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的狗和我一样，不爱说话。
它母亲晚年生了十个崽，主人在村里到处求人收养。母亲知道我爱狗，家里也没有院墙，有条狗安全些，就带了回来。
它是一条狼狗，小时毛色黝黑，不想长大后竟然褪去底色，浑身黄毛。它不像大金毛那样的艳丽，但也看来精神抖擞，像一匹矫健的骏马不输任何神采，高贵地像日本秋田犬的亲戚。
那年暑假，家里还种有西瓜，好几天没回家的我脸上又脏又黑，眼神中有着难以隐藏的倦色。那时候我不怎么叛逆，非常理解家里的处境。
一个暑假没有小伙伴，我一个人在荒野里和成千上万个西瓜在一起对话做游戏，撒尿时也要给它们“炫耀”一番，其中的滋味用“无趣”二字根本难以概括。
“呀，狗!”我推开门的一瞬间惊呆了，那种喜悦像试卷上的100分，像几十年坐在轮椅上突然跳起来一样。，总之当时抓住它，抱在怀里，疼爱的样子难以描述。我哼哼唧唧唱着歌，然后拿个香肠一口一口地喂给它。
我知道，这家伙这辈子要跟我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我极不踏实，习惯了荒郊野外的蛙鸣蝉唱，习惯了艾草点燃的迷醉熏香，在家反倒不习惯了。
它也是，第一次来我家，在我头边的箱子里窸窸窣窣地乱动，不怎么叫也不安分。
这一夜很漫长，我很兴奋。从此小伙伴们，你们会因为我的狗而看得起我的。
02
第二天，它就跟我重新过上了风餐露宿的生活。我喝西瓜嚼馒头夹青椒，它吃西瓜汁泡馒头，写到这里我笑了，想想现在的宠物犬穿着潮牌搂着猫、睡着舒服的大床，枕头垫得恰当好处，就差耳朵里塞一对耳机听流行歌曲了。
它是狼狗，体型高大，跑起来很有力量感，所以我给起名叫奔狼。
也许它的特长就是奔跑，所以头脑简答不擅交流。它不爱狂吠，低调而沉默。家里来陌生人时，它总是绷直身体，眼睛里充满着杀气直直地瞪着，就是不叫。我的母亲说带回来个哑巴狗。
它很喜欢出去溜达，每次我放学回家，总要和小伙伴带上几条狗去田野里。奔狼很开心，跑起来舌头伸出来笑嘻嘻地，猛一刹住脚步，定是看见脚下的蛐蛐了。一个俯冲、往后一坐，蛐蛐已经放进嘴里，乌黑的鼻孔上沾满了黄土，惹得我们哈哈大笑。
你看，它为什么事情都是奋不顾身，天生的实干家。
除了蛐蛐，它时常还会折腾做些无意义的举动，比如追低空觅食的麻雀，或者树林间跳跃的兔子，这不是一个狼狗该做的事情，它却一本正经地发挥着自己的能量。
上课时，我总是心不在意，老是想象着放学后要带它去哪里玩。这种情绪就像热恋中的情侣过生日不知送什么礼物一样耗神。
语文老师上课讲陈胜吴广在大泽乡起义时说：“苟富贵、勿相忘！”我一听到就乐了，老师白了我一眼，我低下头还是偷偷地笑着。
那天回到家，我就对着奔狼说：“狗富贵，勿相忘啊。”它瞪着我，一下拧过头去，不在乎我的声嘶力竭，仿佛在说：
“你这不是说废话吗？狗飞黄腾达能忘了主人？”
我开心地捏着它脖颈下软软的毛说：“那老子以后也不会忘了你。”
03
第二年暑假，奔狼一岁了。我还是逃不过看西瓜的安排，不过这一年也很开心，因为我和它白天都在烈日下奔跑，它时刻不消停，我也奉陪到底。渴了我们就吃西瓜，然后继续奔跑，蒸发的水汽不断打湿我的头发，我们还是奔跑着……
那一年我记得很清楚，我身高猛增10厘米，不过短短两月时间。而奔狼瘦了一圈，还是不会叫，总是摇着尾巴在微笑。
第二年春天，一放学，我就解开绳子，它就撒丫子跑去找小黑。是的，小黑是条母狗。小时候也没觉得它对小黑有多在意，倒是最近，每次离开家它都奔向小黑哪里，伏在人家背上耍流氓。
当然，结局可想而知，奔狼被小黑的主人打，被小黑咬掉双颊的毛，血色的窟窿出来的时候，它还是那样为爱情奋不顾身。当然，它不懂怎么说甜言蜜语，
