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不住的那只蝉

抓不住的那只蝉

1

春节以后，我辞了工作，然后开始找工作，找了一阵没找到好的，于是就不找了，躲在卧室趴在床上看看电影看看小说，就这样过了一个月，我浑浑噩噩地过着日子，并不确定自己要的是什么，就像我妈当初说我的幼稚不成熟，我不否认。

从工作到今天我也存了一笔钱，我就打算出去走走看看，我准备去北京，于是我背着包出门旅行，曾几何时我也向往做一个背包客。

我并不急于去北京，因为我去了也没有事干。于是我坐着火车在路过的一座座城市下车，吃这儿的小吃，看这儿的风景。我想要遗忘了那些烦心的事。

在临沂下车以后，发现有个朋友在网上给我留言，他说，看你朋友圈的动态，发现你最近在一路北上，你会路过日照吗，或者你会想来日照看看吗？

我和刘牧在网上认识，没有见过面。我写故事，他看，于是加了好友，有天他在网上跟我聊天，他说：“哥们，如果有天你路过日照，你就来一次，我接待你，我请你去吃海鲜，跟你好好聊聊。”

我知道刘牧曾经是个背包客，他没有大冰那么有名，他也没有开过酒吧，他除了西部的几个省，中国都走遍了。

于是我改变了主意，去了日照。我到日照已是傍晚，这会儿还不算旅游旺季，火车站人不是太多。从远处看火车站，“日照站”三个字高悬在蓝天，日照这座城市，光听名字就觉得很酷。

刘牧来火车站接我，他穿着一件风衣，戴着一副漆黑的墨镜，从气势就震撼住了我，北方人的高大让我这只南方猪低下了头。

他给我递了根烟，说道：“我觉得你是抽烟的。”

我也不客气，接了烟就抽。

他帮我提着一个包，给我安排住处，说我可以住到他家去。我客气一下，他一再坚持，我也不说什么。

我跟随刘牧来到停车场，他帮我把行李放到后备箱，等我坐上副驾驶，他对我说：“我说过你来了日照我就请你去吃海鲜，走吧，我带你去看看海，那有家不错的饭店。”

刘牧把车开了出去，边开边跟我交谈，听他语气，他曾经过着一段很穷苦的生活，他并不刻意美化自己的经历，他说自己曾经很丑陋，我问他有多丑陋。

他说：“古惑仔你看过吧，就像那样。”

“那么现在呢？”

“早不干了，我做贸易。”

“这两个行业相差太多了，恭喜你转行成功。”

“其实呢，说来不怕你笑话，我是因为一个女人才要改变的，当年我一无所有，我却想要给她未来。”

“那么她呢？”

“嫁人了。”

“嫁的人不是你吧！”

刘牧无奈地笑一笑，前方路口跳成了红灯，刘牧踩下了刹车，我看他不说话，透过车窗看日照这座城市。

绿灯通行以后，刘牧拐上了海边的道路。

这个时候刘牧说：“你听到没有，海浪的声音，我们快到了。”

2

天黑以后，我和刘牧在一家饭店二楼的阳台上吃海鲜，阳台很大，能容纳十几张桌子，地上铺着一层木板，阳台四周都用玻璃围了起来，凉飕飕的海风吹不进来。

刘牧说：“夏天这儿窗户大开着，边吃海鲜边吹海风那才舒服，还能听到海浪声。”

我们入座以后，服务员抱来一箱啤酒，刘牧给我倒酒，喝的是他们山东本地的啤酒。我不怎么喝的惯，多杯下肚以后，味道也能接受。

刘牧问我一路北上的原因，我说我辞职了，趁着大好春光想出去走走。

这时我忽然想起，便开口问道：“你说你以前是个背包客，你应该能传授我点经验。”

“我那是瞎玩，当时年轻瞎折腾，因为失恋才出走的，更何况当时差点想不开。”

“傍晚在车上的时候你跟我讲到你为了一个女人努力上进，我问你什么，你也没说得具体，你们的故事一定很精彩吧！”

刘牧摇了摇头又叹了叹气，而后说道：“往事了，不值一提，我也没对什么人说过，如果你想听，我就跟你讲讲我跟沈夏榕的故事。”

我说：“我听着呢！”

“我是有点亟不可待了，虽然都过去了这么多年，但这件事在我心里越憋越久越难受。”

刘牧端起桌子上的酒杯一饮而尽，而后说道：“沈夏榕小我三岁，小我两届，我是在高三那年认识她的，也许我认识她有点早了，所以在那一年她只是我的学妹，我们之间没有发生任何事。”

我问道：“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刘牧说：“我当时是个混混，你知道做好一个混混是多么得不容易，整个高中我都很混蛋，我不是个好学生。我身边有一堆哥们，他们有什么活动都会叫上我，我不好意思不去，有天我们出去打架，集合在空地，沈夏榕坐在地上抽烟，给我酷酷的感觉。那天架没打得成，因为对方没敢来，我们就去喝酒庆祝，从此我的朋友圈里就多了一个叫做沈夏榕的女孩，我是个混混，她也成了一个混混。”

