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东武之《轮回》
说起“雅痞”文东武,大家总认为这家伙一惯牛逼哄哄的犀利言语,有意无意中伤害了很多人,所以与之深交者甚少。前年一个秋风乍起的周末,我到医院探望住院治疗的朋友,在住院部的走廊过道偶遇了他。恍惚而疲惫不堪的状态与日常神情飞扬的他判若两人。东武谢绝了我进病房探视他母亲的要求,探身往病房瞅了瞅,然后轻轻地带上房门,示意我一起走廊外道说话。
东武急促点燃我发的烟,倚身靠墙,左脚向后曲弯抵蹭着墙体,死命地长吸了好几口,脸面即刻被烟雾笼罩着。稍后东武向我简单介绍了其母亲病情。
其实早就听说他母亲几年前患了痴呆症,逐渐失忆,刚开始先是满世界地指责东武的老婆对她不孝顺,后来越发严重,总是臆想家人要害她。就这,把在外地闯荡做生意的东武搅得焦头烂额,回家不分青红皂白便狠揍了老婆一顿,直至后来老人病况严重,送医一诊断,才发现冤枉了自己的老婆,但委屈气极的老婆搬回娘家,又求不回离家的女人。独子的他无奈断停下外地生意,两年来专门尽孝职当陪护。
东武说,日常为了锻炼母亲的记忆恢复,他每天上午瞅准了在学生放学时间,准时背着书包跑到其母亲面前,学着模仿小时候的样子讨要零花钱:“阿爷(母亲,本地叫法),我放学了,考了100分,一角来”。老人家会从腰际荷包兜里摸出几个硬币,颤颤巍巍放到他手心说:死猴仔,贪吃鬼!可得积攒些买铅笔簿子啊。老太太对这情节留有记忆,还特别上心,一天不“演出”一两次,老人会念叨着“等武仔放学”往门外跑。
东武再一次回病房查看母亲,回来时苦笑着说,今天母亲入睡得好沉好深,咱俩有更多吸烟的时间。我说,以你东武的经济条件,完全有能力雇个专职护工照顾护理,干嘛停止了生意而回来,来日方长呢。续上一根烟,东武叹了口气,责怪我说,你可能是第几十个提这样建议的人,真没想到老杨你也是这样子思维!他打开了话匣子,自述个中缘由。
幼年时,父亲运砖土时被塌方的黄土掩埋身亡,母亲辛苦把我拉扯成人。他说,小时候每天清晨,母亲急匆匆的把他送去村祠堂的幼儿园,然后便赶往外村工地挣工分。他总是哭着对她恳求:“阿爷,我要在家里听话,不惹你生气,你别送我去那臭幼儿园,小朋友骂我是没爸的野孩子,我想跟你去做工。”母亲好像没听见似的,从不理会他的请求。
后来,他也知道母亲不可能答应他,但每天还是撅着可以挂上“猪屎篮子”的嘴,边哭喊“我不要去那臭幼儿园……”,被母亲拽着,边一步三回头往祠堂方向赶。就这,小时候小朋友给了“雅痞”的他另外一绰号:“爱啼武仔”。
多年后的今天,母亲正逐渐老迈,辛苦了一辈子的她还没来得及享受下生活,却患上老年痴呆症。东武长年在外为生计折腾打拼,前些年的确与母亲离多聚少,没能好好照顾她,冲动之下老婆又被他打跑了,更不放心让她一个人待在家里,现在悔之不及,索性先回家专职陪护母亲。
他说,之前其实他考虑再三,也曾想到了一个安顿母亲的好去处:县城里唯一的敬老院。他母亲的情况虽然达不到入院的条件,但通过各途径想法子挤上了个名额。在做出抉择的前夜,望着他进进出出忙碌准备着,老人欲言又止,神志似乎清醒了些许:“阿武啊,阿爷不会惹你生气的,不要你看顾,甭送我去老人院了,我要和你在一块……”那哀怨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地方飘来,最终成了压抑的哽咽……东武沉默着,反复寻找不出说服母亲的理由。
在敬老院办完手续,做了交接后,他牵握着老人布满青筋的手,说:“阿爷,你乖乖的听话……我要来去了!”
母亲微微点头,无神的双眼呆滞着,嗫嚅说:“阿武啊,要记住早点来接我啊……”
那一刻,东武瞬间忆起,几十年前村里祠堂幼儿园那破旧的栏棚口,自己也是这样含泪乞求:“阿爷啊,阿武要乖,你早点来接我啊……”
东武义无反顾把入院还不到一小时的母亲接送回家。
东武再次向我讨了根烟,在手指间捏揉着,并不点燃。泪眼婆娑的他告诉我,医生诊断他母亲的病拖不了多久了,他要尽快向老婆请罪,请求她回家,共同照顾母亲。“这人啊,世传世。亲不待这懊悔的药汤我可真喝不下去”。
30/06/2017稿
搀扶 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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