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阳宫宫墙深几许

作者: 万宝路x | 来源:发表于2018-11-08 23:09 被阅读167次

    昭德三十一年春,宣国皇帝驾崩,皇子继位,改国号为文,年号为成诺,是年为成诺一年。

    “朕许你百里红妆去匈奴国,若有要求还尽可提。”“他帮过我,留他一条命。”“朕与你这一别不知是何时再见,你临走只提出要朕留他的命?”皇上的语气平静无感,分不清喜怒。她理了理身上大红的喜服,行了一个极为标准的君臣之礼,然后轻声开口说:“望皇上成全。”皇上不语转身离去,似喜似怒。她看着一身皇袍渐行渐远,曾经被她护在身下的少年竟已经成长到如此地步,是从何时开始的呢?一月前,还是十年前就早已如此?

    他们是一母同胞的龙凤胎,作为皇嗣,这在宫中本该是一大喜事,该像其他皇子一般受人爱戴,可错就错在他们的母亲身份太过低贱,只是皇上身边的侍女文氏,就连国事记上也只是将他二人了了几句一笔带过以至于他们的母亲到底是因难产而死还是为人所害也无从考究,就这样,偌大的皇宫中只余他们姐弟两人相依为命,就连个像样的母后都没有。虽然不受人待见,却也不至于受了冷落,只因皇上膝下的皇嗣实在稀缺的很,在他们两个之上也就只有三位皇兄了,却也不是病恹恹就是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只是宫中的事谁也不好说,装病装疯只是障眼法也不无可能,可不管怎样,自幼时他们两人也是在培养之列,只是相比于其他兄长显得寒酸罢了,毕竟皇家的颜面更重要些。

    “姐姐,父皇不喜欢我吗?”五岁时候的阿承这样问,一脸稚嫩又幼稚,而她却早已将人情世故熟稔于心,只为护这唯一的亲人周全些,再周全些。“阿承啊,今日的字练好了吗?”“自然,等会写给姐姐看。”“那便好,你再耐心等等,写好了字,父皇知道了自然喜欢你。”她弹了弹裙角上的灰尘领着他来到映阳宫门口,指了指养心殿的方向:“阿承,父皇就在那里,总有一天,姐姐会带你去那见父皇,所以现在你要好好习书写字,到时父皇见了才会欢喜。”“姐姐,阿承记下了。”“阿承最乖了。”看着他开心地跑开,不知是该欣慰还是该沉重。

    十年后,一切都还是照旧,映阳宫的天还是占着紫禁城一隅,只是宫门口的灰尘越发的厚了。

    “微臣见过公主。”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她下意识的后退一步,却因一个站不住险些摔倒,还好被扶了一下才堪堪站住。“放肆!”“微臣罪该万死,唐突了公主,还请公主恕罪。”

    凌予安,是当今朝堂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之子,年仅十八岁便可以与父亲一起做了皇上最为亲近和信任的臣子,也备受器重,一张笑面的脸皮下藏着不为人知的心思,为人圆滑世故,周旋于各位老臣之间毫不吃力,亲近之余又显得尤为疏远,这些表象骗骗别人还好,而对于她,却还远不够,不过是个聪明人罢了。

    “恕罪?本宫未在你脸上看到一丝惶恐,何必假惺惺。”凌予安轻笑一声,缓缓起了身,边拍着膝上的尘土边说:“公主可真刻薄,小小年纪不该看的那么透,还是愚钝些好。”

    她不怒反笑,明明比对面那人矮了一头,却是气场十足,完全不亚于凌予安,轻抬些下巴,如数家珍的一字一句的说:“昭德十八年,匈奴过境,我国潍城残兵破甲两万余人,匈奴十万余人却未能攻城,此一件。同年黄河发洪,丞相及时献计保全周边百姓几万户,获百姓拥戴,此一件。而后山匪自发组织作乱,实为庆王余孽,丞相又及时上报重要情报,一举平息此乱,此又一件。以上均为凌公子年值十五岁所为,为何本宫十五岁合该愚钝?”

    凌予安听完此话,收起了平日里玩世不恭的笑,上下打量了她一下:“微臣十五岁之时,公主尚且在这深宫,这本就是家父所为,公主又从何听说这些闲话?”“与本宫下一盘棋如何?”凌予安闻言拱手称:“恐不合礼数。”她转身道:“映阳宫没有闲杂人等,清静的很,再说凌公子专门走到这儿,不坐坐便走,岂不是本宫怠慢了?”

