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李大哥,上哪儿去啊?”一个提着小竹篮的妇女停下脚步,看着行走匆忙的中年男子说着。
男子听到有人叫喊他,转过头笑着看着妇女比划着,然后伸手指了指手中的空塑料瓶。
“去畈上打酒啊?”
男子带笑地点了点头。
“这大中午的,多热的天啊,你也不戴个帽子。”女子说罢,取下头上的灰色编织帽递给男子。
中年男子看了眼,连忙又是摇头又是摆手的。
“你瞧我,这是女士的,我上家给你取个草帽去。”
男子又摆了摆手,以笑代谢,然后径直地朝着村口走去。
来世做个瞎子
走到村口,抬眼望去,面前的土路两边都是水田,翠绿的稻子高出田埂,仰首盼望着秋风吹熟它那已经打了浆的稻谷。
男子遮住一只眼睛抬头看了看似火的太阳,伸手摘下一颗青枣,往白色的衣服上蹭了蹭后放进嘴边。
“李大哥,打酒啊?”一青年男子走到中年男人旁边,看着那只空空的塑料瓶问着。
中年男子点了点头。
“哦,正巧,我能不能托你办点事啊?我有点事走不开。”
中年男子抬起头看着青年男子,一脸的疑惑。
“是这样的,今天早上我媳妇走的急,这本语文资料书她忘记拿了,劳你跑一趟,成么?”见中年男子点头后,青年男子将书递给他,连声道谢:“拜托了,改天请你上家里喝两盅!”
中年男子伸手接过书,一如既往的笑着,然后朝着土路的尽头走去。全村的人都知道,青年男子的媳妇是在畈上小学教书,虽说现在是八月中旬了,但是学校搞了个补习班,他媳妇就在补习班中代语文课。
青年男子目送着中年男子消失在了弯曲的土路上,然后带着感谢的笑容准备回家,刚一转身,就碰到了之前的那个妇女。
妇女手中拿着一只发灰的草帽,看了看土路的尽头后问:“李大哥他走了?”
“嗯,刚走没一会。”
“我就该跑着过来的!上家取帽子准备借给李大哥的。”
“没事,再说,上畈上戴这帽子也不合适啊。”
“说的也是。”妇女说着,转身随着中年男子朝着村内走去。
“李大哥啊,人真的是挺好的,可惜就是不能说话,要是能说话啊,现在膝下也是儿女成群咯,也不至于独自一个人啊。”
“可不是嘛,要怪就怪这命运,捉弄人啊!”妇女顿了顿,问:“我听我家那口子说李大哥在年轻的时候有个媳妇啊,后来咋滴,就跟人跑了?”
“嘘…你这话可不能在李大哥跟前提啊!不然他又得伤心了。”青年男人看了看周围,然后小声说:“那女人啊,就是看李大哥老实还不能说话,所以骗李大哥钱的,拿了李大哥的钱后啊,就跑了。”
“命运的,捉弄人啊……”妇女感叹着,走了没多久突然又想到了什么,接着问:“李大哥不是这村子里的人吧。”
“这你都知道啊。”青年男子抿了抿有些干的嘴唇,回答道:“他是有一天突然出现在咱们村子的,他以前住在哪,家里还有没有亲人,这些我们都不知道,他不能说话,我们也问不出来。”
“哦哦,是这样啊……”
“刚到村子的那会啊儿,他啥都没有,村长家可怜他,把老房子给他住下了,他也知道回报,村中人有事吱一声,他便过来帮忙了……”
中年男人上了水泥路后走了不到十五分钟就到了畈上,大中午的,路边的店铺都关着店门,就连之前每天都在路边卖水果的小货车也不知了去向。
他看了看手里的书和塑料瓶,没有半点犹豫的就朝着学校的方向走去。
学校是个好地方啊,他心想着。
他从小就喜欢学校,可是因为自己不能说话经常受到同学们的嘲笑,所以没上几天课他就没读了。已经过去三十多年了,嘲笑他的那些人的嘴脸他依旧还清晰的记着,透着狠狠的鄙视的稚嫩的脸。
但是,要是自己能说话,是不是自己的生活也有所改变呢?我也想当老师啊,站着讲台上讲述着这世间所有的美好。
他想着,脸上陶醉出了笑容。
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学校的门口。他慢慢地踏进这片净土,抬头看着学校教学楼前面随风飘扬的五星红旗敬了个礼。
这不是他第一次来这里了,以前也有帮别人送过东西,所以他很清楚办公室在哪。
他轻轻爬上楼梯,生怕打扰到此时正在午睡的学生们。
伸手,抚摸着教室的门上贴着的金色的铁片,虽然他不识字,但他知道那上面写的是班级。
透过洁净的窗户玻璃,教室里的墙壁刷的雪白的似一张白纸,黑板上留着好看的板书,黑板的上方还贴着一张奖状,它恰到好处的在正中央的位置。
讲台下摆放的课桌如同自家栽的秧一样的整齐,课桌上面趴着的学生们轻轻的闭着眼睛,很静谧。
他欣赏了一会儿,然后朝着走廊的尽头走去。
来世做个瞎子
办公室的门是虚掩着的,但是出于礼貌,他还是要敲一下门。
他腾出手来,刚准备敲门的时候就听到了办公室里说话的声音。
“哎呀,你别这样,要是让人看见了就不好了。”一个女人的声音,中年男子分辨的出,这就是那青年男子媳妇的声音。
“这时候,哪里会有什么人。”一个男人的声音,声音有些雄厚,年龄应该不小了。
“这可说不准啊。”
“放心吧,没人,有的啊,也就是我……”
中年男子的手僵硬在了空中,他愣了愣,然后侧过头从门缝中看进去,只见那青年男子的媳妇坐在一个他不认识的男人的腿上。
举手投足之间,甚为亲密。
他的心一下子就慌了,县里为人师表的优秀老师?那个村中人为之骄傲的知识份子?
