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招读完初二就辍了学,到城里做保姆,帮她表姨家带孩子。陆陆续续的就有钱往家里寄,虽然不多,每个月也就那么三十来块。但在水瘦地瘠的金凤村,已经超过一个壮劳力的收入了。足以引得众人眼馋。
我的母亲就是无数眼馋者中最最眼馋的一个。她不想让读高中的姐姐和我再读书。及力窜唆我的父亲给城里的姑姑写信,让她帮我们姐妹俩找工作。
一向对母亲言听计从的父亲,终于当家做了一回主,坚决不写信,坚持要让我们姐妹读书。那段时间里,我们是怕母亲的,她像一只发疯的老虎,逮着谁骂谁!
父亲一共弟兄六个,两个妹妹。他在家中排行老四,几个伯伯叔叔家里都有儿子,父亲只有我们姐妹仨。农村里重男轻女,连带女人都会轻贱女人。三伯母和五婶与我的母亲不和睦,她们俩总是联合起来欺负我的母亲。
我的母亲很强势,经常一个人对战她们,把伯母和婶婶骂得哑口无言。尖酸刻薄的婶婶狗急跳墙。就骂我的母亲是秃尾巴的狗,死后没人收尸上坟。每每这时,母亲就会气绥。没有儿子是她一生的疼。这也是我那强捍母亲的软肋。争强好胜的母亲因没儿子而不能扬眉吐气。小时候,我一直觉得,凶巴巴的母亲一点不爱我们!到是我那老实木纳的父亲,十分的疼爱我们三姐妹。
金凤村的土地十分的贫瘠。水田很少,大多是荒坡地。农民收入主要靠茶叶和核桃。父亲一年到头都在茶地和核桃园里忙活。用卖核桃和茶叶钱供我们读书。
二伯父家的丽凤和我同级同班。初中毕业那年我们双双考上了县一中。二伯父却不让丽凤去上学,原因是供不起。二伯父家三个儿子,都到了成家娶媳妇的年纪,大儿子连亲都订好了,女方却因伯父家买不起摩托车而悔婚。以后婚事就一直蹉跎至今。二伯父手中的钱是要留着给儿子娶媳妇盖房子用的。丽凤知道一切抗争都是徒劳无益,痛哭一场后,收拾了几件换洗衣服,跟着她姨妈家的表姐到广州打工去了。
母亲又开始眼热,在我和读初一的妹妹身边念叨,谁谁家的女儿不读书了,每月给家里寄多少钱。这时父亲就会哼两句,钱钱钱,一天到晚就是钱,饿着你还是冻着你了,你没吃的还是没穿的!
母亲这时候就丢下我们不管了,变成了她和父亲的争吵。其实应该说是母亲一个人在唱独角戏。父亲任凭母亲怎样埋汰他,实在逼急了,脸红脖子粗的扯开喉咙喊两声。而一旦父亲发火,那像喜鹊一样叽叽喳喳的母亲,反到会偃旗息鼓。
我和姐妹自认是非常乖巧懂事的女孩。因为三伯母和母亲极其无缘,三伯母仗着娘家兄弟有权势,言语之间很是轻贱我的母亲。母亲为了维护自己的权利和尊严,常和三伯母吵架。三伯母仗势欺人,言语十分的嚣张刻薄。母亲总是受伤!母亲把这归根于家穷受人欺。她一直希望我们姐妹能早点赚钱,改变家里的状况。我们能理解母亲,尽可能的顺着她,尽可能的多帮母亲做事!
但我这一切都不能改变母亲的读书无用论。特别是丽凤一次又一次的往家里寄钱。在我读高二时,丽凤寄回家的钱,已经让二伯父家盖起一间大房子。
大招辞去保姆之职也下广州投奔丽凤。三伯父家的堂姐已读高三,硬让三伯母逼着辍学。二伯父家那间大瓦房,刺红了金凤村所有人的眼睛。原本让人瞧不起的女儿,一下子变成了名副其实的金凤,有三分之二的女孩子离开了学校,直奔广州。在她们父母的眼中,广州是天堂,是可以随便取钱的银行!
那些出外打工的女孩多多少少都往家里寄钱,逢年过节还大包小包的拎东西回家。人们茶余饭后闲聊,就是某某家的女儿找了个有钱人做女婿,某某家的女儿又寄回家多少们钱。大招的妈妈和丽凤的妈妈,比赛似的炫耀女儿买的衣服和金首饰。可是,谁又关心过问过那些出外打工的女孩,一没文化,二沒技能,她们靠什么挣钱。也许有人知道也装做不知道。因为钱能遮掩丑陋的现实!