刘牧说：“我高三那年只想静下心来读书，到大学里面去混，我还没有玩够，所以那一年我特别努力，我退出了混混这个行列，但也只是那一年。”

我说：“后来你考上了。”

刘牧说：“对，后来我考上了，虽然只是所三流学校，但我也很满意了。”

我问道：“这样的话，你不就去了外地了吗，你跟沈夏榕分开了，难道她后来去了你同一座城市。”

刘牧说：“对，我去了临沂，我是在临沂遇见她的。在我大三那一年，我又遇到了沈夏榕，并且是在同一辆公交车上，是她先认出了我。我以为她也来了临沂读书，不想她告诉我，她高中毕业后就不读书了。她频繁地跟社会上的那些流氓混在一起，毕业以后去了济南，后来来到临沂，我遇到她的时候，她连个落脚的点都没有，天天泡网吧，至于钱多半是用身体换来的。我们当时留了联系方式，几天以后她就给我打来了电话，跟我说她没钱，希望我借钱给她，我爽快地答应了。”

我说：“你在高中应该就喜欢上她了吧，不然不可能借钱给她？”

刘牧说：“谁知道呢，或许有吧！后来的一天她对我说我们同居吧，于是我们同居了，那一年我已经大四了，我在大学城附近租了房子，房租是用我妈每个月多给的零花钱交的。我家条件还算好，我妈也很疼我。”

说到这，桌上的酒瓶都空了，刘牧伸手朝酒箱里取啤酒，发现一箱啤酒已经只剩了两瓶，刘牧叫了声服务员，让再搬来一箱啤酒。

3

刘牧熟练地给我倒酒，他酒量很好，喝了那么多啤酒一点事儿都没有，或许是职业缘故，他的应酬也特别多。

我问刘牧平常都是怎么喝酒的，他说接待客户通常都是喝白酒，敬酒不是半杯就是一整杯，但敬酒半杯别人就会抓着你的小辫子说你这人不够意思，更何况我们山东人本身就粗犷豪爽，所以几乎都是一杯干的，回去以后吐得昏天黑地。

我说：“今天怎么不喝白酒？”

刘牧笑道：“你是我朋友，不是我客户，犯不着玩命。”

刘牧给我递了根烟，接着说道：“整个大四我拿自己的零用钱养着她，她也去工作，但都不会干得长久，我也不放在心上。同学们陆续去实习，我没有，因为我妈会给我钱花。直到有一天，沈夏榕拿着一包纸包裹着的东西回来，我问她这是什么。她把包装袋拆开，从抽屉里掏出一张卷烟纸，把烟草放在纸上，边卷边对我说这是大麻，来一根吗？我抽了一阵子，后来我戒了，我不想以后靠着这种东西过一辈子。”

说到这儿，刘牧停顿了会，续上了一根烟，接着说道：“也不知是碰了大麻以后让我惶惑不安还是良心发现，我不再混了，也不再向家里要钱，临近毕业前我找了一份工作，每天规规矩矩的上下班，工作也认认真真。”

刘牧对我笑道：“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但当时确实是这样的，我丝毫没有夸大。”

我说：“我信。”

刘牧点点头说：“我刚进入社会，收入有限，加之沈夏榕胡乱买东西，开销很大，我根本养不起她，只能省了又省，那阵子我为了给她买一个名贵的包包，我连烟都戒了。她却丝毫不反思，只说我没用，嫌我挣得少。有天我和她去逛街，在路上看到一个老妇人牵着一条金毛，她跑过去摸摸金毛，然后对我说我们也养条金毛吧！听她说完我就愣住了。”

我问道：“那狗你养了吗？”

刘牧说道：“我连自己都养不起，我还去养条狗，哥们，你不觉得可笑吗？”

我没有再问下去，我给自己点了根烟，继续听他说道：“后来出现了一个男的，他是我高中时代的学弟，他家是做企业的，很有钱，念不念书其实都无所谓。沈夏榕不知怎么跟他好上了，当着我的面明目张胆地出去跟他过夜。当时我身上时常带着一把刀准备去捅了他们，终于有一天我成功了，成功的概念只是划伤了他的一条手臂，他舔了舔伤口开着车走了。第二天他叫来一帮人，把我揍了一顿，还把我的住处砸得稀烂，威胁我说道：‘我叫你一声牧哥算给你个面子，以后你再不知好歹就不要怪我不客气。’”

我说：“沈夏榕也太不要脸了。”

刘牧说：“她后来跟我那个学弟走了，你知道她走之前对我说了什么吗？她说：‘他养得起金毛，你养不起，他养得起我，你养不起。’”

刘牧说：“我就跟她说，你他妈是条狗吗，她就笑着冲我学了一声狗叫。”

