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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实]我的舅舅(1)

[现实]我的舅舅(1)

作者: 福二姨 | 来源:发表于2018-04-21 15:54 被阅读901次

    舅舅是我妈同母异父的弟弟。我从来没有见过我血缘关系上的外公外婆。我妈见过她亲妈,亲爸也没见过。

    据说我的亲外婆是个很窝囊的女人,她和我亲外公结婚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但我妈三岁时我亲外公就和隔壁的小寡妇好上了,在外婆毫无准备的一天,外公席卷了家里所有的现金和细软带着小寡妇跑了。

    窝囊的外婆付不起后面的房租,也没有得到娘家人的任何接济,饭都吃不上了就把我妈送人后自己又嫁了个丈夫。

    外婆第二次嫁的丈夫是挑水的。老早时没有自来水,井也不是每家都有,城镇居民用水全靠水桶挑。重体力的工作伤身体,这个男人在我舅舅还不会走路时就病死了。

    外婆无法养活舅舅,又把舅舅送人了。然后自己去要饭。要着要着,有一天要到一个老头家,人看她可怜,就把她留下当老婆了。后来我妈结婚时,她不知如何打听到了,找过来参加婚礼。领养我妈的外婆比我这亲外婆要厉害多了。她虽然有礼有节地接待,却让我妈喊她干娘。听说我的亲外婆因此气跑了,再也没有来过。

    领养我妈的外婆让我喊她婆哇。这个称呼在我们这里是对奶奶和外婆的统称,我觉得挺合适的。我是婆哇带大的,难免胳膊肘向她拐,我认为婆哇让我喊她婆哇和让我妈喊亲娘为干娘都是没问题的。不都说养恩大于生恩吗?我对亲外婆扭转屁股就跑掉,后来又硬争一口气再不相认是有看法的。

    自尊心太强的人往往叫人不知如何说才好。这缺点也不是就我亲外婆有,我舅舅和我妈都被遗传了,我身上也有一些。甚至于很多中国人身上都有一些。比如有些人没什么能力,也没什么脑子,但是提起发达国家,心里就有一种深深的恨意,把取长补短学人优点、寻求合作互惠互利一律看成是穷人短了志气的表现,那种硬撑起来的自尊让人看着无奈、心酸又不可思议。

    我的亲外婆是七十多岁时过世的。她的第三任丈夫先她很多年过世,继子继女们待她如何不得而知。对她的一切情况我都是听说。因为邻村有妇女是从外婆这个村庄嫁过来的,我偶尔能耳闻一些这位外婆的消息。

    关于外婆的消息不多,我听到的就两个。一是外婆的眼睛哭瞎后她过桥是跪在桥上爬的,二是外婆是死在做饭的灶口,是死了几天才被人发现的。

    听到这些消息时亲外婆已过世好几年了。我刚参加工作。我的父母辗转广东、江西等地谋生,此时正在上海租住破小的违建房卖早点。我心里对亲外婆充满了同情,不再责怪她莫名其妙的自尊,而是忍不住要想象瞎了眼睛在桥上爬和跌倒在灶口挣扎着却爬不起来是怎样一种情形。

    就在这个时候,我记得是九一年。我舅舅的养父死了,不知道舅舅是怎么找到我的,他骑着自行车来报信,我觉得天上掉下个舅舅也挺好的,可以弥补我没有为苦难的外婆尽过一点点孝心的遗憾。我一口应承去参加葬礼。

    我们这里有句话叫做“若要俏,一身孝”,据说女人穿上孝服会有一种别样的美。葬礼上,我觉得我的舅妈很美。

    舅妈个子特别矮小,好像不满一米四五。我后来听我妈说舅妈出身也算富贵人家,但因为太矮,也不能干,还有点拎不大清,所以嫁了我舅舅。舅舅是被一个穷得娶不起老婆的光棍领养的。

    葬礼上,我看不出舅妈能不能干,我们这里办丧事主人只需要负责接待来客,其它事情村里会有很多人主动来帮忙。

    舅妈穿着白棉布做的孝服,头上是长长的宽白布带对折而成的孝帽,两头垂到腰下,以蓝布围裙束住,胳膊上套一个“孝父”字样的黑臂章,她不停地穿梭于人群中,好几次把我拉到邻居们面前作介绍:“喏,这是我外甥女,在人民医院工作哩!嗯,是的,是的,就是来祥姐姐的女儿。姐姐姐夫在外地上班过不来哩!”

