姐妹笑着点头,他着人取了纸笔,写下一阙《眼儿媚》,要我们唱出来。

    清隽有力的字迹,稳稳钉在纸上,内容却让人脸红之极,但贵客有要求,我们姐妹只得红着脸清唱。

    “春风迟迟不肯度,原是待桃花。娇蕊轻颤,暗香萦绕,柔粉梢头。

    “若得胭脂双生桃,何必赋春愁。芙蓉浅帐,胭脂掩桃,莺啼燕啭。”

    艳丽奢靡,缠绵悱恻,众人哄笑着一遍又一遍地要我们唱,再不去理什么掷花签的游戏。

    这词明摆着跟王爷要人了,于是,当夜三更天,我们便跟着七殿下回了府。

    姑姑教过我们如何侍寝,更是教了许多我们姐妹一同侍寝的法子,七殿下有着酒兴在,宠幸了我们许久。

    日上三竿时,七殿下还不见转醒,我们姐妹只得靠在他肩头看他一张一合的鼻翼。

    “宋睿卓,你当我是死的吗!”一名衣着华美的女子掀开帐帘尖叫。

    她身后的嬷嬷唤了一声皇子妃,吓得我们姐妹顾不得穿衣,直接跪在她脚边,请了大安。

    “胭脂,上来。”他唤了一声,我们姐妹光着身子看了看七皇子妃,不敢起身。

    “听不懂话吗,我叫你们上来!”

    我们赶忙回到他身边,看着他们对峙。

    最后皇子妃走了,哭哭啼啼地回娘家去了,我们姐妹心里很是惶恐。

    身为妾,怎么可以头一日就将当家主母气回娘家去,这得落多大的口实,况且没有主母承认,我们两个现在连妾也算不得。

    七殿下很不以为然,日日与我们厮混,更是赏赐了许多东西。

    我们姐妹一时欢,一时愁。

    宫里的良妃娘娘赏了我们杖刑,七殿下大闹后宫,被皇帝责罚,良妃亲自请了皇子妃回府。

    我们姐妹更加惶恐,忍着剧痛,去给主母请安,表明心迹。

    避子汤我们从进府第一日就有喝,绝不会争了长子位子。

    我们只是没有背景的歌姬,伺候主子的玩物,不值当主母如此费心。

    我们才疏学浅,自知身份,绝不会异想天开上下折腾。

    主母淡然高座,并不理会我们,只望着窗外呆呆出神。

    七殿下还是很宠我们姐妹,甚至不分场合。皇子妃没有再闹,只听说她在各种宴会上都受尽嘲讽。

    冬日款款而来,桃花的季节,早就过了,他不再总是宠着我们。听说,有位深闺里的小姐许下了非他不嫁的誓。

    狐媚,狐媚!好好的一个嫡出小姐,怎的也是这般不要脸!

    我们姐妹只能躲在暗处咒骂,一点办法也没有。

    终于,隆冬季节,她嫁来了。

    据说是十里红妆,名动京华。其实,看着府里上上下下的红,就不难想象街上是怎样的热闹了。

    再如何,也是一个妾,怎么可以动用这样的仪杖!

    我们姐妹拿着府上新给的簇新衣裳,几乎是咬破了嘴唇!

    正待要探探这是怎样一位标致的人物,得他这般青眼,可七殿下却下令,许她住着檀园,还不许府上人去打扰。

    檀园是什么地方,那是七殿下从小长到大的地方!那是七殿下平常不会让人进去的地方!那是整个府里守卫最为严密的地方!

    她一个妾,凭什么?我们姐妹心内愤怒,亦更是同情主母。她嫁来不过三月,七殿下便招呼也不打,纳了我们,将将一年,七殿下便又动用这样大的阵仗抬了另一个女子。

    许是同病相怜,主母在我们给她请安的时候,也会留我们坐坐了。

    虽无恩宠,日子过得依然很快,又是一年桃花开。主母笑着给了我们姐妹一双桃花簪,终是认下了我们侍妾的位子,喜得我们姐妹直扣头。

    但是主母并不笑,我们姐妹知道她为何不笑。妾当为主母分忧,于是,我们趁着七殿下出京的时候,陷害她在檀园偷人。

    终是与她有了交流,也终是痛快了一把。她半点没有嫡出女子该有的伶俐,只是嗤懦着说没有。

    有主母撑腰,又有爱慕七殿下不得的女子奚落,真真是恨不得她去死。

    七殿下回来了,跟娶她一样,又是好大的阵仗,将我们姐妹逼得退无可退。

    他说:“你们要清楚,自己是什么身份。”

