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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当一辆很多人都想上的公交车,从它远远出现在视线,直至完全停在站台前,人群前拥后簇的那个场面么?
要说还有什么场面能与之相比,那就是古代的抛绣球选亲了。
所有人盯着车门,就像盯着一个绣球,它随着妙龄女子的手荡到这边,人们都争先恐后地涌到这边,它又荡到另一边,所有人又倒向另一边。直到车子终于停稳,绣球抛了出来,所有人抢着要做第一个进去的人,但唯有占据天时地利的人才能稳稳地接住这个绣球,才能随自己的心情挑选着座位。
倘若人们的动作更夸张一点,你推我搡,面目再狰狞一点,那恐怕就是现实版的丧尸围城了。
终于我也挤上了车,才发现进来之后就像进了监狱。在狱警般的司机的注视下刷卡,在他的催促声中,低着头看着前面乘客的脚跟,像是被勒令回牢房的囚犯,灰溜溜地一个接着一个,往前走着,往中间靠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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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楼本来就寥寥无几的座位,旁边都站着这个座位的继承者们,如果有人下车,那他们就可以上位。
往二楼瞟一眼,楼梯口都堵着人,肯定是没座位了,就算有估计我还没挤上去就被甩下来了。
收回目光,抓住扶手,安慰自己才不到20站,很快的。
便找了一个有富余空间的位置站定,我可不想待会连脚都挪不开。
突然目光越过提着购物袋的大妈的头顶,透过高挑女孩的马尾辫,和穿着衬衫的少年的白色耳机线,之间的间隙,我看到了最后一排的座位。
定睛一看,没错,是空的。
顾不得脑海里闪过的,座位肯定没有底座,或者上面沾着被当成大便的压烂的柿子的那些想法,我告诉自己,这群人要么要下车了,要么应该眼瞎。
然后就恬着脸地一路挤开了大妈的蔬菜,挤醒了沉浸中的少年,挤散了姑娘头发上的光彩,弯着腰靠近最后一排。
双层公交车的最后一排,给人的感觉就是一个特别阴暗的角落,而且还时常伴着发动机的躁动和轰鸣。
一点点走近,想着只要是勉强可以坐的状态,再残破不堪我也坐上去,可是看到的却是一个完好无损的座位。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我赶紧坐下。
感觉这座位不仅不坏,还比以往的更舒适,不过应该只是自我满足的错觉吧。
可是那为啥没人坐勒?
搞不明白,只有我比较聪明洞察力比较强么?
撇头看看邻座,刚余光中记得是看到一袭黑衣,戴着大墨镜,帽子遮住侧脸,头靠向窗户,还窃以为是个隔离世俗的高冷女子。
一看这身形,原来是个汉子。
貌似知道有人坐了下来,他坐直了身子,揣在上衣口袋的手还往里紧了紧。
还是只能看到帽沿和稍微露出的墨镜。
怎么,扮特工啊。
突然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前撞去,差点撞上前面座位的靠背,还好伸手扶住,人还是往前倾着。
听到了乘客的大片抱怨声,特别是那些站着差点摔倒的,隐约听到司机骂骂咧咧的,肯定又有某个刚上路的新手,在公交车前面急刹车了。
旁边这个人显然也吃了一惊,却只伸出了左手握住了侧边的栏杆,右手还是宝贝似的紧紧揣在口袋里。
车停稳时,一晃动,他的帽沿翻动了一下,我看到他脸上,露出了一条狭细的疤痕的余角。
看来真是个有故事的人啊。
2
后一秒,我突然后背发凉,冒出冷汗。
这人不会,不会是我在电线杆上看到的,那个悬赏的逃逸杀人嫌疑犯吧。
那张粗糙的悬赏令上,有着嫌疑人粗糙的照片,其他部位看起来都平平无奇,除了脸上那条贯穿整个脸侧的狭长的伤疤。
当时,我匆匆看了看,除了想着碰到逃逸杀人犯这种电影里才有的事我应该是碰不到了,就只记住了那个十万的悬赏金。
至于,疑犯的身高和其他身体特征,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想来这人确实古怪异常,我要是穿成他那样估计得热死。没做亏心事,谁会大白天这副打扮,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我仿佛看到了帽子下和悬赏令上一样丑陋的面孔,而且变得愈发狰狞。
这些人是都看出来了么,才都不敢过来坐,那他们都无动于衷,还看着我往火坑里跳。
我想抽出腿离开这个座位,可是不知是腿麻了,还是我的身体不敢轻举妄动,我完全动不了。
他口袋里拽着的,不是枪,就是刀吧。
我开始脑补各种电视电影里的相关场景。
也许可以先他一步,猛的掏出他口袋里的家伙,抵着他的脖子,或是指着他的头。不过估计会失败,我这瘦弱的胳膊怎么拧得过他。
也许我可以找个帮手,藏匿在这公车上的世外高人,是那个闭目养神的仙风道骨的大爷么,他的拐杖会不会是把散弹枪?还是旁边那个看似弱小实则返老还童的小孩,还是那个,伞里藏着暗器手上钻戒能割喉的,脚蹬的高跟鞋里藏着刀片的女侠,可是她却在我内心的呼唤中默默下了车。
切,他们要是这么厉害,我就不会是现在这番境地了。
看来凭我和身边的人是制服不了他了。
所以,我只能,报警。
可是,天啦,报警,我长这么大都没报过警啊。110该怎么按?我在哪打电话?我要是下车,不就不知道他跑哪去了。我要是在这打电话,天啦,要是被发现了,不敢想象。
不行,得冷静。
像这种杀人潜逃的,一般不会有同伙,如果我去二楼找个角落,他应该不会发现。说不定到时他被抓住了,我还能得到悬赏金。只是不知道那时我可疑的行径,会不会被他墨镜下的那双眼睛看得透彻。他会掏出枪崩了我,还是会马上跳窗逃走?
