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择了一个下雨的午后,我翻开了被我珍藏许久的书——《第七天》。用了大概四个小时的时间,结束了余华的最后一部长篇小说。再次望向窗外时,发现已是月上柳梢头了。
我是最近两年才开始接触余华的文字,很遗憾没能感受当年此书即将出版前的激动。不过洪承纲的《余华评传》一书中再现了当年盛况:余华即将推出最新长篇小说《第七天》的消息一经发布,出版社在一天之内预订量已超过七十万册,三大网店的首批订量就达到四十万册。新书面世,短短两天,纸书和Kindle电子版在亚马逊中国图书销售总排行榜上分列亚军和季军,同时拿下二十四小时小说畅销榜纸书和Kindle电子版的销售冠军。读者们对余华的期待可见一斑,而这也似乎暗示了此书的结局——毁誉参半。
与以往的封面不同,不再是以黑色为背景的简洁风格,而是以深蓝色为基调,夜空和大海在天际相接,一个苍白的人独坐石阶之上。书上写两行字:比《活着》更绝望,比《兄弟》更荒诞。不排除是出版社为吸引读者而故意设计,我不以为然。
合上书后,恍然发现,原来封面的设计早已奠定了书的情感基调,前几本给人的是沉重与深思,后者更多的是让我感到迷茫与忧伤。 我又思考起封面那句话:荒诞吗?确实荒诞。但荒诞之处并非内容,只是选取的角度罢了。在余华仅有的以第一人称展开叙述的两部长篇小说中,《在细雨中呼喊》尚且以生人为讲述者,而这本《第七天》则直接以死人的视角拉开故事的帷幕。书中广泛涉及了官僚腐化、官民对立、贫富分化、道德沦丧、价值观混乱、暴力执法、食品安全、农村留守老人和儿童、城市鼠族等各阶层各方面的问题。余华将它们自各式各样的新闻中摘出,以一个作家的能力汇集在一起,又通过主人公杨飞和众多身处“死无葬身之地”的没有墓地的死人讲出,一层层地扒开被隐藏的真相,向读者讲述了比新闻更远的背后故事,最终串连成一部十三万字的长篇小说。
难道他会不知道这些事件都是众所周知的吗?他会不知道这些事件曾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在各大版块的报纸头条吗?他会看不到微博上网友疯狂转发的各地丑闻吗?他会听不到网友对受害者的同情、对施暴者的唾骂吗?他是作家,不是隐士,这些他自然都知道。我认为他的创作目的只不过是想把这些事件整合在一起,借助它们集中起来的力量,希望对读者形成巨大的冲击力。正如他在采访中所说:“我一直有这样一种欲望,将我们生活中看似荒诞其实真实的故事集中写出来,让一位刚刚死去的人进入到另一个世界,让现实世界像倒影一样出现。”并且他认为这是自己和现实距离最近的一次写作。
若非要给小说贴上荒诞的标签,我觉得最贴切的评价是余华在用荒诞写真实罢了。就如他所说:“与现实的荒诞相比,小说的荒诞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我认为一个作家能够敢于揭开这个现实世界的“华丽外衣”就已经是很伟大了,可是,一些读者或许是期望太大,给他们带来的失望也就越大。一时间,读者对书的评价分化为两个极端。其中,资深学者、专业评论、文学爱好者等各行各业的读者纷纷发出质疑,认为余华江郎才尽,敷衍读者,写作水平不进反退……各种批评的声音如潮水般涌来,尽管余华已有所准备,但看到自己辛苦七年打磨出的“精品”却被大多数人不接受的现实时,他也是痛心的。
终于,在《第七天》学术研讨会上,他公开发表声明:“我已经预料到会出现这样的结果,读者的反应,我是有预感的,我知道自己一出新书肯定会有人骂,我觉得这是好事,不是坏事,因为关注的人多了,骂的人也肯定多了,不可能大家都说好,每个人都有自己说话的权利。但是我没有预料到会有人说这部小说的语言不好,说语言怎么苍白,怎么枯燥无味,白开水一样的语言,确实我没有想到这部小说的语言也有人骂。因为这部小说的语言我非常讲究,这是从一个死者的角度来讲述的语言,应该是节制和冷淡的,不能用活人那种生机勃勃的腔调,只是在讲述到现实世界的往事时,我才让语言增加一些温度。为此我修改了一遍又一遍,尤其在一校、二校的时候,改动的全是语言。”
从他的发言中,我读到了他的委屈,我感受到了他的失望——对读者的失望。在网上浏览书评时,一条一条的看下来,连我这个观众都感到痛心,遑论倾注了七年心血的作者了。余华早年的时候就曾在随笔中谈到过对于批评的看法:“即便是与我的写作愿望大相径庭的评论也是正确的。为什么?我想这就是文学阅读和批评的美妙之处。事实上没有一部小说能够做到真正完成,小说的定稿和出版只是写作意义上的完成;从阅读和批评的角度来说,一部小说是永远不可能完成或者是永远有待于完成的。文学阅读和批评就是从不同的角度出发,如同是给予世界很多的道路一样,给予一部小说很多的阐释、很多的感受。因此,文学阅读和批评的价值并不是指出了作者写作时想到的,而是指出了更多作者写作时所没有想到的。一部开放的小说,可以让不同生活经历、不同文化背景的读者获得属于自己的理解。因为一部小说出版以后,作者也就失去其特权,作者所有针对这部小说的发言,都只是某一个读者的发言。”文学阅读与批评是结合在一起的,但我只希望读者们能够从内心深处出发,真正地去读懂一部作品,经过自己的思考,从而作出客观的评价,而不是跟随舆论潮流,盲目从众。有时候,一个无中生有的批评可能会伤害到作品的辛苦创作者。
我开始担心余华会在社会舆论的压迫下改变自己的写作风格,更或者就此封笔,后来看到对他的一段采访,我才放下心来。记者问余华对《第七天》出版后引起的巨大争议有什么看法?余华称:“一个作家如果太在乎批评,就没有办法往下写,我已经习惯批评。”最后,他还执拗地说:“我一般最喜欢自己最新的书。”看来,他同时又是一个有着傲骨的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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