4

说到这儿，刘牧似乎也说不动了，缓了好久，喝了好多酒。

这个时候，老板过来说他们饭店打烊了，刘牧没理他，继续喝他的酒，老板一再劝，刘牧一拍桌子叫道：“我的酒还没喝够，我的故事还没讲完，我今天不开心，不，我今天能够招呼我的朋友我很开心，我不走！”

老板没办法，灰溜溜地走了，我见他和几个伙计商量着准备把我们撵出去，但他又似乎真的怕我们砸了他的店，一直忍耐着。最后实在没办法，他把伙计们打发回去，自己搬着一箱啤酒在我们桌边坐下，对刘牧说道：“兄弟，今天你想喝到什么时候我陪你，酒钱我不要你，你给我个面子，我也可以给你个面子，你下次来，我们还是朋友，你下次还是这样，我就有意见。”

刘牧说了声谢谢以后继续讲他的故事，“沈夏榕走后的那半年我整日浑浑噩噩，工作不积极，老板找了个理由把我辞退了，于是我喝酒抽烟，抽她留下的那一点大麻。至于以后的日子，我想都不敢去想。这半年过后，沈夏榕说那个学弟不要她了，她没处去又跑回来找我，我说你都不嫌脏，她哇哇哇地大哭。我不忍心，我让她留了下来。”

老板坐在旁边不发一言，他给我们两个各递了根烟。

刘牧说：“沈夏榕回来以后，告诉我说她在外面欠了很多债，她说是做投资欠下来的，我把所有钱都拿去给她还债。我们那阵子穷，穷到连自来水都要在晚上没人的时候偷偷去附近的公共厕所接，后来我换了一份工作，公司要求西装皮鞋，我当初毕业为了找工作特意买过一套正装，皮鞋却穿破了，她把她所有零用钱加起来给我买了一双一百多块的皮鞋，我感动得一塌糊涂。”

老板依然坐在一旁静静听着，不发一言，不停地抽着烟。

刘牧说：“你们不要以为从此我就和沈夏榕过上了幸福的生活，我不是王子，她也不是公主，我们是水火不容的，注定了不会有好结局。”

刘牧给自己倒了杯啤酒，我急于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问道：“后来呢？”

刘牧干了一杯啤酒，自顾自地说道：“沈夏榕始终接受不了这样的生活，她说她跟着我看不到未来，我说你再等等再给我几年时间，她说她等了很长时间已经等不了了，她只想找一个安安稳稳的靠山，能够给她物质的生活，她说她可以接受平庸的一生，可就是接受不了贫穷。”

刘牧说：“她收拾东西回了老家和一个陌生人相了亲，三个月后结了婚。她结婚的时候，还给我发了请帖。”

我问道：“你去了吗？”

刘牧说：“哥们，换做是你你会去吗，我把它撕了。我和沈夏榕的故事到此就结束了，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她。”

我说：“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刘牧说：“三年以前。两年以前我接受公司调遣回到日照，在这两年时间里我在日照买了车子买了房子，我今天的生活条件比以前好太多了，沈夏榕却不在了。”

这个时候老板说话了，“你觉得沈夏榕她过爱你吗？”

刘牧说：“我也问过她这个问题，她没有告诉我，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老板站起身，走去吧台，“你太傻了，为了这样一个女人，简直就是自作自受。”

5

此时桌上早已杯盘狼藉，离日出还有四个多小时，我在黄海边的一家饭店听一个刚见面的朋友讲完了他的故事，他现在醉得有点糊涂了，他年龄长我几岁，阅历比我丰富得多。

在我还跟我妈任性幼稚的时候，他已经在社会上艰难求生存；在我结束了几段莫名其妙的恋情的时候，他却爱一个女人爱得那么深沉。

我说：“你的人生经历比我有趣得多了，你有刻骨铭心的故事，我就没有。”

刘牧无奈地笑着：“你别笑话我了，你看我今天晚上多矫情。”

刘牧还跟我说了好多好多的话，他说他现在想再次当一个背包客出门去远行，可是有很多事左右着他让他走不了，今天他已经没有这个胆量去一走了之了。

他举杯给我敬酒：“祝福你，我的朋友。”

我肚子涨得根本就喝不下，抿了一口把酒杯放回桌上，头昏脑涨显然也快醉得不行了。

刘牧靠在椅子上闭上了眼睛，我坐在他对面连续抽了几根烟，而后搬着一张椅子坐去窗户边，开了一道缝吹了点海风让自己清醒一下，思考着是否睡一觉起来看日出。海面黑漆漆的，天空连个月亮都没有，远方有点点的灯光，不是灯塔就是船只。

刘牧睡着了，我还在回味这个故事，我不在乎他们曾经混蛋的经历，谁没有过伤痛，谁愿意在伤疤上撒盐。我能想到的是：在你一无所有的年纪里，想要给她未来，而她能给你的却是她的整个青春，谁会先松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