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替死鬼

寻找替死鬼

一

杨川淹死了。

在尸体没有被人发现之前，他的灵魂只能被困在这条曾经夺去他生命的，臭气熏天的臭水沟里。

但他又是幸运的，这意味着他还有继续活下去的机会：在被人发现以前找一个替死鬼。

他静静的等待，潜伏在这里，等待一个像他一样去对面小酒馆喝酒，然后晚归的醉汉，到时只要轻轻一拽……

那个小酒馆是附近几个村唯一的酒馆，但是来喝的人并不多，除了因为庄户人家不舍得下馆子，还因为害怕这条邪乎的“死人河”。

但是，那里的酒可是又香又浓，像毒品一样让人欲罢不能，杨川从来没有喝到过那么好喝的酒。

二

胡蝶下班回家，看着以前不喝到深夜，不喝到酩酊大醉不回家的老邢竟然在做晚饭。

“老邢，你快看看这太阳打哪边出来的？”

老邢走出厨房，讨好的说：

“唉，这太阳都落山了，我明天再看吧，快去洗洗手，一会儿吃饭了。”

胡蝶警惕的看着他：

“又没钱喝酒啦？我可没钱，啊，剩下的钱还得给儿子上学。”

“瞎说什么的，不喝了，以后不喝了。”

胡蝶不在意的哼了一声。

以前也不是没说过类似的话，只是前一天晚上还信誓旦旦，第二天就不知踪影，经常还失踪上好几天。

三

第二天晚上了，杨川依然在等待。

晚上的湖边凉风阵阵，小小的月亮被乌云笼罩着，发出幽幽的白光，勉强的照亮了杨川面前的一下片领域。 杨川看着周围漆黑的湖水，脚踩着滑溜溜黏糊糊的烂泥，半人高的芦苇绕湖生长着，周围一片寂静，没有一点生命的气息。

“嗨，老兄！”

杨川猛的打了个哆嗦。

“又轮到咱哥俩儿当值了？”

杨川的背被狠狠地一拍，他猛地转过身去，看清眼前的人，瞬间松了口气：

“是你啊，老五，吓我一跳。”

“不是我是谁，这死人沟不是被咱哥仨包了吗？”

老五有些自嘲的笑笑。

“几天了？”

杨川问道。

“四天了。”

“呦，这时间可不短了。过三天再找不到替死鬼儿，阎王爷可得来找您了。”

七天为界，人死七天以内尚有活路，七天一过，魂就飞了。

刚说完，杨川头上就挨了一个巴掌。

“这臭小子，还不是怪你！怎么这么多天没来喝酒，在家当二十四孝好儿子呐？”

“我……，哼。”杨川把头一扭，假装不想和老五说话，实际上，他在回想过去几天父母难得的笑容。

“我可真不是个东西，如果我还能有一个机会……”他想。

四

这是杨川淹死的第四个晚上了，杨川有些慌了，而老五比他更慌。

“唉，你说老邢不会真的改头换面重新做人了吧？”

老五的恐慌可以被原谅，这是他死的第六天了。

“唉，这次要我还能等到老邢回来，我就再也不喝酒啦。”

“老五，你可别，你不来我从哪找替死鬼去？咱们仨可是环成个圈，少一个都不成呐！”

杨川急了，老五不来了，他就不能把老五当成替死鬼，那他可就完了。

“呵，现在这么说啦？你为什么这么多天没来？那老邢等的都快急死了。”

“我……”杨川想辩解。

老五截住他的话：

“别说啦，我们仨都想戒了这口酒。就看谁有这个命啦！唉。”

五

马上就要12点了，看来老五这次在劫难逃——还有十几分钟就是老五的头七了。

“老杨啊，我是没有盼头了，要是你能等到老邢回来，你可千万别喝啦。”

杨川眼泪汪汪，一半为了老杨，一半为了自己。兔死狐悲，唇亡齿寒。

“老五，如果这次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就再也不犯这馋毛病了。”

“老杨，你听着。”老五擦擦眼泪。

“我那孩子还小，媳妇又是个女人家，以后有什么事，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多帮衬帮衬，啊！”

“还有，我上个月从老婆那儿偷了几百块钱，在我那双旧皮鞋里，你拿出来，让我媳妇给孩子买点吃的。”

“老杨，我对不起老婆孩子啊！”

杨川听着老五絮絮叨叨，心里也念着自己的父母。

两个人被冰凉的湖水簇拥着，脚踩在没脚踝的淤泥里，紧紧的抱着大哭起来。

远处传来一阵狂放的歌声，老五从杨川怀里一下子蹦出来。

“来了来了。”

杨川看着老邢摇摇摆摆的越走越近，好像带来了光，因为他觉得原来乌漆墨黑的世界变得有了几分光亮。

“这老小子这次挺能忍啊，老子还以为这次栽了。”

老五骂骂咧咧，但是欢乐的情绪从眉梢眼角淌出来。

老邢越走越近，他踉踉跄跄的唱着歌，丝毫没有意识到即将到来的危险，没有意识到他的脚已经被拖进了这条曾无数次淹没他的这条河。

老五和杨川冷眼看着老邢在肮脏的河里吐泡泡，吐了一会儿，不吐了。

杨川身边的人从老五变成了老邢。

杨川看向岸上，月光下，一具被泡涨的面无血色的恐怖尸体，竟然慢慢恢复了人气，然后那个人在原地蹦了两下，开口：

“再见了，俩伙计。”

