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奕站在湖边的柳荫下,中指与食指间衔了一根香烟,她仰头看天,交叠的几团白云像一袭厚重的棉花被。湖中零散地能看到几条鱼,它们从深水处浮上来,探出头呼几口气,折身留下一个漾开的水纹。
葛芸晴走到她身边,问了句“还在为那事烦恼吗?”,荀奕收回视线,盯着烟头上似隐似现的火星,狠狠地咂了一口,随即又丢到地上碾了几脚,直到那根只剩下过滤嘴的香烟再无“生还”的可能。旁边的草丛里嵌了一块青灰色的石头,三分之一的面积淹没在泥里。石头边上仰面朝天地躺了一只壁虎,两只前足伸展过头顶,呈投降状,看样子早已死得干净。
“你说席铭怎么可以这么对我呢,我们婚期都定了。”荀奕用脚踢着那只死壁虎,像是要逮住它在装死一样,硬是把它从石头右边踢到了石头左边。葛芸晴看了她一眼道,“何必为难一只死壁虎。”
三月的春风吹起了草地上的白色塑料袋,它从荀奕的眼前飘过,像一大朵轻盈的蒲公英,沿途又飞过几个蹲坐在草地上闲谈的人的头顶,一路朝湖的对岸飞去,不料被湖边的白杨树挂住,拼命挣扎几下,毫无挣脱的可能,索性认命不动了。
荀奕在心里默念,如果他能跟那个女人断了关系,就照常结婚。
风柔柔地吹着,拂过两人的秀发和脸颊,荀奕从单肩包里摸出一盒香烟,抽出一根放于齿间,却被葛芸晴用左手勾了去,她只好再抽出一根。葛芸晴划亮火柴棒,重重地吸了几口将香烟引燃。荀奕顺势借着她那亮着火光的香烟,给自己燃上。
“都什么年代了,你还用火柴。”荀奕嘲笑般看着她。
“喜欢。”葛芸晴吐出一个螺旋形的烟圈,烟雾缭绕着把两人隔开。
“你见过那个人吗?”葛芸晴将胳膊覆在荀奕肩头,别过脸去又吐出一长串烟圈。
“没有,只看到过他的开房记录。”
“你去查他了?”
“不,是我同事看到他跟一个女人搂搂抱抱,最后进了一家宾馆。”荀奕三两口吸尽了小半截儿香烟,随手扔在地上,“后来托朋友查了他的开房记录,原来他跟我说出差的时候,都是跟别人在一起鬼混。”
“女人嘛,有时候需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别太计较。”葛芸晴捏着烟头晃了几下,用指尖掐灭了火星,“我老公两年前就出轨了,直到现在他都不知道我发现了这事。”
荀奕憾然,葛芸晴结婚也不过才三年。
“为什么不揭穿他?”
“揭穿?”葛芸晴冷笑了两声,“何必揭穿,他玩我也玩呗。”
“所以……”荀奕觉得这话欠妥,终于没说出口。
两人走到桥头,桥上有几只麻雀上下翻飞。
“现在呢,他还跟别人有联系吗?”荀奕纠结了很久,还是决定问一问。
“当然,我早就习惯了,对他的行程不闻不问,表面上一派祥和。”
“那你不会介意吗?”