    他从前说,不要轻贱自己,现在说让我们注意身份。

    我们姐妹赶紧跪倒,冷汗直冒,湿了整个脊背。

    后来,我们不敢再放肆,愈发谨小慎微地活着。

    我们看着玲珑变得比主母还像主母,总笑盈盈地处理各种事物,连决定别人生死时,亦是笑盈盈的。

    我们看着杨缨的嚣张霸道,吓得我们姐妹不敢出屋,她那马,远远瞧着就叫人害怕。我们一直不明白,七殿下为何会喜欢那样的女子,肌肤毫无白皙之感,腰肢毫无柔美之态,五官到是艳丽得很,却是经常被她笑做一团,恨不得把所有牙齿都露出来。毫无女儿形态,更是不懂诗书礼仪为何物。

    我们看着文娘那个柔弱的女人总是抬头望天,不知争宠为何物,更不与所有人来往,亦不多和七殿下待。

    就这么看着看着,谨小慎微地看着,终有一天,他不再是七殿下,而是新帝了!

    我们姐妹要欢喜疯了,看来姑姑说得没错,我们日后都是有福气的,我们成了天子的女人。

    不知为何,自打进了宫,除了我们姐妹,好像大家都不是很欢喜。

    贵妃失了孩子,整日恹恹的。

    令答应与贵妃同住,也是愁眉苦脸的。

    骁妃闯了祸,秀丽的脸上没那么多笑,好看多了。

    文妃一直都那副样子,眼里淡淡的,从来也不笑。

    皇后从来都是带着宝相庄严地微笑,看不出悲喜。

    我们姐妹虽被封为答应,与文妃同住永和宫,但还是十分欢喜,我们是天子的女人啊。

    但我们依然恪守本分,只因当年,他那句,你们要清楚自己的身份。

    皇上说,只有在你们这里,朕方能放松下来,于是他来得也比较勤,那时候我们以为我们是宠冠六宫的。

    可他却突然说要选秀,还带着骁妃御驾亲征去了。

    我们姐妹面对他对贵妃、骁妃的宠爱就很是慌神了,又面对合宫里年轻娇艳的秀女,更是觉得朝不保夕。

    皇后有了玄彬皇子,我们不必再喝避子汤,而且,我们开始暗暗调理自己的身子。

    终于,他从战场归来,带了一个娇滴滴的天真女子回来,我们姐妹更加害怕。

    用着旧情,唱那一阙《眼儿媚》,得了他欢喜,我们有了孩子。我们姐妹,都有了孩子,他欢喜,我们更是欢喜,有孩子,便有了安身立命的条件了。

    我们很高兴,可渐渐的,就不是那么高兴了,因为骁妃,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骁妃。

    宫里所有人都害怕她,我们本来就怕她,这会儿,更是怕她了。她坐在榻上懒懒挑着涂了蔻丹的指甲,我们姐妹亦觉得她是在针对我们腹里的孩子。

    她可以因着一句冲撞,就杖杀三百美人,那些个美人可都是身世清白的良家女,死在她那艳红的唇畔间。她笑掌人命,我们吓得瑟瑟发抖。

    她会不会也因为一句冲撞,就处置了我们姐妹?

    皇后娘娘深夜驾到,笑里有哀怨,她说:“世人常道母凭子贵,其实本宫倒觉得是子凭母贵呢。其实呀,只有母子相依,才能谈得富贵,可是呢,这宫里的女人难生养,自己不能生,保不齐就会用上杀母取子的法子。”

    “臣妾惶恐。”我们姐妹急忙跪在皇后脚边,脊背发凉。

    “凭你们,也配称臣妾二字么?”皇后身边的君梅冷冷发问。

    “君梅,她们怀着龙种呢,你斥她们作什么?”皇后淡淡开口,听不出喜怒。

    话到这里,我们姐妹若再不懂,也是枉费皇后提点了。

    我们姐妹再次表明心迹,说皇嗣绝不会让骁睿夫人抚育。

    皇后赏了许多东西,满意地回了凤栖宫,独留我们在永和宫苦笑。

    是啊,我们一早就知道,不管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都轮不到我们抚养。其实,轮不上我们才显得皇恩深重,毕竟,我们一直清楚自己的身份,不是么?

    骁睿夫人,是啊,她已经位同副后了,又怎么能不害怕?南疆公主,争了她的恩宠,她都会直接赏了人彘之刑,我们这等身份,又会遭受什么?

    可是,即便再怕,我们也不能退缩,因为根本无路可退!

