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读一篇关于诗词的文章,被文后的留言逗笑了。
去年流行附庸恶俗,今年看来要流行附庸风雅了。
流行恶俗?附庸风雅?世界从来就是鱼龙混杂,能够从这纷纭烦扰的世间看到什么,取决于个人的心境。
诗词从来都细细密密的与我们的生活共存着。一直在生命中如影随形。并不是因为《中国诗词大会》,才去跟风追热点,附庸风雅。
我们大概都经历过等人的焦躁。若久候不至,等待的焦灼之中,看着面前匆匆流过的人群,我心里会自然浮起那句词:
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蘋洲。
倘若只是相约,却又知晓路阻风大,不敢十分期待。那就会不觉默诵:
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
诗词早已融入我们的血液,一旦应景就会被触发,于是当下的景有了层次,体验有了深度,情感得到了抚慰。
写作者如果文笔优美,更易打动读者的心。吸引读者饶有兴味的读下去。而活用诗词,是提升文笔的捷径。
诗词在文字中的活用,考虑到功能,也较量着功力,有如下三种不同的境界。
一、借
借用诗词,一般有两种借法:借词句,借意境。
我很喜欢的网文作家十四郎,在《琉璃美人煞》的结尾,让腾蛇唱着“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 ”,回到了女主和男主的生命中。
在那一刻,因为他唱的这似歌似赋的句子,将腾蛇的归来渲染的苍凉悲壮。暗合了整部书的基调,是这样的无奈而荒凉。然而又在这样的背景下爱、挣扎、复仇与妥协。
这就是典型的借意境。
琼瑶的言情,最深的套路就是,题目出自诗词,再给女主人公取一个诗意的名字,她多半还不时会吟诵着:“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这一类幽怨的词句。
看看她的作品目录:
《几度夕阳红》、《碧云天》、《寒烟翠》《菟丝花》、《月满西楼》、《庭院深深》……
她把这种“借词”与“借句”的方式贯穿于一部又一部作品之中。这给她的故事带上感伤的,小资情调的美感,她的书成为一个时代的传奇。
她的女主有一半是这样的,微微颦着眉头,伤感于春花秋月,常常是“中分的长发垂到腰际,带着梦幻的大眼睛,和浑身透着的诗人气质。”
想当年的读者,都很吃这一套。
现在如果有人能够把故事讲的不落俗套,文字又有如此的功底,依旧会红。
最流行的文学,并不是如大家所想的暴力色情,或是上面的那个评论里说的“恶俗”。张爱玲说过,大众最喜欢的,是小布尔乔亚式的伤感与小市民道德的爱情。
二、融
把诗句融入自己的句子,写出来的句子富有诗情画意。这样的写法,颇为讨巧。
这样一段文字,会给熟悉诗词的读者更丰厚的想像空间。
有些写作者很善于讲故事,景物描写却写得平淡无味,令人不耐。
我极喜欢沈从文先生的《边城》,他老人家描绘景致、塑造人物、铺排场面,最堪细品。下面是他的一段写河流的文字:
深潭为白日所映照,河底小小白石子,有花纹的玛瑙石子,全看得明明白白。水中游鱼来去,全如浮在空气里。
这段文字之美,很像一位少女,灵动自然,飘然出尘。
如果你读过吴均的《与朱元思书》:
水皆缥碧,千丈见底。游鱼细石,直视无碍。
就会发现,这文字融合的多么高妙。
还有上面腾蛇唱的这一段,出自贾谊的《鵩鸟赋》。十四郎直接让文中的角色唱。古龙却把它融入了自己的文字之中:
冷风如刀,以大地为砧板,视众生为鱼肉。
万里飞雪,将穹苍作烘炉,熔万物为白银。
这种写法,把他要写的故事置入了一个厚重苍凉的背景。作为故事的开端无疑是极好的。
这种融合诗词的写法,金庸在《射雕》里面,用的也很巧妙。
那一段写黄蓉为了能让洪七公尽量多教郭靖几招“降龙十八掌”,变着法儿炮制各种美食以挽留洪七公。
