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雨村淹蹇葫芦庙,与士隐交接日久,偶遇丫鬟娇杏。其避退时两次回首,雨村便觉青眼有加,遂引为“巨眼英雄、风尘知己”,勾起穷潦书生的绵绵情思:
未卜三生愿,频添一段愁。闷来时敛额,行去几回头。
自顾风前影,谁堪月下俦?蟾光如有意,先上玉人楼。
图片来自互联网曹雪芹着手刻画贾雨村的形象,屡用侧笔:
从面相上看,借娇杏之眼:敝巾旧服,虽是贫窘,然生得腰圆背厚,面阔口方,更兼剑眉星眼,直鼻方腮。连“神仙一流人物”的甄士隐,都感发“每每有意帮助周济,只是没有什么机会”的慨叹。
从志向上看,借士隐之言:贾雨村自比“天上一轮才捧出,人间万姓仰头看”一舒胸臆,士隐断其“必非久困之人”、“飞腾之兆已见”。无论自比还是旁论,皆是: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从才华上看,这首相思诗写的极具文采,细细品鉴,亦略略有李太白“举杯邀月”、“我寄愁心”之意境。由是一观,此穷措大绝非朽木,反而才居上等。
相貌非凡、志向非凡、才华非凡——这是雪芹笔下——贾雨村留给读者的第一印象。我们不禁些许迷惘,曹公此处之描写,与后篇雨村“俗吏”形象似有格格?亦与“浊物”指向庶几偏离?
待细读红楼后,方捻花一笑:
曹雪芹善用诡笔造崎岖之势,破读者胶柱思维。无论古今,人们多以才子必为佳人,丑陋定是奸邪。岂不知,古代如蔡京、秦桧、和珅,哪个不是才高八斗、衣冠楚楚、风华貌貌、神采炯炯,却入了大奸大恶之流?近代如汪精卫、陈公博、周佛海,初始看似救国济世之才,不料却是卖国奸邪之辈!曹雪芹在此先把雨村高高托起,再狠狠摔下,巨大的落差造成的“水落三千尺、意出云天外”的奇效,方知大师笔法精微之处,暗运笔力千钧!
曹雪芹有大胸怀,犀利的笔端,容得下“俗吏”贾雨村追求爱情的美好,也给得了“辣子”王熙凤绝命反省的宽宥,亦温得暖“芥豆之微”刘姥姥贫窘乞生的悲凉。一石击碎“好人事事好、坏人处处坏”的窠臼,把人物性格之复杂刻画得入木三分,呼之欲出。写人务真,说事宜实,合体合份,才得以使庞杂的人物大观活龙活现,无一重复,无一相似。无论公子小姐,还是丫鬟小斯,亦或太太夫人,皆各就各位,各说各话,各得各命。
吾辈若有心力与笔力,得曹雪芹妙笔精髓之一二,摈弃“模式化”的拙劣,抛开“理想化”的意淫,把人写成人,写成活人,写成有疤有痕、有情有愤、有烟火气的饱满的人——心向往之,力行以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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