    我们仗着身孕讽刺她没有孩子。

    我们仗着皇上赞了一句,怀了孩子肌肤更加娇嫩,讽刺她身上有疤,面如死灰。

    我们仗着太后看中孩子,抢她的补品,矬她的气焰。

    我们当着她的面与攀扯皇上,唱那阙《眼儿媚》。

    ……

    我们几乎是争锋相对,合宫里的人都说我们恃宠而骄,说我们不知死活,说我们不知廉耻。

    其实,她从不理睬我们,也许,是嫌我们低贱,不屑吧。

    直到有一次,我们往她的菜里下了泻药,听闻皇上居然不顾初一十五陪皇后的日子,硬是要与她一同用膳。

    我们瞬间慌了神,前去阻拦,可骁睿夫人知道了,还好皇上没事。

    这一次,她没有像以往一样不理睬我们,而是发了雷霆大怒,阴测测地皱着眉头说:“既然有孕,想必划了脸该是没事。”

    然后我们还没反应过来,就已承受了她的雷霆之怒,根本没有看清她如何动的手,只觉脸上凉了一下之后便是火辣辣的痛。

    “皇上总说分不清你二人,本宫给你们一个花了三朵桃花,一个花了五朵桃花,也算是为圣上分忧吧。”她拿明黄的帕子擦着滴血的匕首,笑得极其残忍。

    “来人,给二位桃贵人包扎,记得要用香炉灰抹了,花型才好看。”她将刀子扔在地上惊得众人连大气也不敢出。

    我们双双护住肚子任由宫人们将香灰撒在我们脸上,刺痛而呛人。

    众妃嫔看着她惩治跪在地上的我们没有一个敢出声,何况我们只是这样的身份,更不会有人助我们。

    我们强忍着疼痛,心头舒了一口气,皇后交代的事算是办好了,以后便能看着孩子们平安长大了。

    三个月后,我们姐妹一同产子,产了一双皇子。那一对儿孩子,长得可真像,与双生子一般无二。

    我们欢喜得不得了,他们终于平安落地了。

    太后高兴,赐了嫔位,皇上依然拟了桃字做封号。

    桃花轻贱,春风一过便纷纷扬顺着流水去了,皇帝此举,意在提醒我们姐妹身份。

    果然,两个小小的婴孩刚过满月,便被抱走,给了文妃抚养。

    呵,文妃么。

    一个没有娘家依靠又没有浓厚恩宠的女人,带着两个儿子,能成什么事儿呢!

    不过,总归是比我们好的,她位列众妃之首,家世清白,又是太后养大的,总归在这宫里有一席之地,而且诗书也懂很多。我们同住一宫时,她待我们也不错。

    孩子终是有了好归宿,真好。只是我们,不会再有宠爱了。皇上说我们生得骇人,如今也有资格担当一宫主位,便迁出永和宫,去水云宫。

    那是离养心殿最远的地方,名儿取得到是好,可却是太液池引水的头儿,偏僻不说,还阴冷得很,是当年先皇为一位修行的宫妃所建。

    再不好的地方,我们也说不得什么。

    因着地方偏僻,鲜少有人踏足,我们姐妹仿佛又回到了在王府里的日子,无忧无虑,无拘无束。

    偶尔,还能远远望一眼我们的孩子。

    有年轻的妃嫔来看我们的形貌丑陋,我们连嫔位的架子都端不起来,像个下人般小心伺候着来看我们的妃嫔,并且听着她们议论。

    大概就是议论些,莫要恃宠而骄,我们两个就是得罪骁睿夫人的下场。

    我们总是附和着,笑着,端茶递水的伺候着,挤脸上那道丑陋可怖的疤。

    活着,就很好了,不是么?

    可是啊,人轻贱,什么都由不得你自己啊,包括命,也由不得自己。

    是文妃,她亦深夜到访,如同当年皇后一般。

    她直接摆了毒酒,说我们留不得了。

    灌了毒酒,我们按她说的那样,开着窗子,躺在榻上,双双等死。

    临死前,我们想不起王府的少女欢乐,想不起那几年的荣宠无限,只剩下那阙《眼儿媚》在心里来回萦绕:

    春风迟迟不肯度,原是待桃花。娇蕊轻颤,暗香萦绕,柔粉梢头。

    若得胭脂双生桃,何必赋春愁。芙蓉浅帐,胭脂掩桃,莺啼燕啭。

    宫墙怨(三)

    觥筹交错酒意浓,奢靡香艳尽朱门。

    合欢宴上顾合欢,红粉佳人饰红粉。

    胭脂媚行春风外,双生桃儿千面纹。

    终是轻贱随波流,锁身宫墙空遗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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