其中有三道菜式:“玉笛何处听落梅”、“好逑汤”、“二十四桥明月夜”。
“玉笛何处听落梅”是状其形,取其意。黄蓉用五种动物的肉拧成肉条儿,按组合来算,共有二十五种口味,合五五梅花之数。而这诗句中的“何处”二字,还有考考食客能否辨别出肉的不同种类之意。
“好逑汤”是意形兼备,食材包括荷叶竹笋樱桃斑鸠肉和花瓣。花瓣与樱桃堪喻美人,竹笋暗合君子,加入斑鸠,正好就是“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二十四桥明月夜”则是纯粹状其形。一整块金华火腿,雕琢出二十四个满月形状,将豆腐削圆放入其中。合起来上锅蒸。蒸熟之后火腿之精华都在豆腐内。
这些菜本身就是诗,可以说是把诗词的意境融入了美食。
这种融合,在歌词里面也常有。如千禧年左右流行的那首《涛声依旧》:
“带走一盏渔火/让他温暖我的双眼/留下一段真情/让它停泊在枫桥边------”
这种取巧的写法,可以把平常的叙述变得富有含蓄的美感,而且平白的增加了很多画意在文字之外。
却是必须与自己的文字结合得好,不然会生硬别扭。倘若作者自己没有任何造境,这就只是一个优美的抄袭而已。
三、化
上文中的融,是一种类似于溶解的物理反应,而这里的化,则类似于化学反应。
文学或是武学造诣,都是先讲融会贯通,后讲如入化境。
能够把诗词的美感化入生活的细节中,化入文字的运用里,才是真正的化腐朽为神奇。
这种化入生活,我们经常会有,而不自觉。
化入文字,我们可以看看冰心先生的《寄小读者》:
外望远山连绵不断,都没在朝霭里,淡到欲无。只浅蓝色的山峰一线,横亘天空。山坳里人家的炊烟,蒙蒙的屯在谷中,如同云起。
这一段,我们从中可以看到“山色有无中”、“依依墟里烟”,而这些诗句的意境,被完美化入整段文字之中。这段文字有了自己的境界与灵魂,还有着诗词的律动感。
又如这一段:
九日晨同女伴乘雪橇出游。双马飞驰,绕遍青山上下。一路林深处,冰枝拂衣,脆折有声。白雪压地,不见寸土,竟是洁无纤尘的世界。
这一段找不出任何一句诗词,然而韵律感如此强烈,本身就是打散了的诗句。没有丰厚的诗词功底,怎么能将动与静描绘的这么有音乐与图画的美感?
周杰伦的那首名作《青花瓷》,也是这样的,每一个句子都是中国的诗词美、意境美。最高妙之处在于,你并不觉得这是哪一首诗,哪一句词。
帘外芭蕉惹骤雨门环惹铜绿/而我路过那江南小镇惹了你
在泼墨山水画里 你从墨色深处被隐去/天青色等烟雨 而我在等你
第一句“帘外芭蕉”让我们联想起“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和“红了樱桃,绿了芭蕉”。这一句“帘外芭蕉惹骤雨“”,却不是任何一句诗词的意象。且前句和后句的承接,是不是传统诗词所谓的“托物起兴”?
作者方文山自己叙述过,这里的“天青色等烟雨”,灵感来自“雨过天青云破处,这般颜色做将来”。
然而这一句天青色等烟雨,从意境与感受来说,与原来的诗句并无共同之处。却更能打动现代人的心。
这样的歌词,标准的中国美学,小资情调。怎么可能不红遍海内外?
可以说,读诗词,用诗词,能够将诗词化入自己的生活,化入自己的文字,创造出意蕴更深厚的句子,这才是最高境界。
然而,刻意的美,都比不上随意挥洒,自然天成。我最喜欢的句子,是这样的:
由四川过湖南去,靠东有一条官路。这官路将近湘西边境到了一个地方名为"茶峒"的小山城时,有一小溪,溪边有座白色小塔,塔下住了一户单独的人家。这人家只一个老人,一个女孩子,一只黄狗。
这是《边城》的开头。简洁明净,却意趣天成。
从刻意堆砌辞藻,到自然借用诗词、融合诗词而不落痕迹,诗词化入自己的文笔之中,最后终将返璞归真,浑朴自然。
无论有怎样的起步,愿你终将自成一家,独具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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