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六年前,我舅舅也属于穷人,但和村里大部分的人家差得还不多。当时我们这里农村客厅的摆设几乎家家一样,厨房和客厅在一间,进屋都是一付灶,一张方桌几张条凳,还有一个高高的碗橱,所以糊里糊涂的我跑错了人家都浑然不觉。
九六年前,舅舅看上去挺容光焕发的,本来我以为原因是那一柜仓的薄荷油,后来我发现不尽是,舅舅好像有挺殷实的储存让他信心满满的。
九零年前我们家只有欠款没有存款,九零年我父亲从江西农场辞职和我妈在上海开了个早点摊后,我妈的神态和舅舅有了一丝相似之处。我知道那是我妈第一次有存款了,有多少我不知道,但九一年底按照知青子女可回沪一个的政策要把我妹妹的户口从江苏农村迁到上海时,村里强行要我们拿出五百元钱才肯放行,我妈用了很多硬币才凑齐了这笔钱,而且脸上一副倾家荡产的表情。
那时舅舅大概比我们家富有多了,我觉得原因之一是他们家没人生病。舅舅的养父怎么死的我不清楚,葬礼上听到的谈论是没病多久就死了,而且似乎也没有进医院治疗过。进医院很花钱,我们家以前老欠债就是因为我外公外婆进了好几次医院。
舅舅比我们富的另一个原因是他特别能省钱。他们家省钱的绝招是祖传的:每年腌几大缸咸菜,平时基本不炒菜,收获的油菜籽都卖掉。衣服大概几年才会买一次,买的肯定是地摊货。这里我很不好意思地承认一下,我过年时送舅妈的衣服也是地摊买的,当然这并不是我用廉价的礼物敷衍他们,因为我自己当时也是买这样的衣服穿的。
我忘记我们这里农村是什么时候装的自来水,大概是九二年左右吧。不过,有自来水后,舅舅家吃的用的水依然还是到小河沟里去挑。按说水和柴都是不要钱的,舅舅家为什么总是开水都不烧呢?这个原因还得从我们家来推算。
领养我妈的外婆总是改不了她的资产阶级生活方式,我们家不仅每天要做菜,(虽然都是蔬菜,但油和柴就比人家要多用了)而且除了大冬天,外婆每天要烧水洗澡,不但自己洗,还帮我和妹妹洗。这样我们家的柴禾就不够用了,每年都得向邻居买一点。这其实也是我妈和外婆长年不和的一个很大原因,这里不多写,等以后写我的外婆时再详写。我现在就是由此推测,舅舅家附近也有我们这种需要买柴烧的人家。舅舅家的柴有没有卖过我不知道,但舅舅如此节省,把钱花到买柴上是绝不可能了。
我们这里地处平原,农村用的柴禾就是庄稼的秸秆,因为不可能上山砍柴,所以每家用柴大概不卖也是紧巴巴的。
那么从来不烧水的农村人难道一年到头都用冷水洗脸洗脚吗?那倒也不是的。
我们这里农村的灶我觉得比老公家乡和我前些年参与山区助学在安徽农村看到的要漂亮也实用多了。
我们的灶一般是三眼,最里面的锅挨着客厅的一面墙,那个锅最大,用来煮猪食,中间的是煮饭锅,最外面的锅最小,炒菜用。为什么炒菜的要放最外面呢?因为只有炒菜才会烧一会火到锅里翻几下啊,把炒菜锅放最外面,绕到灶后面添柴禾就最方便。
我们的灶比较高明的地方是烧火的灶口和放锅的灶眼由一堵高到屋顶的墙完全隔开,这样烧柴扬起的碎屑就不会飘到锅里。
这堵高高的墙上还砌有凹进去的地方可以放油盐酱醋,而排烟的通道就隐在墙里,烟从通道直通屋顶的烟囱,屋里一点都不会呛着。每到傍晚,家家的屋顶炊烟袅袅,看上去也是一道很美的风景。
舅舅家的油很奇怪地不放在灶上,有一次我买了菜去,舅妈一定要留我们吃晚饭,才下午三点多,她就开始炒菜。我看到舅妈拖了一张凳到碗橱前,然后爬上去从最上层拿下一大瓶油来,用完又爬着凳子把油放回原位。由此可见,舅舅家的油是多么地不常用。