    “公主你输了。”凌予安把玩着手里的黑子直直的盯着棋盘,“本宫何时输了?只看着这三枚黑子太过碍眼,才只取这三枚,看似输了,实则赢了,不是吗?”“公主果然下的一手好棋,是臣见识短浅了。”她突然抓起凌予安的手放了那三枚黑子,长袖一扫便乱了棋盘,嗓音略带些蛊惑:“公子若是见识短浅便不会在这儿了。”然后又意味深长的看了看棋盘,凌予安又恢复了来时的玩世不恭:“公主这是何意,微臣不解。”“你既是聪明人,自然知本宫何意,事成之后,必然是有好处的。”他沉默片刻说:“能得公主青睐,实在荣幸至极。”

    她亲自将他送到宫门口,不远不近的路上,两个人一句话没讲,凌予安手里攥着硌人的棋子,始终跟在离她半步的位置,他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但是看着眼前一丝不苟,果敢利落的女子,确实打心底泛出一丝寒意来,莫名的让他乱了步伐。到了宫门口,微微颔首便匆忙离开了。等人走后,她才卸下一身防备,轻倚在宫门上看着高高的红墙,她也不知道此人到底值不值得托付,只是时间已经所剩不多了,需要个聪明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阿承走上前替她捶着肩,语气有些淡淡的:“父皇寿辰那日姐姐中途离席,是去见他了吗?”“是有过一面之缘。”“姐姐,他是个聪明人,却也是个危险的。”她没接话,过了好久又略显无心的说:“阿承想做皇上吗?”他捶肩的手顿了一下说:“想,这样可以保护着姐姐,再也不用受人欺负了。”她听了很欣慰:“阿承最乖了。”刚想像以前那样摸一下他的头,却被他躲开了,才发觉之前围在自己身边叫姐姐的小孩子已经长大了,“姐姐还和以前一样,可是阿承长大了。”闻言她也只能苦笑。

    昭德二十九年,宣皇有意立储君,当时如日中天的最属三皇子,大臣中有一半以上的都拥戴他,但是谁也揣测不到皇上的心意,所以三位皇子仍是斗得头破血流,除了丞相,谁也没有注意到在远离政权核心的地方,还隐藏着一位皇子与公主。在那段草木皆兵的时间里,丞相与儿子两人更加左右逢源,不支持谁也不反对谁,站在龙椅下面看这一场如火如荼的闹剧,越发的胸有成竹。

    就在三皇子肆无忌惮的宴请群臣之时,一场飞来横祸正悄然酝酿着。宴会第二日,三皇子酒酣之际猝死在府中的消息传遍京城,一些支持他的大臣突然失去主心骨,一场联盟轰然倒塌,大多数都散开另寻他路,毕竟这样敏感的时期,哪有人敢深究,查来查去万一查到另外两个皇子头上,那便是连命也保不住了,突如其来的变故,不仅让大臣们惶惶不可终日,龙椅上的那位也失了分寸,而且另外本来计划报团的两位皇子的关系也迅速冷却,各自为营,京城的气氛突然变得无比压抑起来,皇上也开始整日找丞相密谈。

    丞相一直唯唯诺诺却也未曾有过实质上的建议,就在大臣们人人自危的时候,大皇子宠幸小妾在凌晨薨于寝宫的消息又像瘟疫般传播,当这个消息传到皇上耳中时,他正在与丞相商议国事,在三皇子出了事之后皇上便落下了病根,本就心力交瘁,再得知大儿子也没了,一口血吐出来后便不省人事,只余下二皇子和支持他的大臣们,面上哀恸,心里却乐开了花,还没来得及庆祝这白白得来的皇位,丞相站了出来。

    “圣上还未曾立储,各位稍安勿躁,且众位不要忘了,宫中还有两位皇嗣也有继承的权利。”丞相这句话并未引起轩然大波,大家以为只是一个立储的形式而已,而宫中那两位便更像是笑话一般,丞相见此也只笑而不语,大臣们散了之后,该巴结的巴结,该请客的请客,一副天下太平的盛景,二皇子对于突然落在自己身上的皇位喜不自禁,但往往祸福相依也不无道理,更何况人为的祸患呢?就在二皇子为皇上亲自上山祈福的路上,遭到了当地山匪的袭击,且一击致命。