    “嗯,外甥女呀,这是我们家屋后的xx,我们两家可好啦!这次办事也是多亏大家帮忙呀!”

    舅妈嘴里的邻居一个个都是可好啦,好得不得了。她把我介绍给邻居们的时候,更是有一种说不出的自豪。因为在办丧事,舅妈基本上没有笑过,但是脸上甚是容光焕发,展示我的神态就像展示舅舅养父留下的一满柜仓的薄荷油。

    薄荷曾经是我们这里的主要经济作物,卖薄荷油的钱,是农民很重要的一笔收入。我们家以前挺穷的,父亲在外地农场工作,因为家庭成分的原因,一直不能加工资,基本没有钱寄回来,种地全靠母亲和年老的外公。没有壮劳力,我们家收获的薄荷油总是比村里人少,但那笔钱也是全家很大的指望。母亲经常用它还债。

    柜仓是多数农村家庭必备的家俱,是一个横放的木柜,揭开上面的盖,里面的空仓可存放东西,盖上盖,摊上被子,就是一张床。

    舅舅的养父死后,邻居们打开他睡的柜仓,一个个惊呼:“老头好有经为啊!这么多年你们家的薄荷油难道都没卖过吗?”

    “卖也是卖的,不过每年都不全卖掉,总要留些下来。哎,我们都不知道他藏了这么多薄荷油呢!”

    “来祥你发横财啦!这么多薄荷油,能卖两三千块钱的!”

    “老头真是太厉害了,这招我们得学着,这钱放家里不放心,放银行也不踏实,换成薄荷油放着倒不错,这两年薄荷油年年涨价还保值呢!”

    “也不对,今年薄荷油跌价了,来祥你要去年卖价格是最好的,这下亏很多钱哦!”

    “哎,我们不卖,这是老人家的经为,不管涨价跌价,放几年再说吧!”

    “经为”是我们的方言,我不知道怎么解释这词。中国农民是很没有保障的一个群体,家里有人生场重病,一个家就要垮掉的。在这种关键时刻,如果家里能拿出一些钱来,就会被称赞是“有经为”的人家。

    舅舅舅妈在邻居们羡慕的目光中不止一次地展示满柜仓的薄荷油,如同展示我。

    舅妈几乎没有叫过我的名字,她总是称我“外甥女”。葬礼后很长一段时间,我和舅舅家的关系处得非常好,我大概每年要去两次舅舅家,一是中秋节,二是春节前。

    每次去舅舅家我总要带上一些礼物,很有些“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地回娘家的感觉。每次从舅舅家回家,我也总是不会空手,舅妈会一个劲地给我塞东西,什么花生、芋艿、甘蔗、香芋等等,直至我实在拿不下为止。

    不过,2000年以后,我到舅舅家的次数是越来越少,越来越像完成任务,直至现在我再也不去他们家看望。对此,我有些自责,却无论如何都提不起去看望舅舅的劲。

    [现实]我的舅舅(1)

    (图片中的孝服和以前葬礼上穿的还是比较接近,现在是很少看到这样的孝服了。现在办丧事孝服不用自己做,殡仪馆有卖一次性的,就算一身孝,也看不出什么俏了。如果非说有一点,那就是俏皮的“俏”了。总之现在的孝服挺搞笑的,就像穿的一次性雨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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