他紧张急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就这么走吧,可是书还攥在手里;就这么待着吧,接下来又会发生什么呢?他不敢去想象。
他定格在了空气中,就像是一具稻草人。
手心不知是何时开始冒起了汗珠,他终于肯放松紧攥着的手,一瞬间,书从手中滑落,“啪”的一声摔在地面上。
“什么人?”办公室里传出那女人的声音。“外面有人……”
中年男子缓过神来,匆忙地弯下身子去捡扉页被他攥得起皱的书。
门慢慢的开了,一双赤脚出现在他的视野里。“李…李大哥……”
他狠狠地咬着自己干裂的嘴唇使自己清醒,然后慢慢直起身子。伸手拍了拍书背面的灰尘,接着笑着将书递给她。
女人有些惊讶地看着他,继而挤出一个笑:“啊…谢谢,劳烦你了……”
他摇了摇头,斜着眼看了看办公桌后面坐着的男人,男人大概四十岁的样子,微低着头像是有所躲避。
“混账!”他在心中狠狠地骂着,接着指了指手中的瓶子后慢慢转身朝着楼梯口走去。刚踩着楼梯的台阶,他就听到了后面女人的声音:“你说,他听没听到啊!”
声音很小,但是他却听的真真实实的。
“李大哥,你这么快就回来了啊。”村口,他碰到了那妇女。
他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咋滴,没打着酒啊……”
他又摇了摇头。
他匆匆回到了家中,将塑料瓶狠狠地放在桌子上。
怎么办,我要怎么办!他想着,伸手抱着头挠着头发。
自己从小就是个孤儿,在福利院长大,因为哑巴的关系经常受到嘲笑又不喜欢那种生活便偷偷的离开了福利院。可是他没想到的是出了福利院他啥都没有了,于是他去乞讨,去偷去抢,也常常遇到一些小混混遭到他们的毒打。
之后,他杀了人,他开始四处逃窜。二十多年前,他来到了这里,这里的民风淳朴,人们不仅不嘲笑他还在各方面都照顾他,在这里,他感受到了家的温暖……
他红了眼睛,哆嗦着站起身子走向那个已经掉漆破损的碗柜,伸手拿出一瓶白酒回到凳子上面。他轻轻捏开瓶盖,然后往嘴里面倾倒着。
这酒,还是许多年前的除夕夜,那青年男子送来的。
酒很辣,辣的他眼睛更红了。
“我要妈妈……”六岁小男孩的声音在村子中回荡着。
他低着头默默地走在村子里,并没有任何人和他打招呼。抬头,他能看到周围有人毫不顾虑的议论着他。
“就是他,害得别人离婚,害得人孩子没了妈。”
“以前我还以为他是个好人,现在啊……”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他一定是自己的婆娘跑了,所以见不得别人好,就拆散别人的家庭!”
“就是就是,难怪自己的婆娘跑了。”
“我还听说啊,他以前也干过不少坏事呢,村子里时不时的丢东西,铁定也都是他干的。”
他咬着嘴唇默默走过,周围的一切都让他感觉到从未有过的陌生。
无论之前你在别人心中的形象多么的完美,只要之后出现一丝污点,这个污点就会无中生有的扩大。那怕最初的那个污点并不是属于你的……
睁开眼,周围是一片的黑暗,他粗声喘着气,身体上的汗水让他感觉到一丝寒意。
原来,那是一场梦……
他伸手擦着额头上面的汗珠,接着他捂着自己的眼睛。
我为什么只是一个哑巴?我要是还是一个瞎子该多好!
他哭了,哭了声……
今晚的夜色很美,月光皎洁,天边挂着几颗寥落的星。
光线撒在水面,泛起阵阵涟漪。在他看来,竟有一丝意境之美。
这或许就是最好的结局吧,他纵身一跃,想着他的一生就这样完美的结束……
来世做个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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