不过至少他暂时应该不知道我发现了他的身份,我占据着主动地位。
这样想着,我镇定了许多。
然后我开始分析,他竟敢在如此光天化日下上这种人多眼杂的公交车,要么是急着逃跑,趁着人多掩人耳目,可是他这身装扮又太惹眼。急着跑路,也是出租车比较方便吧,毕竟不是每个出租车司机都有侦探一样的头脑。
要么就是……
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上来这里,这里有什么特点。
这里唯一的特殊性,应该就是人多了。公交车,跟地铁一样是人最多的地方,而地铁里检查很严格。而且现在,是早高峰!
难道,他是想,让我们这一大车子人给他陪葬!
3
不行,我得下车,下一站我就下车!然后再报警,这是我所能做的极限了。
这时车子却不合时宜地,缓缓地停下来了,这该死的红绿灯。
我想装作不经意地看他一眼,脖子却十分僵硬地转了过去,像是一个要报废的机器人,我想他要是也看我一眼,肯定瞬间就会发现不对。
他没拿包,没拿手提袋,看来只有可能在腰间绑了炸弹,难怪他一直在口袋里用手护着那里。
我不是大英雄,我没法打倒他全身而退,然后救下整车人,我只想下车。
我如坐针毡,屁股都冒汗了。
他一动不动,我却觉得他身上散发的黑暗把我层层包裹,挣脱不得。
为什么我要图快活挤到这里来,简直就是走向人间炼狱啊。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可是,年纪轻轻的,我干嘛要入地狱。
再转念一想,要是我没走过来,也许我就莫名其妙地死了,然后出现在明天的新闻头条上,最后生命就终结于其中的一个数字。
我庆幸我还有选择的机会,我还可以逃离,甚至我还可以在事件发生前制止它。
我在想着,我是现在就去到门边上,还是等车到站了快停稳时再走过去,哪种会看起来比较正常。
他突然动了动,头往我这边稍微偏了一点。
我心一紧,呼吸都要停下了,他发现什么了?
他没看我。
“请问,你知道下一站是哪么?”
这声音,真的是他的么,一点都不狂戾,也完全不像一个冷酷的杀手发出的,甚至少了点男人的阳刚之气。
我断定,他肯定善于伪装。
我正想回答不知道,又觉得那样会不会显得奇怪,引起他的怀疑,一望窗外,还确实是我熟悉的建筑。
“是人民广场。”
“谢谢。”
他是试探我么?干嘛要问下一站?
人民广场一般下车的人很多,难道他要趁车上人下去前引爆炸弹!人民广场!这里上车的人那更是多,会把车子车门围个水泄不通,下车的人都要被硬生生挤上来。
如果我是他,我肯定会趁上下车的间隙引爆,造成最大伤害。
我得下车!我得跳窗!
可是,最近的窗户被他霸占着,其他的都没打开,打开的窗户又离我好远,而且,从一辆行驶的公交车上跳下去,我不确定我能否活命。
再不然,跟他拼了。
我四下偷瞄着找着能用上的武器,视线落到窗户旁的安全锤上,能敲碎车窗,那我一把摘下他的帽子,对着他脑袋一敲应该也够他受的。
公交车就要到站了,我假装伸懒腰,手一点一点靠近安全锤。
我知道,锤子一拿下来,上面的报警器就会响,到时候报警器吸引他的注意力,我马上趁机给他一下。
4
“你好。”声音从他帽子里传过来。
我的手僵住了。
我没回应,也不知怎么应,只能屏住呼吸,等着他继续说。
“能让我出去一下么?”他不知从哪摸出一根竹子做成的手杖,握在手里。
“什么?”我并不懂他在说什么。
“能让我出去一下么,我要下车。”他脸朝向我。
我看到那个疤痕,原来就只有我看到的那一点点,并没有往上延伸。
我看到墨镜下的幽暗眼睛,近乎无神。
我呆了几秒。
然后赶紧让开座位。
他摸着座位,挪了出来,用手杖撑着地。掏出了右手,手里拽着一块布,手杖递到右手,用那块布包着,左右敲打着座椅探着路,缓缓向前走着。
我心有余悸,直到他走到车门口,门打开了,我才坐下。
我看到那块布上,印着一个大大的“卦”字。
这时那个绑马尾的女生走了过来,看了看我,我站了起来,她坐到了里面。
“刚刚这里有个座位,你怎么不过来坐?”我小声问她。
“刚刚他上车的时候,”她往车门那里一望,“我坐在你这个位置上,正要让他进去,突然车一加速,他就扑我身上了,他看不见,还到处摸,我就吓得推开了他。他摔了一跤,没人去扶,自己挣扎着爬了起来坐了上去。当时车上人都看着,怕他会有什么事,就都没敢去坐。”
“可是站着好累,待会人多肯定很挤,我就又过来了。”
5
他下车了,车子开动了。
突然,一个颠簸,车子被颠起又砸下,安全锤的报警器尖锐地叫起来。
这时我才仿佛从惊吓中醒来,被拉回了现实世界。
我使劲把安全锤按回原位,它不响了。
我们总在担惊受怕,我们怕扶别人一把,怕生命受到威胁,甚至连一个小小的安全锤都怕。
我看着下一站逐步靠过来扭曲的人潮,才知道这不是抛绣球,这是一群人拿着气垫,等待着求死的人坠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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