捞井水

捞井水

1

“咔啦啦”简陋的铁笼撞击在石壁上，缓缓向地下降去。

“咳咳”笼中的两个人因为摇晃，站立不稳。铁笼剐蹭在石壁上扬起的石粉和灰尘呛得两人直咳嗽。

三五分钟，铁笼便到了底，王兴站直了身体，将头盔盖在头上，顺手再带上防尘面罩，说是防尘面罩，其实只是一块护目镜下挂着一片口罩罢了。

将铁笼打开，王兴拍了拍身上的土走了出去。而另一个人并没有下来，而是将笼门再关上。

“第三个，老样子，半小时来接你！”那人撂下一句话就升了上去。

铁笼一走，周围瞬间一片漆黑。

王兴将头盔上矿灯打开，一束光线射入悠长的通道中，惨白的灯光在不远处被吞噬。

“妈的，这鬼地方！”王兴低头骂了一声，向通道深处走去。

这是一个矿井，确切地说，是一个塌掉的矿井。才塌了几天的矿井，在进行了简单的抢救措施之后，王兴他们这批人被介绍来工作了。

他们工作的内容很简单，背尸。

凡是死在井下的工人，背一个出来，七千块，碰到活的背出来，两万。

这一行在行内被称为“捞井水”，来钱飞快，但风险也超高，刚出过事的矿井不稳定，你一下去，又塌了，就该别人下来背你了。

所以，这一行，大都是叫一些急缺钱、不怕死的来做。

王兴缺钱吗？缺！缺地要死！

2

王兴在一个物料场上班，平时白天昼夜地忙，大几千的工资能攒下一大半，闲暇时间就爱拉几个狐朋狗友喝喝酒，聊天打屁，喝多了就幻想天降横财，美女环绕，大千世界，美哉美哉。

前些天喝完酒，朋友喊他去一个发横财的地方。

七拐八拐进了一个宾馆套间，两桌人在打麻将，四五个人围在桌子周围看，各种新奇的玩法，桌上一摞摞鲜红的纸币亮地刺眼。

“小伙子，支个腿子？”老板见他来，很热情地倒上一杯茶水。

王兴喝得醉醺醺的，就要一口答应，不过看了看台面上的钞票，想想自己的工资，还是摇了摇头，说了句“我随便看看。”

老板也不继续劝他，反而乐呵呵搬来一把凳子让他坐着看，顺手递给他一支中华，然后就招呼他那几个朋友去玩了。

“妈的，终于摸到了！”桌上一个带金表的男人一掀牌，哈哈大笑。

眼看着一厚沓红鱼摞在他的桌角，王兴狠狠咽了口水，自己辛辛苦苦一个月赚的，还不够人家摸一张牌。

“来来来，见者有份！”男人抽了口烟，拿出千把块钱给坐在周围观看的人一人散了两张，包括王兴。

麻将咔啷啷响，王兴的脑袋晕乎乎的。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很快到了天亮。王兴看了看表，起身要走，马上到上班时间了。

“小伙子，急啥？”老板熬了一晚上，精神头还是很足。

“要上班，回去收拾一下！”王兴有点不好意思，好吃好喝还拿了好几百“红利”，男人后来又赢了几牌。

“那就在这拾掇一下算了。”老板一指，热水毛巾早点一应俱全。

3

王兴靠着微弱的光向前慢慢摸索，每一步都特别小心。

“这些煤灰吸到肚子里会不会变成石头？”王兴想道。

乌漆嘛黑的矿道，一不小心就踢到石块碎铁，疼得嗖嗖的，咧嘴一吸气，就是一嘴灰。

两个人了，王兴心里想着，捏了捏裤兜里一大块钞票，鼓鼓的。

刚来井上的王兴，问领头的为啥不叫公家抢险，警察消防队什么的干活不比自己这些人麻利？

领头的一边脸，让他要么好好干，要么滚蛋。

不差人！

指定又是没证的黑煤窑，塌了还不敢声张。

都是一群吸血鬼，王兴恨恨想道。

4

回到厂里的王兴满脑子都是红的绿的钞票，烟雾缭绕的房间，放肆嚎叫的嘴脸。

能赢一圈，自己少努力加班半年了！

王兴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拿凉水浇到脑袋上都没消掉这个想法。

漫长的等待，终于到了周六。

“晚上去宾馆叫我！”王兴一发狠，给朋友发了信息，下班后去楼下ATM取了三千块钱现金。

奶奶的！大不了少喝几次酒。

“兄弟，来了啊！”老板仍然笑眯眯的，称呼也从‘小伙子’变成了‘兄弟’。

“看两牌？”

“玩两圈？”王兴捏了捏兜里的现金，为自己壮了壮胆。

“没问题，来来来，坐这。”老板把他引到麻将桌边，“你几个陪小兄弟耍耍。”