在放排烟管的高墙和灶眼之间,每两个锅中间,分别嵌有一个深深的铁罐,我们称之为汤罐。只要动火,汤罐里的水就能顺便烧热。天冷的时候,农村人用汤罐水洗脸洗脚擦身子,有多余的也会用它洗锅洗碗洗灶台,因为热水去油腻。那时候还没有洗洁精,讲究的人家也只是用点碱清洗。
洗完锅常规要把汤罐加满水,否则汤罐空烧会爆掉的。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哪家人家的汤罐爆了,但我在外婆叮嘱我加水时问过有没有人家爆过,外婆说:这种事都当心不好那不是败家精吗?我不知道外婆知不知道,其实在村人们的议论里,她就是个败家精呀。虽然我们家的汤罐没爆过。
在我们的方言里,败家精的反义词是有经为人家。有经为人家会得到村人的夸赞和尊重。舅舅家那时属于有经为人家。我们家因为有个不节省的外婆而反之。所以我们家在我外公生病要住院时我妈借遍全村都只借到十二元。没经为的人家谁都不敢借钱给他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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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找到的这张农村柴灶的照片应该是九五年以后的了,因为那时人们都出去打工了,农村基本上没有人家再养猪,所以灶只有两眼了,而且以前的灶都不会贴磁砖的。不过以前大部分的灶都粉了石灰,舍得花钱的人家还在灶上画花,那时有专业画灶的职业,现在没有了。
舅舅家的灶和多数人家一样没有画花,但也粉得白白的。据说不是很能干的舅妈把灶台以及家里都收拾得干干净净的。那时没有电话,我去舅舅家都是搞突击,所以舅舅家不是因为我去才整理干净的。
舅舅家晚上很早就睡觉,没电的时候舍不得用煤油灯,有了电灯基本也不开。那时他们家需要用电的好像也只有电灯。舅舅家很晚才买电视机,大概是2000年以后才买的,冰箱至今都没有。
舅舅用电的节省是我有一次在他们家从邻居嘴里听到的。那天是星期天,表弟大华正在做作业,那时他大概三四年级。邻居来串门,见我在看表弟做作业就夸赞说:“瞧瞧这孩子,长得多好呀!你舅舅以后有福享呢!这孩子可懂事了。你看他做作业多抓紧,天黑前肯定做好,你舅妈天黑了不会开灯的,多懂事呀!这孩子!”
表弟长得确实挺好的,从现在看也不算错,如果运气好当个演员的话,肯定也能有一大堆粉丝看到他的照片就兴奋得“嗷嗷”直叫的。
舅舅对这个儿子相当满意,他告诉我,按照农村三代单传可生二胎的规定他们家本来是可以再生一个的,可是舅舅拿着一张准生证对我说:“看,他们主动给我发证了我们都不生。要是头胎是女孩那没办法,已经有儿子了干嘛还要生?生个孩子得花多少钱哦!”
敢情自觉自愿地计划生育也是舅舅省钱的一招。可不曾想,老天不是这样安排的。
九二年初,舅妈感觉自己生病了,有点反胃,还很疲倦,过了一段时间,肚子有点鼓,好像长了什么东西。虽然外甥女在人民医院工作,可他们还是舍不得去县城医院看病。镇上的医生问了舅妈的经期后诊断为“更年期综合症”。舅妈当时四十五六岁,已停经两年了。舅舅比舅妈小两岁。
过了两个月,舅妈终于大惊失色,痛苦万分地来找我了。她认为自己肚子里长了一个很大的肿瘤快不行了,可是B超做下来显示肚子里是一个六个月大的胎儿。在面临生还是引产的决择时,拥有现成准生证的舅舅舅妈当然决定还是生下算了。
于是九二年底有了我的表弟小华。从此,舅舅的殷实家底开始面临一次又一次的挑战。
网友评论
本文的舅舅真是个省钱的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