失败是必然的事情。
后来小黑咬伤我的小腿，两家人为此闹得很不愉快。奔狼见机行事，在我患处一舔一舔，仿佛自己犯了错误。
我那天站在它面前说：“知道小黑为什么不喜欢你吗？就是你不算个癞皮狗。”它一听咬着我的脚踝撒气，像小孩子被问起媳妇时涨红了脸和随地耍泼的样子……
04
我以为这个事情会告一段落，常言道：“闷驴踢死人”，可闷葫芦的狗同样也不好惹。
那一天它没等我放学，自己挣开缰绳，把母亲养的几十只家兔崽子从穴洞里一个一个拽出来，每一个都是咬脖子致命，自己却不吃。父亲回家一看院子里横七竖八都是兔子的尸体，一时间怒火中烧，拿起扫把就朝它走来。
“狗东西，今天看我不打死你！”
它一看情况不对，一个机灵缩身钻进土炕的炕门里，任父亲如何叱骂，它都在里面一声不吭。
沉默有时候也代表着积极地承认错误。而许多犯错的人却爱争辩，实在太不理智了些。
05
冬天来临，一般农户都要给土炕里装上柴火，抵御严寒。而我的炕则是永远铺着电热毯。
因为，炕底下睡着一条狗。这样的场景就像恐怖片《床下有人》的封面一样，不过我的床下是狗而已。
深冬来临，大雪在狗窝上方盖了一尺宽，奔狼即使在白日也很少从炕门里钻出来，真的太冷了。我起初没有在意，期末来临学业紧张，每天复习到很晚便沉沉睡去，不料后半夜竟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有好几个夜晚，不会叫的奔狼突然发声。它踩着厚厚的雪，挺直身躯在两三点的时候开始嚎叫，叫的声音父亲说像“鬼哭狼嚎”，凄厉而悲远。
当父亲告诉我的时候，这个情况已经持续很多天了。周围的村民也在深夜听到过：
"老叶啊，你们家那个狗可不能养啊，晚上叫的人心里发毛啊。”
年纪长的人这样对父亲说：“这叫狗哭啊，这是不详的兆头，赶紧处理了吧。”
我听到这样的话，赶紧跑来告诉父亲不是这样的，不要信那些人说的，我的狗绝对没有问题，父亲听完点点头。
每天上课时，我总是心神不宁，担心着奔狼。好几次刚一放学，我就跑回家看它在不在。它看见我时才从门洞里钻出来，我一抚摸它，它就静静地趴着，不看我，长长的睫毛闪的很慢，没有了当初神勇的光彩。
后来的某一天，我回到家，奔狼不见了。它的位置栓着一条黑色的宠物犬，看见我很凶，不停地狂吠着。
奔狼不见了！狗贩子拿这个宠物犬换走了它，顺便给了父亲一百元。父亲把钱放在我的手里，看到这一幕我眼泪再也忍不住，在眼眶里不停打转。我借口上厕所，拽了一点纸，找个地方偷偷抹眼泪去了。
后来我们家人都不喜欢那条宠物犬，觉得它太闹腾，不安分，送给我的二姨家。我们家再也不养狗了，我也要上高中去县里读书。
上高中时，莫泊桑的一篇短篇小说让我在深夜痛哭，名字我现在还记得叫《小狗皮埃罗》。皮埃罗被扔进井里时莫泊桑这样描写：“她们于是把食物丢下去;可是每次她们都清清楚楚地听见一阵可怕的抢夺声，然后是挨了咬的皮埃罗嗷嗷的哀号声……”每次读到这里，我就想到奔狼也是不是同皮埃罗一样，忍受着嗷嗷的哀号声，或者早都是狗贩子刀俎上的肉呢？
大学不管是《忠犬八公》还是《人狗奇缘》我都会想到奔狼，它耳朵逆风一背，朝我欢快地跑来。
我查过很多资料，狗惨叫的原因有人说不详，也有人说生病。我想奔狼可能是生病了，我一次都没有听见它嚎叫过。
今天下午看视频时，里面的哈士奇会说“妈妈和250”这两个词让几百万人喜欢。一瞬间我又想到奔狼，它什么都不说，不辩解、没个性的狗在这个世界可怎么活。
我曾说：“狗富贵、勿相忘”，这么多年过去，我还是没有富贵起来，奔狼，你的下一个轮回富贵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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