运气不错，摸了三张王兴就叫牌了，他嘴角不由上扬几许，仿佛已经看到钞票堆在自己眼前。

“六饼！”对家扔出一张牌。

王兴心顿时扑通扑通跳了起来，眼睛直勾勾盯着桌面，没错，是六饼。

胡了！王兴把牌推开叫胡，兴奋无比。

1500！这一张牌就值1500，王兴将钱塞进桌斗里的时候，手有些颤抖。

5

“哗啦啦”将摞起来的煤土块推倒。

王兴又找到一个死者，漆黑的泥抹在脸上，根本看不到面容，也许是混了血水吧。

王兴的神经早已麻木，也有可能是豁出一切带给他的勇气，在这漆黑的地底，见了尸体居然不怎么害怕了，至少没有第一个那么害怕。

“唉！兄弟！”王兴掸了掸死者衣服上的泥土，将他扛在肩上。

“这就送你回去！”王兴往通道口挪去。

“出来混也不容易，还落这么个下场。”他自己嘟囔着，“不过也许是好事，无事一身轻呀！”

如果，现在再塌一次？王兴拿铁棍捅了捅头顶的石壁，把我就这么埋了也好。

唉！

王兴叹了口气，脚步沉重。

他也分不清身上背的，是尸体，还是钞票？

捞井水

6

王兴换了新手机，心里美滋滋的，中午吃饭不再在厂子门口买快餐了，而是叫两个同事打的下馆子。

同事都说他发财了。

是的，王兴发财了。去了三周宾馆，头一次就赢了一万好几，三回加起来赢了小三万，自己起早贪黑，小半年才能挣这么多。

现在只要拨拉几圈麻将，钞票哗哗流入口袋。

老板一个劲称赞，就王兴这名字，打牌手气肯定兴得飞起。

正所谓小赌吃喝不愁，大赌发家致富。还有好吃好喝供着，怎么看都划算。

自此，王兴铁了心，周周到宾馆报到。

有赢有输，少则三五千，多则一两万。

算下来，输赢基本持平。

可是王兴没有算过这个账，他只知道，自己因为这个换了新手机，买了名牌衣服。

特别是前两天那一场，手气再好一点，现在都能开上小汽车了。

都怪最后几圈手臭，把赢到手的都送了出去。

7

王兴走到通道口的时候，那个人已经在等着了。

“手脚还挺麻利，上去吧。”

铁笼往地面升去，眼前依旧是漆黑一片。

又要重回地面，又要归于现实。王兴两手空空，盯着头顶灰暗的夜色，如果只是做了一场梦，那该多好。

“又上来一个！”领头的看着王兴将尸体放在平板车上，咧开嘴笑了笑，对王兴竖起了大拇指。

也不啰嗦，从腰包中再输出一叠票子，塞到王兴手中。

“七千，清了。”他拍拍王兴的肩膀，“歇会，再背两个。”

8

王兴最后一次打牌是上周末，像噩梦一般。

老板给他安排了一个大局子。

“兄弟，你这手气就该玩回大的，一晚上车子房子都有了！”老板撺掇着，话音像猫爪子一样挠得他心痒痒。

逢赌必赢！

王兴上了场，开门红，一牌赢了一叠。

看来今晚势必大杀四方，王兴心下激动无比。

第二把输了，第三把、第四把......很快赢来的连自己带来的输了个精光。

真晦气！王兴想下场了。

“兄弟，霉到底该转运了，现在走多可惜！”老板给王兴点了根烟。

“没钱了！”王兴干笑一声。

“哥给你呀，你就玩你的，赢了再给哥，不收你利息！”说着就数了一万块钱给王兴。

王兴迟疑了一下，还是接过钱坐了下来。

“兄弟，没事，再给你......”

“下把努力......”

“兄弟......”

这个夜晚格外漫长，王兴心底已经开始犯迷糊了！

天亮收摊时，王兴手里还有几千块现金。我赢了？还是输了？

9

王兴洗完脸，准备回家休息，却被老板拦在门口。

“兄弟，先别急。”老板还是一副笑脸，“咱先把昨晚的账算一算！”说着从兜里拿出一个本子。

翻开来，最新一页写着‘王兴’。

“十一点十分一万，三十五五千，凌晨十二点二十三千，三十两千......”

王兴看着漆黑的小字，心都麻了起来。

“总共是，十六万二，这样吧兄弟，你这手气也背，零头就不要了。十六万，你看什么时候给？”

老板盯着王兴，看着他的冷汗往下流，不为所动。

那天王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他不敢跑，听说有人欠了几十万赌债跑路，被人找到打断了腿，还是要还钱。

也有些人不知道干什么还了赌债，这些东西现在才慢慢浮现在王兴的脑海。

是了，至少还有人还清了。王兴四处寻找救命稻草。

天无绝路，王兴被人介绍到这才坍塌的矿井捞井水。

只要没二次坍塌死在下面，很快就能还清了。不过不管什么结果，王兴都不那么在乎了。

10

“喂！”有人喊王兴。

“过两天还有个活，接不接？”

王兴拍了拍衣服夹层里的钱，七万七，砰砰响。再干一回自己就能回到以前的生活了。

“接！别忘了叫我！”王兴满口答应。

找了个澡堂狠狠洗去身上的晦气。

王兴揣上钱就往那老板家里走去。

好歹了却一桩心事，从此自己依然是那个加班干活，吃吃喝喝的物料员。

“胡了！哈哈哈！”耳边似乎又传来那个男人放肆的笑声，“来来来！见者有份！”

巷子深处，就是那个让自己陷入水深火热的宾馆，机器依旧运转。

驻足，皱眉，许久，王兴吸了口气。

转身朝巷子深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