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鱼

鱼，在我的感知中，是一种很独特的动物。鸡肉猪肉，因其生前在陆地上的生存方式导致肌肉结实紧绷，其肉虽香，口感上就觉得过于坚韧。鱼则不同，上善若水，生活在水中的生物天然带了一种灵性，动静分明，清澈明亮。而鱼这个泛指的名称，绝不仅仅是一种物种，根据资料可考，世界上鱼超过2万余种，在我国鱼只有3000种左右。其中2000余种都是海水鱼，难得一见，比较常见的淡水鱼只有百来种。所以很多人吃了一辈子鱼，其实只是尝了鱼这个种群中很少一部分的种类。

鱼肉上了桌，并不以香味取胜，而是肉质天然所带的那种爽滑鲜美总让人回味无穷。小的时候不能理解这点，感觉鱼本身并没什么味道，吃鱼感觉像是喝水一样，吃下肚子后就完全忘记了味蕾是何感受。直到多年以后，有一次在福建沿海的一个城市，偶尔无意中品尝了一种很大的海鱼后，刷新了记忆中鱼的味道，重新激活了味蕾对鱼肉的感受能力。很大的一段鱼，被分切成很多小段，每小段又被刀平行切出很好看的鱼片，用最简单的做，清蒸出锅，白嫩的鱼肉上撒上少些葱花和淋点酱油，便是一道上等的美味佳肴。

清蒸鱼

之后我对吃鱼这件事就有了很深的痴迷。从学校毕业后走过很多城市，去了不少地方，鸡鸭猪牛羊肉尝了个遍，除了调料不同，辣和不辣之分，肉质本身没有任何差别。而鱼肉神奇的地方是，虽然入口味淡，但其肉质却因地域不同有各种细微差别。近到隔壁村的池塘，远到大洋对岸的南美渔港，产出的鱼肉味道都各有不同。一个地方越是青山绿水水质好，它产出的鱼肉越是接近最返朴归真的鲜嫩爽滑。


吃鱼在我的童年回忆里，已经不仅仅是食物上的事情。我是在广东山里的一个小农村长大的，在小学六年级的时候，父亲因为工作调动，举家搬迁到了五十公里外的一个沿海小县城上。我也从听着鸡叫犬吠起床的山村生活变成每天穿过满是鱼腥味的大街小巷上学放学。除了休渔节，一年四季海堤边在清晨都有各种渔船靠岸，一网网鲜活扑腾的鱼从码头送到大大小小各个菜市场，上到每家每户的饭桌。多亏了市场上这些比猪肉便宜得多的新鲜水产，即使父亲每月领着那点微薄的薪水，家里几乎顿顿能见鱼肉，也算是感受到了小老百姓温饱不愁的幸福。

正是因为鱼在童年生活中占了很重要的席位，每次看书有关于鱼的描写都会特别留心，反复多读几次。印象比较深的是初中时看余秋雨在《行者无疆》中对马赛鱼汤的描写：

马赛鱼汤

马赛鱼汤的正式名称应该叫普罗旺斯鱼汤。读到过太多的赞誉文章。有人说这鱼汤是马赛第一美食；有人说马赛没有太多名胜古迹，幸好还有这鱼汤；有人说不管走多远的路，来马赛喝口鱼汤都值得。
　　
到马赛后到处打听，哪一家普罗旺斯鱼汤最正宗。因为马赛这座城市比较杂乱，饮食行业良莠并存，坑害顾客的事情时有发生。经反复查证核对，知道老港附近一家最好，而且很快在两本当地餐饮指南中得到了印证，于是二话不说，预先订座，全体赶去。

这家餐厅面对港口，坐在座位上就可看到桅墙林立、海浪闪耀，渔船上还在忙着卸落刚刚捕捞的海鲜，岸边渔市热闹。我们一看，对于鱼汤的新鲜，是可以彻底放心了。

鱼汤上得很快，先是一桌一大海碗，由服务员一勺勺分到每人的浅盆上。汤呈浑褐色，趁著热气先进一口，便立即皱起了眉。不能说难吃，但又腥又咸，是一种平庸的口味，以前在海边一些贫困的农家可以喝到。我喜欢吃鱼，不怕腥，但对这种完全不作调理的腥，还是不敢恭维。

第二道是正菜，其实与第一道汤出于同锅，只不过把熬汤的实物盛起来罢了。样子不错，红色的是小龙虾黑色的是蛤蜊壳，白色的是鱼肉，三两块黄色是土豆，与汤合成一盆，一人一份。先喝一口汤，与头道汤完全相同，于是吃实物。小龙虾肉要剔出来十分费事，终于剔出，小小一条，两口咽下，不觉鲜美。然后吃鱼，一上口才发现又老又柴，原来这些水产在一个大锅里不知熬了多久，鱼怎么禁得起这样熬呢?只得叹一口气，挟一块土豆，揪半片面包入口，算是用完了马赛鱼汤。

马赛鱼汤， 徒有虚名。

我很喜欢这些场景的描写，这篇文章也是反反复复地看，一直到多年以后的今天，余老师千里迢迢跑到法国喝声名远播的马赛鱼汤，却发现鱼汤难以下咽的场景还很形象地出现在脑海中。其实一道美食的内涵，不完全在其味道上，民以食为天，人们不一定能吃上最美味的食物，但在物质匮乏的年代，餐桌上的食物不管是什么，总是觉得特别好吃，每一口都有幸福的温度。新时代的陌生外乡人可能觉得味道一般徒有虚名，但这些饮食存留在一个地方几代人味觉回忆中，再多的山珍海味也不能替代其在心中的一席之位。

初读这篇文章时人还小，不是很能体会，后来发现自己遇到了一样的场景才恍然大悟，感触良多。毕业工作后难得回家一趟，又吃上家里去码头市场买的最新鲜的鱼，经过厨房的一番煎炒煮炖，终于一家人又可以围坐桌前，吃鱼肉喝鱼汤。细细口味半响，感觉不太对劲：

“妈，这鱼的味道怎么感觉和小时候的吃的不太一样了？”

是不一样。原来，以前小时候家里穷，买的都是一块几毛的小鱼杂鱼，这次难得回一趟家，家人特意去买了上好的海鱼，这鱼味道是很味美，但却总觉得缺了什么。记忆中小时候总是特别饿，一点点鱼汁泡饭都能狼吞虎咽把碗添得干干净净。长大后就总是觉得心事重重，有时晚上下了班了，回想中午吃了什么，完全没印象，更别说味道了。

于是又想到了马赛鱼汤，从资料上看，当地渔民出海捕鱼时，妻子习惯于把这两天卖剩的杂碎鱼虾煮在一锅等丈夫回来喝，这就是马赛的普罗旺斯鱼汤。此间情景，温馨感人，而杂碎鱼虾一锅煮确实也有一种特殊的厚味，因而快速传开。吃腻美食的人偶尔喝喝可能不错，但不是一道能摆上桌面的美食大餐。

现在偶尔在周末空闲，我会到超市捞上一条鱼，烧好水切好姜葱，用一个精致的盘碟摆放好鱼，静静等待鱼肉在蒸汽中翻白变熟。一个人默默无言吃完一条鱼，想着一些事情，在怀念过去中期待未来，这也许就是生活中的一种仪式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