    至此,两年之内,京城内的三位皇子无一幸免,即使死因都极为荒唐,却找不到任何人为的蛛丝马迹,就在大家要相信所谓的鬼神之说的时候,丞相自宫中带出一位笑意盈盈的公主和气宇轩昂的皇子,大臣们惊诧之余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因为这两位皇子与公主,绝不像是常年幽居深宫没有见过世面的样子,反而更显大气和更有君王的气概,不少聪明人都选择闭口不言,唯命是从,那是因为他们都感觉到了一种久违的来自上位者的威压,即使他们年仅十七。

    昭德三十一年春,宣国皇帝驾崩,在之前早已无力立储便撒手人寰,正大光明榜背后的锦盒里的圣旨上自然空着,按国家以往律法,没有圣旨,便是年长者继位,即使是公主称帝也不得有异议,看着朝堂上并肩而立的两位让大臣们有一丝诧异,她居高临下的看着凌予安微微颔首:“自先皇驾崩至今,我朝仍安然无恙,不曾出现乱党迹象,本宫身为公主内心甚慰,今日有一事宣布,照我国律法,父皇未曾立储,当由本宫继位,但因幼时不曾习得治国之道,恐有负于父皇往日光辉政绩,故荐皇弟继位,群臣可有异议?”这句话说完,朝堂之上一片哗然,只有凌予安一言不发,眼神里透漏出的不解和慌张藏也藏不住,只得先行跪拜:“公主圣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群臣看他如此,自然不再争议,在此起彼伏的声音中,阿承却是一脸不可置信,她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笑容说:“姐姐承诺过你,会让你当皇上。”阿承向前一步,声音微颤却又坚定:“平身”,她在背后看着这个即将黄袍加身的少年,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同年3月举行登基大典,改国号为文,年号为成诺。

    时隔一月,她仍住在原先的宫殿,皇上曾多次让她搬到离养心殿近些的地方,她每次都以住惯了映阳宫为由推脱了,这天,皇上登基后第一次来到这里:“皇姐,朕多次遣人来让你移宫离朕近些,也好照应着,何故推脱不肯?”“皇上有心便好,只是住惯了,离不了。”皇上把玩着桌上的白瓷杯冷冷的说:“朕刚登基不久,事务繁忙的很,好不容易抽时间来看看皇姐,皇姐不高兴吗。”“晨露去给皇上沏茶。”她顺势走到桌旁站定:“皇上若是想见,遣人来说一声便是,何苦自己来一趟?”皇上闻言轻哼一声:“朕若是不来,皇姐恐怕宫门也不肯出。”

    她听出了些许怨意,不禁失笑,刚想说什么,却又听到了令她冷彻心扉的话,“不出宫门也好,不肯移宫也罢,这才更能方便皇姐运筹帷幄不是吗?”说完便一把扯下她发髻上的莲花步摇摔在地上:“皇姐受凌予安蛊惑至深,你让位于朕到底是何意,这便是你给他的好处?朕还没傻到做傀儡皇帝!”她看着地上摔碎开来的步摇,里面掉出一张极小的纸条,拖着震惊的身子捡了起来,上面只有两个字,自保。这是她第一次发现步摇里的字条,身子突然软了下去,泪水早已布满脸颊,这只是自己众多首饰中的一个,怎么就成了谋反的证据?凌予安到底做了些什么她已经不想知道了,她再没有力气或勇气看向现在的帝王,只怔怔的说:“阿承怎会这样想,阿诺自始至终,从头到尾都没有过这种想法。”

    就在此时晨露端着茶进来,头也不抬,与往日不同的是,不再诚惶诚恐,而是冷漠到令她不安,嘴角的一丝冷笑更是让她害怕,原来是这样,原来到头来被利用的是自己,原来她捧在手心的人不分青红皂白就可以与她划清了君臣的界限。不知过了多久,皇上再开口时,已经是更疏离和陌生的口吻:“今日朝堂之上,匈奴国使者来过,意欲和亲,我朝只你一位长公主,当义不容辞,明日便出发。”

    他最终还是没有留下他一条命,在她走后,皇上一人踱步到映阳宫,像幼时那般站在宫门口,看着高高的宫墙说:“阿诺,要是我是哥哥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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