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痕

作者: 辛里 | 来源:发表于2017-09-08 08:03 被阅读299次

    母亲从箱底翻出几双老布鞋底,拿来做些鞋,最养脚。

    这是她做姑娘时纳的“千层底”,从娘家带来,不忍扔,一放,就是二十多年。

    “千层”自然是虚指,一般八、九层。把米磨成糊,将四五大张粗布叠着粘在门板上,干了取下来,画好鞋底样码,裁剪后,将数层紧紧合压为一只,用布滚好边,底面任意纳上花纹。

    一双扎实的老布鞋底,往往要手工纳缝成百上千针,真是一项手指间的浩大工程。

    线长了又短,短了又长。多少时光被扎进去,钉在老布里,再也抽不出来,像锄了一地的不放种子的空土坑,开不了花也结不成果,却让无数女子心甘情愿枯坐长熬。

    每悠悠引一线,便是引出一段长如思绪的井绳,于深深浅浅的心眼里,汲出一脉脉剔透的柔情与蜜意。我抚摩着细密匀实的针脚,仿佛触到了世世代代的情绕意牵。

    针线往来,是时日的呓语。母亲和过去,聊完了一些心事,各色棉鞋便做成了。一双双,平地隆起小岛,在母亲手里,延展出新的气象。

    穿上它,人生路,更加温暖踏实。

    辛里手绘《开花的鞋》

    去过部队,我隔着窗,看老兵带着小兵铺床。

    老兵是个矮壮的汉子,掀起绿军被,像扬场。小兵是个高瘦的少年,学老兵,横平竖直,细细叠,像个认真的孩童,写着方块字。

    叠被子,叠成方豆腐。一床军被,似一张纸。揉皱了,铺开,再折,把青春,一并折了进去。部队里,从新兵到老将,日日都是这么叠过来。

    被子上,那些坚挺如钢丝的棱和角,是严肃而厚实的柔软,总能让人心生一阵感动。

    辛里手绘《叠军被》

    母亲又开始包饺子了。

    她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那里,可以沉默好些时光。

    新割的韭菜,新捣的肉末,一张细腻的饺子皮,慢慢揉,慢慢捏。一双南方的手,包出了北方的味道。

    喜欢饺子皮上捏合留下的褶纹。那是小小的裙摆,一下,又一下,被指肚轻轻展开,推着转着,要跳舞。包好的饺子,像陶器,带了几分玉的温润。

    一枚饺子,是一方草荐,精致的,且豪气满怀,裹着简单自足的世界,倚着沸水,向唇齿更深处,或摆渡,或闯荡,或随遇而安,漾开一行行诗来。

    我痴想,咬开了这张薄茧,雾气中,会不会有蝶飞出?

    辛里拍照

    遇上谁家打理得好的菜园子,我总会多看几眼。

    这些菜园通常都不大,散落在田野村间。好得就像那年轻女子的素面,干净,秀气。是小品文,自有参差错落的情趣。

    农家人的手是粗糙些,可不会妨碍美的创造。分垄成行,有条有理,好似讲究的露天小戏台,果蔬,就成了最真诚的戏子。枯竹条编的栅栏,歇满麻雀,杨柳枝结的园门,新发了芽……哪会什么设计,只知道,种子撒下去,土里长出来,藤爬上了架,这样的花,配那样的叶,正正好。

    懂得生活的人,种出的菜,也有了情。一畦畦,心平气和地,跟着一季季长。

    辛里拍照

    “手痕”常被古人用来指代笔迹。经手留下的一切美好的痕迹,都含着真情与光泽。与其钦羡,不如低头,看看自己手下,或许正长倾万斛光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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