我们家三姐妹都在读书,不仅挣不到一分钱,反而每个月都要回家要钱。母亲看到我们回家,总说讨债鬼呀,我前世欠你们的。我们不怪母亲,深知父母的辛苦。
村里许多人家出外打工,核桃园和茶地没人管,父亲和人家租下来,辛苦打理。他采核桃制茶叶,由母亲把核桃和茶叶背到街上买。一角钱变一块,再由一块变十块,十块变一百,这样辛苦集攒下来的钱。往往是母亲的口袋都还没捂热乎,就变成了我们姐妹的学费。
小叔和小婶婶都身有残疾,家庭条件十分困难。小叔小时候患脑膜炎留下了后造症,说话时有些结巴。小婶婶却是小时被水烫伤,半个脸和脖子上都是伤疤。但是他们却生有一对双胞胎的女儿,大兰和小兰,俩姐妹长得仙童似的人见人爱。读了两年初中,被丽凤带到了广州。
我读高三那年,小叔家推倒了破败的旧屋,三层小楼拔地而起。雪白的粉墙,门面上的釉面砖在阳光下刺人眼目。一向懦弱卑微的小婶婶突然就趾高气扬起来了。像一只骄傲的公鸡卖弄它漂亮的羽毛。
我的母亲又犯了红眼病,又开始向我和妹妹宣传读书无用论。看着同龄的姐妹们每次回家不仅穿红着绿,而且还能给家里挣钱。说不羡慕不眼热,那是假的,但要我放弃学业又真的舍不得,上大学读书是我的梦想。
那天我回家拿伙食费,母亲沒给我,她向我讲述一大堆生活不易,挣钱艰难的事。又说某某人给家里多少钱,某某人给兄弟买拖拉机。我知道自己家里生活艰苦,父母含辛茹苦供我们上学不容易,因此,我们姐妹读书都很用功,不和别人比吃穿,暗暗的努力学习,希望用最好的成绩让父母为我们骄傲。
高三下学期,学习任务很重,心里压力大,加之青春期逆反心理。觉得母亲的话很刺耳,心中有了些怨气,和母亲吵了起来。我一顶嘴就点燃母亲胸中集攒多年的怒火,她把我劈头盖脸毫不留情地痛骂一顿。我一边哭一边把作业本给撕了,发誓再也不去上学。
正在我们娘俩吵的不可开交的时候,父亲挑着一担核桃回来了。他问我们怎么回事,母亲没有回答,我像竹筒到豆子,向父亲哭诉母亲骂我的话。父亲朝母亲说道; "真是头发长见识短的女人,孩子读书是好事,做父母的那有不支持孩子读书的道理。我们拼死累活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孩子有饭吃,有书读。这是我们做爹娘的责任!把钱给二妮,快让她去上学。" 母亲赌气的说: 我没钱,你有本事自己想法去!"
父亲转出家门一会回来了,递给我一千块钱,拿起我早就理好的书包: "妮,爸送你上学去。"我委屈的泪水流个不停,十分倔强的回答,我不去读书了,明天就去打工给你们赚钱。" 父亲喝道; "你要敢不去上学,看我不打断你的腿,翅膀都还没长硬,就想飞,本事都还没学好,就想出去赚钱,你以为外面的钱那么好赚吗?"
父亲伸出粗糙的大手,拉起固执地杵在家里的我往外走,我用眼角余光偷偷的寻找母亲,她躲在窗子后面抹眼泪。父亲把我送到镇上时,已经错过了最后那趟晚班车。父亲请了一辆出租车把我送到学校。100块钱的车费,父亲要卖50斤青核桃,母亲要卖20斤干茶叶,也是我一个星期的伙食费。
最先回到金凤村的是大招,她把一个两岁的孩子扔给父母,自己在镇上开理发店。从母亲的嘴中总是听到她结婚又离婚,离婚又结婚的折腾。回家过年时,见过一次小兰,退去浓妆的她容颜槁枯,一张小脸比人家的手掌还小。她坐在屋檐下一边晒太阳一边玩弄手机,从她毫无色彩的眼神中,我看不出悲喜。我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几句,终因话不投机,昔日的姐妹已然被这无情的时间和生活慢慢拉开了距离,渐行渐远。
丽凤因犯组织他人卖淫罪也琅铛入狱。有几个姐妹还受到株连。村里有人找上门去,和丽凤的父母理论。丽凤妈我的二伯母唾沫星子乱飞,舌战众乡邻: "赚到钱时你们一个个高兴的姓什么都不知道。如今出事了,把什么屎盆子都往我家丽凤头上扣。忘了当初是怎么求着喊着让丽凤帮忙的么!" 众人当然忘了当初,因为他们只记得现在的结果。
我的二伯母丽凤妈也曾经穿金戴银人前显摆,如今却成过街老鼠遭人污垢。曾经垂头丧气的母亲,重又恢复了她盛气凌人的气势。加入到围观群众中高谈阔论。如今她的三个女儿虽然沒有大富大贵,却是品行端正,自食其力。这足以让她在乡邻面前扬眉吐气。她也穿着姐姐买的衣服,挎着妹妹买的包四处卖弄,以前所受的种种苦难都烟消云散,成了她艰苦奋斗的光荣历史。我说她,你怎么越来越像三伯母了,母亲不生气,反道说: "你管我呢,我乐意!" 是呀,女儿给买的显摆一下又何妨,只要她乐意!
只有父亲,谢绝了姐妹们要给他建房的愿望,只是把漏雨的房顶稍做了翻修,把场院做成水泥地,以免乡下的泥土弄脏了他城里的宝贝外孙的衣服。父亲依然精心侍弄他的核桃园和茶树。
金凤村人丁兴旺,繁荣昌盛。只是那些儿时的玩伴如今像一朵朵蒲公英的种子,被风吹到不同的角落里生根发芽,重又开花结果!
网友评论
也为这样悲催的社会叹息!
毛主席费挺大劲消灭的黄赌毒,一夜之间都出来了。若非慈父的坚持,孩子们岂不是个个都做了妓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