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乡检查工作,路上偶然打开微信,赫然看到朋友圈已被杨绛先生去世的消息刷屏。
不自觉的呀了一声,5.20初闻病讯,之后又有消息说情况好转,须臾间却已驾鹤西归。先生的去,好像小小的浪,在浩瀚海上打了一个小小的旋。
先生去了,没有伤感,反倒为她多了一份欣慰。早在钟书先生和钱媛去世之后,对杨绛先生就不自觉的多了一份疼惜,如今,一家三口终于在另一个世界相聚,与世人来说,是缺失;对他们一家而言,却是圆满。
关于先生,褒誉之辞汗牛充栋,其中那句——“最贤的妻,最才的女”好似盖棺定论,举世闻名。此刻,当世人皆在怀念先生之际,我忽然生出一个念头,那么多怀念先生的人,真的都有读过她的文章么,真的都对先生有特别深刻的了解么,设若没有太深了解甚至连先生的文章都没有读到过,那么,这份发自肺腑的缅怀又出自何处呢。
最贤的妻。世上贤妻辣么多,比先生更贤惠端淑的肯定还有,为什么独独先生领了这样的赞誉。
最才的女。比先生之才华更光华耀眼的女性作家,不用比之前朝历代,只说先生的同龄人,也有不少,但能如先生这般圆融大通到众人齐齐点赞而无半点杂音的,少之又少。
为什么独有先生得了这份大圆满?
思来想去,归结到两个字:做人,再具象一点——先生将“人”这个字做到了极致。
钟书先生和钱媛女士去世后,先生特别认真的思考过生死。追古溯今,最终开悟,原来每个人都有专属自己的旅程,最爱的人走了,不是不留恋她和尘世,而是归期已到,只能永诀。徒留世间的苟活者,也不是得了什么奖赏和幸运,只是归期未到尚需继续修行。当真要明白的活着,必得趁这有限的时间做点有益的事情。源于此,先生才会在耄耋高龄重新整理修订了钱钟书先生的系列文集,为世人留下了一笔珍贵的文学宝藏。
通达生死,更看得透名利。
那一句“我和谁都不争,和谁争我都不屑”曾为太多人引用,可惜的是,更多引用之人不过是在争而不得时拿这句话来自我安慰,聊以慰怀一份虚拟清高罢了。很少有人能像先生那样,明明有“得”的资格却淡然放开双手一笑而过。
百岁寿诞时,先生写过一段感言——“我们曾如此渴望命运的波澜,到最后才发现,人生最曼妙的风景,竟是内心的淡定与从容。我们曾如此期盼外界的认可,到最后才知道,世界是自己的,与他人毫无关系。”
这样的话,我们身边,每时每刻都有人说起,俗世人众说起这句话,因为阅历不够修养不到,往往令人觉得虚假可笑。但这句话从百岁的先生嘴里说出来,每个人都会发自内心的相信,相信这是一个老人对于人生的真正心得。
一个老人,经历了一个世纪的风风雨雨,对人生,对世相,对命运,对活着,那份感悟和睿智,绝对不是随便看几本书喝几碗鸡汤就可以习得的。
先生有太多照片流传于世,我最喜欢看的,是她的笑容。浅淡,温婉,又有着婴儿般的内敛和纯净。
朋友圈里经常有那么一句话反复流传——每个人的面孔上都藏着她走过的路读过的书爱过的人,实话说,虽然很多人都误以为自己那张脸上藏匿着这样的内容,可作为旁观者,大多时候他人都是无感的。可杨绛先生那张百岁老人的脸,却真真实实的让我们看到并且感知到了她走过的路读过的书爱过的人。
所有那些阅历和滋养,不是让先生显得多么年轻,而是赋予了她一种无法言表的纯净。那种纯净像极了人之初的状态:天然,清澈,温润如玉,白璧无瑕。
面对这样的老人,再去看什么六十岁的人活出了二十岁的心、什么妈妈年轻得和女儿好像一对姐妹花之类的噱头,苍白乏味得都不想多看第二眼。
我们活着,抵御岁月,真正的幸运不是不要变老,而是如何在变老的途中寻回趋近人之初的那种天然纯净。
这一点上,先生是确凿无疑的榜样和偶像。
都说现今社会是一个崇尚浮华荣耀、纸醉金迷的时代,先生的归去,却让人看到了某种特别的希望——在众生皆执意奢华高调的热闹中,一个闭门著书的布衣老人,不张扬,不标榜,不喧哗,甚至连声音都很少发出,可所有人都没有忽视和遗忘她。
和达官相比,先生是草根。和显贵相比,先生不过一介平民。一个远离众人的百岁老人,无儿无女,没有爱人,却以自己的德行臣服了世人使之心甘情愿匍匐在地像神一样仰望她。
这种仰望体现了什么——体现了这个时代对学识的敬重;体现了芸芸众生内心深处对纯净的向往;体现了无论如何物欲横流,从骨子里生发出的高雅和谦卑,永远值得礼遇和赞叹。
大众对先生的缅怀,藏匿着世相虽然败坏人类却依然充满希望的真相。
先生走了,如一滴清澈的水,泯然于浩瀚海洋。海洋消融了先生的纯净,那份纯净却并未真正从世间消失,它只是转化了形式,升华为性灵之“灵”,凝结到万千人心中,成为一滴晶莹剔透的琥珀。
作为凡俗之众,我们的魂灵即便终生修炼怕也无缘成为这样的琥珀,但遥望先生的背影,给自己一个期许和标杆,成为先生的忠实追随总可以吧。
先生走在回家的路上,我们走在怀念的路上,这条路途走得越长远,我们这个时代,我们的人生,就越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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