“你肯定还会回来，对吧？”杨川朝着他离开的背影大喊。

“呵呵呵”老五只留下了一串神秘的笑声。

六

“我他妈怎么又犯病了！”

杨川看着老邢懊恼的拍打自己的脑袋。

“行了行了，来都来了，又不是第一次。”

“……”

“怎么，这次怎么好几天没来？”

“你他妈别废话，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肯定不会再来了！”杨川学着他的样子，怪模怪样的喊到。

“……”

“说真的，你觉得老五还回来吗？这次，他可是被你吓得不轻。”杨川严肃起来。

“老五？他能坚持一天吗？等着吧，明天就回来啦。”

七

第二天，老五没来。

第三天，老五没来。

杨川像老五那天一样，抱着老邢痛哭流涕。

“我还没结婚呐，我们家要断后啦！”

“这个杀千刀的老五，光想着自己长命百岁，逍遥快活了！”

“我父母只有我一个儿子啊，我死了谁给他们养老呐！”

“行了，你父母没了你过得更好。你失踪这些天他们也没想着找你啊。”老邢忍不住说道。

杨川抹抹眼泪，刚想辩解，就感觉自己的嗓子似乎被塞了一团烂棉花。

他惊恐的看着自己被泡涨的尸体慢慢的浮上了水面，他的眼睛又想落泪了，但已经哭不出来了，他感觉自己在往上飘，越来越往上，直到看见一条黑漆漆的路，路上有很多像他一样发着幽幽绿光的魂，看来这次是真的死了。

他看着群鬼踏上了一座石桥，想来就是奈何桥了，他刚想跟着群鬼上路，忽然听见下面一声大叫：

“老杨，奈何桥边等我四天！”

原来是老邢。

看来老邢也觉得这老五不可能回来了。

八

杨川立在奈何桥旁边，无聊的看着鬼魂来来往往。

“唉，这不是川儿吗？”

“康爷，您也来啦？”

他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连忙回过头。原来是邻居康爷。

康爷九十多了，是附近出了名的老寿星，果然人终有一死啊。一直懊恼后悔的心开始松弛，对啊，人终有一死，或早或晚而已。

康爷似乎看穿了他的念头，不屑的说道：

“哼，你可别拿我这个老头子跟你比，我九十八啦，我老父母死了几十年了，我亲手给他们送的殡，我六个孩子也长大成人了？你呢？”

杨川这才想起来自己留在河里的尸体。

“我的尸体被发现了？”

“哼，你父母抱着哭呢。谁也夺不出来。”

杨川狠狠的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子，然后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康爷摇摇头继续向前走去，了无牵挂的喝了孟婆汤，过了奈何桥。

杨川的痛哭没有吸引太多鬼魂的目光，毕竟，想康爷那样坦然的实在太少，基本上每个魂在过桥之前都是哭哭啼啼的。

杨川哭的正忘我，有个人过来拍了他一下。

杨川抬头，此人正是老邢。

“老邢，老五还没回来啊？”

“那小子看来是铁了心了，这都是命啊。你干嘛呢，怎么又哭上了？”

杨川摆摆手，走吧，奈何桥上做个伴。

老邢却摇摇头。

“不行，我不甘心，我想等等老五。”

“老五悔过啦，不像我们一样。你想，我们一死，老五就算想碰碰运气也不敢啦，他知道没人给他当替死鬼了。”

“你说的是。”老邢点点头。

“可我就想知道那老小子能过多大岁数。”

杨川挠挠头，其实他也心痒痒。

九

两个魂突然大喊起来，惊动了孟婆和一群鬼。

“我们冤枉啊，我们怨呐！”

一群鬼看好戏似的聚成一个圈，圈里面，杨川和老邢全力以赴的演戏，演着演着又觉得自己死的确实委屈，于是真真假假，连演戏的人也分不请了。

一群鬼可能也想到了自己，跟着抹起泪来。

孟婆看着事态不好，赶紧通知了阎王爷。过了一会儿，就有两个阴差把他们叉进了阎罗殿。

“大胆小人，为何在奈何桥好大声喧哗，扰乱秩序？”

“我们冤枉啊，老爷！”

“何怨之有？报上名来！”

“小人杨川，沽村人氏。”

“小人邢健，沽村人氏。”

阎王翻了翻手头的本子，然后用力敲了一下惊堂木：

“你们沉溺美酒，屡教不改，最终溺死，何怨之有？”

“大人，我们不是说我们不该死，只是这张老五，和我们整天一起花天酒日，为何还活的好好的？”

阎王皱着眉，又开始翻阅手上的册子。

又是一声震天响的惊堂木：

“你们二人胡说八道，这张老五早于你二人之前渡过奈何桥，想来现在都已经重新托生了。”

“什么？”杨川和老邢诧异的看着对方。

阎王看出了他们的疑问，大发慈悲的说道：

“那张老五还魂以后的第二天去喝酒，一口气喝太多，结果把自己呛死啦。”

杨川和老邢对视了一眼，双方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点兴奋劲：

“他真死啦？”

“透透的了！”

“阎王爷能不能行行好，投胎的时候把我们哥仨放一起？”

阎王爷诡异的笑笑，然后点了点头。

一周以后，沽村老杨家的老母猪下了三只崽，见过的人都说：

“可奇啦，三个小猪崽叫起来都跟人哭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