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说东坡,今日讲姜夔。
姜夔,字尧章,号白石道人,南宋婉约词影响最大的名家。在那个以填词为娱乐的年代里,他作为一名职业词人,在达官显贵的庇护下度日,过着一种近乎清客的生活。他不仅以词谋生,甚至仅以一首词就为自己赢得了一桩美好姻缘。
《扬州慢》
淮左名都,竹西佳处,解鞍少驻初程。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
杜郎俊赏,算而今、重到须惊。纵豆蔻词工,青楼梦好,难赋深情。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那是宋孝宗淳熙三年(1176)的冬至,姜夔途经扬州,看到这座曾经车挂轊、人驾肩、繁盛一时的名都因为金人之乱而变得四顾萧条,不禁感慨系之,自度此曲。是的,姜夔还是一名音乐家,不似其他词人只可以依律填词,而是会自己写词,自己谱曲,《扬州慢》便是他自创的词牌。
词一起首便是优雅的写法:“淮左名都,竹西佳处”,巧妙点出了扬州之地。宋代于淮水下游的南岸设置淮南东路,称为淮左,扬州是淮南东路的一大名都。扬州北门外有竹西亭,是有名的风景胜地,杜牧《题扬州禅智寺》有“谁知竹西路,歌吹是扬州”,此后一提起“竹西”,人们便会立即联想到扬州。“过春风十里”,既是实景,又有杜牧《赠别》诗“春风十里扬州路”的语源。然而这本应繁华一片的“春风十里扬州路”却因何不见了繁华,只有青青荠麦,一片萧疏?
原因是“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宋高宗建炎三年(1129)和绍兴三十一年(1161),金兵两度南侵,直逼长江,第二次甚至驻兵扬州,使扬州荒废的池塘与沧桑的古树至今仍怕听到战争的消息。于是到如今,“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夕阳西下,号角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扬州城里回荡,足以催落任何一名过客的泪水。
上阕两度暗用杜牧诗意,下阕直接点出杜牧的名字:“杜郎俊赏,算而今、重到须惊。”杜牧曾在扬州度过了一生中最为风流快活的一段岁月,但假令杜牧复生,重过扬州,难道还能认出这座芜城就是他的诗酒故乡吗?他曾在这里爱过“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的歌女,度过“十年一觉扬州梦,留得青楼薄幸名”的青春,纵然以他不世之诗笔,面对如今这残破的扬州,还能够写出怎样的诗句呢?“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那座二十四桥如今尚在,消失的只是吹箫的玉人与如水的月色。看那桥边的芍药花、不管人世如何兴亡变幻,年年都照旧开出鲜艳的花朵,只是而今谁还有赏花的心情呢?
姜夔为这首词写有小序:“淳熙丙申至日,予过维扬。夜雪初霁,荠麦弥望。入其城,则四顾萧条,寒水自碧,暮色渐起,戍角悲吟。予怀怆然,感慨今昔,因自度此曲。千岩老人以为有《黍离》之悲也。”千岩老人即萧德藻,“《黍离》之悲”即亡国之慨,语出《毛诗序》:周大夫途经故国宗庙宫室,见到昔日繁华之所已沦为禾黍生长的农田,彷徨不忍离去,感愤而作《黍离》之诗。姜夔此时所见之扬州,与周大夫当日所见之宗周故地,情与景皆有惊人的相似。
这样的词作,无论如何也当得起“韵趣高奇,词义晦远;嵯峨萧瑟,真不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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