“开始的时候会,现在早就无所谓了,爱情这个东西本来就不靠谱。”葛芸晴挎住她的胳膊,“等你结婚就知道了,爱情里的浪漫泡沫终会被日常琐碎挤破。我现在已经后悔太早结婚了,像你一样多好,一个人才自在。”
荀奕听着过来人的经验,竟有些恐惧与席铭结婚。
头顶类似棉被的几团云已经消散,两人来到一个木亭子里落坐。“这里倒挺安静的。”葛芸晴从兜里掏出一团纸,给荀奕擦了擦木凳,又给自己擦了擦。
叮铃铃——葛芸晴的手机响了,她走开几步接了个电话,对荀奕道了声歉,就留她一个人在亭子里了。
不知何时,荀奕的对面坐了一个男生,她一抬头,他正对着她笑,荀奕一时没反应过来。对面的他在头顶扎了一个小辫,鬓角处的头发上剃出了几个看不出寓意的数字,他脸庞清秀,穿一套修身的西装,两条腿无意识地伸展开时,显得格外细长。
他不时看一下手机,又对她相视而笑。荀奕的笑完全是无意识的,他看到他对她笑,她也就跟着笑了。她几次害羞地抬起头,都撞上了他那双笑着的眼睛,便随手玩弄起手中的衣角、头发等物,以此遮掩自己的尴尬与羞涩。
有几次,她想站起身对他说声“你好”,再问他为什么要对着她笑,最后再互留个联系方式。但这些幻想出的场景都被她心中的所谓罪恶感取代了。席铭做了对不起我的事,那是他的不对,我不能也像他一样,做出错误的决定。想到这里,她又压制住了内心的狂想。
对面的男生不再对她笑了,他按灭了手机屏幕,靠在旁边的柱子上小憩。
他眯着眼睛的样子真好看,长长的睫毛,挺挺的鼻子,从他歪着头的角度看去,竟有几分像梁朝伟。意识到自己的这一想法后,荀奕吓得出了身冷汗。
她拨通了席铭的电话,想问他今天晚上要不要一起吃个饭,也好趁此打消自己刚才的邪念。电话起先响了两声,随后便出现了“您好,您拨打的用户正在通话中。”显然是被席铭挂断了,她再打,便变成了“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荀奕失落地将手机丢进包里,双手掩面而泣。呜咽声吵到了对面的男生,他清冷的目光射过来,盯着荀奕不知所措。
席铭没接荀奕的电话,是因为葛芸晴在旁边。
“她打来的?”葛芸晴问。
“是。懒得理她。”席铭把手机扔到一边,伸手揽住了葛芸晴。
“她已经知道你外面有女人了,你打算怎么办?”葛芸晴挣脱了他,燃上了一根烟。
“还能怎么办,走一步看一步吧。”说到这里,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便拿起手机回了个短信。
“我还是告诉她一声,我在外面开会好了。”他喃喃自语着,却像是刻意在跟葛芸晴解释什么。
“你能不能痛快点,给我个准确的答复?要是真的打算娶我,我立马就办离婚手续。”她站起身背对着他走去,末了又补一句,“别老是拖着我。”
席铭看她要走,便跑到门前拦住了她,“当然要娶你了,现在不是正找借口甩掉她嘛,耐心点,再给我点时间。好吗?”他温柔的目光竟让她无法拒绝,任他推搡着自己回到刚才的位置上坐下。
荀奕还在大哭着,只是由刚才的呜咽变成了抽泣。
“你没事吧?”对面的男生已经坐到了她身边,并举着一张卫生纸递给她。
她有些难为情地接了那张纸,擦擦眼泪又擤了下鼻子。“谢谢,我没事。”
“没事就好,没什么事是过不去的,善待自己。”男生留下这句话,一溜烟地走出了亭子。
荀奕愣了几秒,冲他喊道,“你刚才为什么对着我笑啊?”她一手握着刚才擦过眼泪,擤过鼻涕的纸,一手环绕着身侧的柱子。
“我……没有啊,我刚才是笑我女朋友说的话。”
荀奕的头顶如同响了一声惊雷,抱着柱子的手霎时滑落下来。男生渐渐走远了,她张开手里的那团脏纸丢了出去,这狠狠一抛,正好抛到了刚才跟葛芸晴站着说话的位置,旁边正躺着那个被碾平的烟头和那只仰面朝天做投降状的死壁虎。
荀奕踉踉跄跄地走出了木亭子,正好看见那个白色塑料袋挣脱了白杨的束缚,高高地朝远处飞去,最后消失成了一个白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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